“什么?”
秦姝握住他的手,坚定道:“不愿意,那便不要那样做,趁还没有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及时调头,就还来得及。”
谢行周的眼中顿时升起希望,他欣喜地道:“及时调头,就可以?”
“一定可以。”秦姝喃喃着,“没有道路,就开辟道路,不论世界是什么样的,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既可以有剥削屠戮,那也一定可以有万世太平,众生安宁。”
谢行周望着眼前人,心中唯有钦慕,他敬佩这个耀眼的女子,亦震惊她的成长。谢行周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与她道:“既有人视百姓如草芥,也一定有人将每个人的分量看得一样重。”
“每个人?”阿姝猛地抬头。
那一刻,她不仅看到了眼前的谢行周。
她还看到了,那个为她一争,只因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的老伯伯。
“对。”谢行周应道:“世人将每个人的分量看得一样重的时候,就一定是众生安宁的那天。”
女子的神情凝滞,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回想和沉思,过了不知多久才弯眉浅笑起
来,她突然一把捧住谢行周的脸颊,声音轻轻道:“说得这么好,不愧是我们阿周。”
谢行周微微眯起双眸,伸出手指刮了下阿姝的鼻尖,笑道:“那当然,我老师可是大名鼎鼎天下无双的秦姝,谁能和我比?”
第124章 亡命天涯如何
阿姝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姑且信你说的。”
谢行周笑而不语。
阿姝想了想,又朝着他道:“你方才看见沈御史了吧?他今日带了陛下的旨意来,说是准我日后以朝臣的身份上朝议政, 这可是本朝头一例, 我厉害吧?”
“厉害,当然厉害。”谢行周夸赞着她,心中却微微觉得怪异,说道:“时局如此,依你看,陛下是真的想封赏还是……”
“或许是想用我制衡萧鹤明。”秦姝并不避讳,“可能他也没有想到,萧鹤明和孙无忧联手的势力会那样庞大, 那两人, 一个发展地方, 一个发展京城,又在辅臣倒下后迅速做大令世家纷纷倒戈,即使是陛下, 也未必没有觉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行周垂下眸子, 沉声道:“阿姝, 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倍的小心。”
“嗯?这是肯定……”
“我舅舅想要的是谋反, 恢复晋制。”谢行周说:“可如今你座下的许青霄被封为禁军领军,你亦亲自掌舵九层台的金武军, 若等过段时间,许青霄坐稳了领军的位置, 两军联合,你便是陛下身边最忠实的屏障。以舅舅的性子, 他会在谋反之前对你动手,不管是嫁祸给皇帝还是其他人,总归是不会看着你安安稳稳守在皇帝身边的。”
秦姝怔了怔,眸子渐渐恢复平日里的暗沉,问道:“谋反一事,也是他昨日与你亲口说的?”
“是。他想要我帮他,我还未给他回复。”
谢行周紧紧凝望着她,“禁卫军的将领多数是我父亲旧部,父亲退任,将领们短期内不会全然臣服许将军,这是萧鹤明最需要我为他做事的时候,也是他最合适的造反时机。可不管我给他的回复是什么,他都不会看着你和陛下的关系恢复密切。”
阿姝的声音轻如浮萍,“原来,如此。”
谢行周微微蹙眉,按理说,舅舅怀有异心的事即便秦姝没有确凿证据,但也应是有些预料的,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看见阿姝低垂着眸,喃喃道:“这样说来,听白死在宫里,更像是……为了离间我与陛下。”
“我还觉得奇怪,听白一向胆小,即便心系灾民,想要冒险探听,可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二人会在那个时候谈及流民处置事?若无人诱导,便是怎样都说不过去的。”
“……”谢行周一阵默然,闭了闭眼,劝慰道:“是他们不择手段。但你教过我的,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
“世人皆身在局中,只要那个做局者还活着,不管是与我有关的人,还是与我无关的人,都难逃他的毒手,我惩不惩罚自己都改变不了任何。”
秦姝摇摇头,倏然凑近了谢行周的耳边,“要不,咱俩今晚就潜进他的府邸,悄悄把他杀了?省时省力地报了仇,又免去一场兵戈。”
谢行周神情淡淡,“你不知道萧府的部署?他头颅落地的下一刻,你我的身份就会被公之于众。即便是直接带着九层台弟兄把萧府给围了,可无缘无故刺杀重臣,地方将军和京城的那些官员都不会坐以待毙的,也不会有人敢再站在殿下这边。”
“那你我便抛了这身份,亡命天涯如何?”
“那也不是不行。”谢行周认真道,“虽说苦了些,但你若是非要如此,我现在就回家收拾……”
“好了好了。”秦姝连忙按住这人,“我开玩笑的。”
谢行周:“我可不是。”
“你这人!”阿姝神情复杂,“莫急,容我仔细想想。”
“殿下!”门外传来簪月略显焦急的声音。
“进来说。”秦姝扬声道。
簪月推门而入,面上不太好看,“殿下还记得,您托前总管太监赵铮安插在中宫的一个小太监吗?”
秦姝点头,“记得,是我在出征前托付他的。”
“主子在北境时,那小太监便递过一次话,言中宫娘娘整日紧锁宫门,不曾与外人来往。今日才又传话来,说……中宫娘娘想见您。”
“这么快就被策反了?”秦姝有些好笑道。
“主子恕罪,是我督促得不够好。”簪月懊恼道,“元姬那事后,这还是九层台头一桩被策反的。”
又刚好是她执事期间发生的,真是丢人。
“不妨事,那小太监就是个可怜人,非九层台的出身,策反就策反了罢。说不定是因为皇后待他很好呢。”秦姝摆摆手,“再说,当时那样做本就是为了检验我心中的猜想,如今萧鹤明已经把复晋的事招了,这步棋也无甚大用。”
簪月纳闷道:“复晋?他有权有势,可他又不姓司马,为何要打着复晋的旗号,给司马氏做嫁衣?”
“他哪里是要给人做嫁衣?”阿姝冷笑了声,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轻轻梳理自己的长发,“他是用前朝的制度笼络士族人心。陛下登基这近一年来,他们费尽心思把大宋搞烂了,激起百姓的不满,再让复晋做他的出师之名。如此,他便是人心所向,将来也能在史官那里说得过去。”
“至于司马氏还活着的男丁,在北境一战中几乎都投靠了北魏,自是不宜重登大位的。金銮殿上,舍他其谁呢。”
簪月惊讶叹道:“够毒,也够绝……”
秦姝放下玉梳,起身道:“也罢。皇后既然想我了,那我就走一趟吧。”
“啊,等等。”簪月扯了扯嘴角,支吾道:“中宫娘娘叫您今日入夜再去……”
“嗯?为什么?”秦姝问。
“而且。”簪月对对手指,“指明了叫您翻墙进去。可……可能……这样比较刺激?”
秦姝:“……”莫名其妙。
秦姝还真是入夜时分进的皇宫,倒不是真的听话,只是她和簪月说着说着发现床上的谢行周已经睡过去了。她抱着好玩的心思守在床边端详着那张无双容颜,竟生生把自己看睡着了,直到天擦黑了才醒来。
虽有桃良为她找借口,说什么本就体虚、能睡着证明身体就是需要睡觉……但秦姝还是在挽袖口爬宫墙的时候,暗骂了句:呸,美色误人。
睡梦中的谢行周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
秦姝一路轻功加持,准确找到中宫所在后,还是先看了眼大门。
大门口躺着装睡的那个小太监冷不丁地开口:“殿……殿下,我们娘娘叫您……走宫墙。”
秦姝无语扶额,反问道:“为什么?是她请我来的,又不是我求着她见我。赶紧进去叫她想清楚,不开门我就走了。”
小太监哆嗦着起身跪坐,结结巴巴道:“娘娘说……这是殿下和她约好的。”
“我什么时候和……”
秦姝猛然回想起来,上次在这大门口与她相见时,司马皇后说的那句“你下次,便自己从墙上翻下来吧,我一个人开门,很是费力的”。
秦姝皱着眉头,一句含糊戏言罢了,哪有逼着人当真的。
“殿下?殿下?”小太监看她发怔,忍不住唤道。
秦姝应了一声,“成,就依娘娘说的。”
翻墙而已,对她的身手来说不算太吃力。秦姝脚下生风,一眨眼便借力登上宫墙,刚要飞身跃下,却被一道光影晃了眼。
秦姝向下定睛一瞧,笑了。
中宫的宫墙底下,齐齐摆了一排的水桶,若是当夜无月,恐怕秦姝还真着了她的道。
可惜了。秦姝仰头瞥了眼刚刚从云中爬出的弯月。
皇后从转角处走出,显然是一直等着看她笑话。笑话不成,也无颜再躲,只得低着头,自知理亏道:“咳咳,你下来吧,跳得远点就成了。”
秦姝唇角一勾,翻身跃下,一声轻巧的落地声后,准确地出现在皇后身前,“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啊,都戏弄起臣了。”
司马静淞撇了撇嘴,梗着脖子道:“谁叫你不守约定!”
“什么约定?”哪来那么多约定?
上次见面总共才说了几句话?
静淞挪开目光,嘟囔道:“我还以为你明白我说的‘叫你自己翻墙进来’是让你多到我这走动走动的意思。”
秦姝:“这么弯弯绕?”
静淞:“你这人不就喜欢弯弯绕?”
在秦姝气急败坏之前,静淞连忙转身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状:“罢了罢了,你不懂本宫,本宫也不怪你。跟我进来吧,我给你准备了好茶。”
秦姝盯着女子的背影,只觉得这人今日反常得厉害。
像是一颗枯木,在彻底消逝前望见了生命之源。
秦姝跟着她的步伐入了内殿,搭话道:“先前即便明白娘娘的心意,也照样没法来这多走动,臣可是刚打完仗回来。”
“那打仗之前呢?”静淞亲自给她倒了盏茶,随后入座,“听说,太皇太后临去前,你是来过一次后宫的。”
秦姝瞧了眼那茶,没有动,只应道:“那次是被陛下杖责了,行动不便,勉强去太皇太后宫里复命而已。”
“你对他们家忠心耿耿,什么脏事都做得,他竟还敢打你。”静淞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怎么,你还怕我下毒吗?我没有刘笙那么狠的心肠。”
秦姝浅笑两声,“想杀臣的人实在太多了,臣其实也分辨不出,谁的心肠更狠毒。”
皇后道:“阿姝,我不信你不懂我为什么叫你来。”
秦姝冷眼瞧着对面之人,没有接话。
皇后又道:“上次你来时,我便拉拢过你,你在那时拒绝我,我理解。但今日不同了。”
秦姝笑:“哪有什么不同。”
皇后眸光深了深,“刘笙不是好皇帝,他做不成你义父的那般伟业,却能学得来你义父的用人且疑。这一年时间,应该足够让你看清了。”
秦姝反问:“他不是英明的君主,那娘娘呢?娘娘便如此笃定,此刻站在娘娘身后的人,是可倚靠的吗?”
静淞沉默了一瞬,转而道:“不管是否稳妥,我总归不是一个人了,终于有人站在我这边,我难道不该高兴吗?这世上无人想要任人宰割。”
她如此说,秦姝反而不好直接打破她的念想了。
秦姝抬起手中茶盏敬她,“我曾劝说陛下小心身边人,今日也将这话送给娘娘。娘娘高兴也好,有野心也罢,问心无愧便是了。至于臣……臣只能多谢娘娘的厚爱。”
司马静淞眼看着她将茶一饮而尽,甚至站起身来欲走,丝毫没有半分留恋的样子。她终于坐不住,“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