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人射了一箭你觉着不够打草惊蛇?今日就偏要和秦姝撕个彻底是吗?还是你要告诉老夫,你并不知道秦姝和那白羽的身手!那是先帝一手栽培的人!”孙无忧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人为什么被派来京城。
尹清徽欣赏着被打得从衣服里渗着血的跪在地上的女人,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孙大人,你老了。”
孙无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知道怕了,可我精神仍在,不知恐惧,所以那位大人派我来了。”他摇着头,不免生出几分叹息,“你要斗的,是祁牧之那样的老头子。这些青年人,还是放手让我来吧。”
第015章 回不了头了
孙无忧气得揪起尹清徽的衣襟,死死盯着那双不知所畏的眸子,“尹清徽,你的任务,是滚回陛下身边,助我一臂之力。别忘了大人的令,京城里我说了算!”
尹清徽不屑地回看他,“你说了算?孙侍中,希望下次被弃车保帅的车,不是你的向上人头。”
“弃车保帅还不是因为你们做事不够利索?一旦涉及国家、涉及先帝,你以为不给秦姝点儿甜头,她就肯善罢甘休吗!说到底,这是你们当初留下的烂摊子,如今我既然敢送她一颗人头,我就有把握从她手里拿回来两颗。至于你,你这做事鲁莽的性子要如何在京都立足,恐怕我要找机会亲自问一问大人了!”
“哦?那我也不妨提前为侍中解惑。”尹清徽笑意连连,说出的话却另其恼火,“秦姝最在意的人每日都在我眼前,所以我再如何不入她的法眼,她也不敢擅动。可大人呢?您与秦姝结盟,您又靠什么让她对您俯首帖耳?”
“凡事我自有思量!”孙无忧狠狠甩开他,“上次扶摇阁外面就算了,虽然差点伤了谢行周,但好歹是配合了老夫的事。这次竟敢公然对长公主动刀子,你当九层台那些人,是吃干饭的不成!”
“孙侍中。”尹清徽正了正领口,“有些事,埋下了隐患可不是当即就能爆发的,事情还没办完,您稍安勿躁,旁观就好。”
孙无忧半信半疑,“我不管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与长公主合作那是陛下的意思,只要陛下留她有用,你就不能动手。何况秦姝的话你是听见了的,那些死士,尽快处理掉,否则闹到陛下那里去,你的人头也没什么用了。”
尹清徽嘴角上扬,那副清闲自在的浪荡模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是不是死士,还很难说呢”,便拂袖离去。
孙无忧收回视线,解下身上的玉佩又召了门口的小厮,“晌午把这个送去给李纪,他在张府呆了好些天,也算是全了他们的情谊了,抓紧动手罢。”
小厮垂首称是。
说到张弛,自打诓了太后去九层台后便被罚了禁足,恰好谢行周官复原职,扶摇阁的监工也就重新落回他一个人头上,张弛从愤愤不平到饮酒作乐的转变不过两日,这自然是少不了李纪愿意陪他留在府里的功劳。
“李兄,眼下这都第七日了,你说我那太后姐姐,她...她还能想起来我吗。”张弛喝得酩酊大醉,发冠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手里拿着酒樽,在台下起舞的舞女中间摇晃穿梭着,还不忘了与坐在一旁的李纪诉苦。
“想当年,我不过酒后误杀了几个将士,就被姐夫罚去当一个区区守城的将士,当年姐夫可是一人之下的太尉啊!我这姐姐,一句求情都不敢说,任由我在那边关吃苦。如今她都做了太后了,竟然连一个女娃娃都对付不了,甚至迁怒于我。可恨...可恨啊。”
李纪斜倚着茶案,一杯酒下肚,“上次事情做的不麻利,娘娘小惩大诫罢了,不正是说明对将军寄予厚望吗。”
张弛摇头,举杯晃到他面前来,单手撑在他的座椅上,“陛下年少,却不亲近我们这些亲戚,太后
再打消自家气焰,我们张家还如何在京城立足?我困在这府里当真是要闷死了,还好有李兄愿意陪我。”
“愚兄自当如此。”李纪应和着,眼尖地瞄到门外来了个熟悉面孔,轻斥道,“将军在这,门外何人还不速速进来。”
小厮挪着碎步手捧着玉佩,“拜见将军、侍郎。我家孙大人担心二位困在府里心中烦闷,吩咐小人传话,且安心一切待我家大人去处理,不需一日就可出府了。”说罢将玉佩呈上,“到时请二位大人来孙府一聚,大人有要事相商。”
李纪眼皮一跳,盯着那到了张弛手里的玉佩好一会儿,而后又瞧了小厮一眼,二人对视,这话算是传到了。
张弛左右翻看着玉佩,一下子酒都醒了一半,欣喜道,“还得是孙大人啊,快,快赏!小兄弟切记替我向大人传达谢意,等明天出去了,我立马就去府上致谢。”
李纪起身拱手,“将军与下官静听大人的好消息。”
张弛甚至亲自把小厮送出正堂,瞧着外面的大好天气,只觉得心情愉悦得很,“这禁足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幸好啊,幸好孙大人还愿意相助。”
“有孙大人在太后和陛下面前替将军美言,想必出去之后离加官进爵也不远了,将军,如此喜事,愚兄敬将军一杯。”
张弛回首,自是喜不自胜,“难得李兄如此畅快!好,你我今晚,不醉不归,待来日我登上高位,定要给李兄谋个尚书令当当!”
李纪垂眸掩住神色,“那可要先谢过将军了。”
夜幕时分,张弛本就喝了整日的酒,再好的酒量如今也喝得烂醉,李纪搀扶着他回卧房上榻,还不忘帮他把鞋履也脱下来。
张弛躺得舒服,喃喃道,“多谢李兄...肯陪着我。”
房内只留了一盏烛灯,做完这些,李纪在张弛榻旁席地而坐,喝了酒后坐得也不大稳当,他问,“我陪在将军身边,多久了?”
张弛只觉得脑袋昏沉,听见声音需反应好久才能回话,“十三四年了吧...当年我被罚去边关的时候,你就肯放下京城的官儿,随我去了。”
李纪自嘲轻笑,接着微弱的烛光端详着自己的掌心,“当年愚兄不满而立之年,本以为会在家乡谋个小吏便好,将军却愿意带我一家来了京城,赏我官职安我住所,将军对我,是再造之恩。”
张弛自豪地捶了几下胸脯,声音粗犷,“我老张,虽然贪了点儿、混了点儿,但我对兄弟,够义气!何况李兄当年救我时我就承诺过,我老张有什么,你李纪就有什么!等日后...等我们在京城立住脚,顶替谢、祁二人,你我一文一武,我要让陛下喊你我做舅舅,哈哈哈哈....”
李纪不理那个自娱之人,继续自己的话,“可惜这京城,就像是欲望的老巢一般,它会吃了人的良心,会用权力操控每一个人,我为了你我的官途顺遂,我开始杀人,在来京城之前,我的手上从未沾血...可只用了这十多年,我就觉得我的手——洗不干净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张弛在梦里听得皱眉。
“可是你,每每我替你铺好了路,你却不停地喝酒误事,手底下的腌臜事情处理不干净,若不是我在你后面周旋,你早被先帝赶回原籍了吧。终于,终于让我等到先帝死了,以为你会乘着太后之势爬上去,可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李纪愤恨地站起身来,缓缓抽出匕首,倾身向他靠近,“你还是算计不过别人。指望你,我这辈子都别想爬上那三公的位置...指望你,我就要一直做你身边的狗,对着你摇尾乞怜,警惕你在哪次酒后,别把我也给杀了...”
张弛即便已经醉得睁不开眼,迷离之中也听出了杀意,胡喊着欲要挣扎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奋力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的那一瞬间,在他口中即将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匕首已经顺势进了他的胸膛。
利刃插心,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张弛这下睁得开眼,却已经无用了。
他使尽了气力抓住李纪的衣襟,话也说不完整,“李...李兄...”
那双眼睛似乎还留着方才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兄长的眷恋,亦或是酒劲太强已经感知不出疼痛,李纪只看得见他的瞳孔逐渐涣散,连一丝痛苦都没来得及流露。
他咬紧牙关拔出匕首,张弛再无支撑,血液顺着伤口浸透了衣衫,人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李纪直起身来,拿出帕子胡乱地擦着指尖,几乎要将手指褪去一层皮。
直到最后,他以为人已经咽气了而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才听见身后微弱的声音。
“你救我一命,如今还你了...”
李纪的脚步顿了一顿,终是没有再回头。
第016章 不能为外人道
那小厮早就领了一队人在门口候着,李纪刚走出卧房,就见原先张弛府上的护卫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前院只剩下了这一队孙府的府兵。
小厮一眼瞧见了李纪袖口的血迹,恭敬垂首,“侍郎可需沐浴?亦或是直接随小人去见我家老爷。”
李纪双手揣着袖子施了一礼,“下官直接去见大人就好,不过这房内...”
小厮浅笑,“侍郎勿忧,小人已安排妥当,绝不会给侍郎留下痕迹的,您如今成了事儿,老爷定是要急着赏您,那就且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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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已过,要不要歇一歇呀?”岳听白把藏书阁里的盆栽都松了一遍土了,却见那人还在烛灯下看书,像是不知疲累一样。
自打阿姝昨日夜间从孙府回来之后,就窝在藏书阁里翻找着什么典籍,一天一夜都过去了,还没合过眼。白羽眼瞧着她有些不罢休的架势,急急忙忙把听白也塞进藏书阁,指望着秦姝还能听进去她的话。
秦姝敲了敲酸痛的脖颈,声音闷闷的,“你知道我在查谁?”
岳听白抿着唇点头,两个食指指尖在袖子里打着转。
“你天天在尹清徽身边能呆足两个时辰,察觉到他有异样怎的没回来与我讲。”秦姝在书上搜寻的动作不停。
听白挪到秦姝身旁,伸出两只脏脏的手掌心摆在她面前,一边等着人家给自己擦手,一边歪头瞧着她,“你本来就担心我这边,不确定的事儿我怎么敢随便与你讲嘛...而且就算他并非什么老实本分人,可他的医术确实能让我慢慢站起来呀。换句话讲,你们这些陛下身边的人,哪个不算是有异样...我看谁也没比谁清白到哪里去。”
秦姝动作一顿,“嗯?是不是也把我埋汰进去了,没良心的家伙。”擦完了一只手,又把帕子翻个面去擦另一只,“所以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
“尊主,听讯司急报。”鸣泉稳步走进来,目光在岳听白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张弛,死了。”
秦姝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接过鸣泉手里的讯报,“动作挺快...李纪动的手?李纪...”
“过命的交情,为了荣华富贵也是能舍的。”鸣泉接话,“事情办完之后孙府便来接人了,孙无忧丢了个没脑子的武将,得了个满腹算计的文官,也不知划不划算。”
秦姝冷笑,“便随他们闹去,总归在陛下眼里,我除去的是太后的羽翼。”转过身来望着岳听白,“而太后能不能翻身,就要看御史台的卢氏学子们能不能尽心了。”
鸣泉沉思了片刻才道,“太后凭借着陛下还未及冠之名插手前朝之事,所以陛下启用张弛,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制衡谢家,还是在默许尊主对张弛动手吧。”
盯着秦姝的背影,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件琐事联系到一起,忽觉得心惊,“可...谢行周和张弛皆是禁卫军一军将领,尊主近日的做法,更像是想要取京城禁卫军权。”
或许还不止。
“好啊...”她轻挑起眉毛,垂眸含笑。
等回过头来看他之时,眼中便全然是欣喜了,“你们几个近日有长进啊,我瞧白羽也灵通了不少,你带他念什么兵书了?”
鸣泉抱拳垂首,“尊主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要做,却在明知听讯司所有讯报都需经过我手的情况下没有将我调离,是对属下的信任,属下不敢问尊主想要做什么,却也会尽力助尊主达成所愿。”
“你多心了,鸣泉。”秦姝绕回书案前坐下,不冷不热地回应,“京城的风吹草动都需要听讯司在其中传递,这事儿不是谁都能干的,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该参合我的事。”
“你别怪我瞒着你们,而是你们的根就在京城,不可轻易自损。你可明白?”
这话警告的意味十足,不管是警告自己不可犯上,还是警告自己勿自毁前程,或是二者皆有...他只知道以秦姝的性子,是允许他们猜,却不允许讲出来,当即不敢耽搁,连忙告退。
“是属下方才多言,属下明白了。”
岳听白目送着鸣泉退下,才道,“许是你一直都只是安心为陛下做事,并不涉及权力角逐,一下子把他惊着了。”
秦姝笑了,“我当然知道,他年纪不小,又不是九层台这些年新培养的孩子们,受先帝教养之恩忠于陛下。而我身居这个位置却敢涉及党争夺权,他定是要慌的。”
看着岳听白弯弯的眉毛都揪紧了,她也不吓她,“明日你从宫里回来时,去谢府走一趟,可好?稍候我再把信物和信件给你。”
少女的欢欣回来得很快,“好啊好啊,我这就去准备拜帖。”
“去罢。”秦姝虚掩在书上的手终于挪开,被掩住的那一段赫然写着——修习魅骨心法之人,骨骼奇软,身止六尺,步如鬼魅,以一敌十。
秦姝眉头紧皱,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
两次与尹清徽私豢的死士交手,这些人虽不是谢行周或是白羽的对手,但若是大批量地发展下去,“以一敌十”对战普通将士,是完全足够的。如今的陛下虽看起来不甚成熟,但不会丝毫不知身边人的所作所为,到底因为什么愿意容忍至今...
她想不清楚,陛下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何种用意。
或者说,她不敢想。
次日。
谢行周从骁骑营当值回来,刚卸下软甲换了身公子常服,去后院牵了马准备着去扶摇阁巡视一圈,他与顾兄投缘,愿意与这样实心做事之人交谈,也总不放心那个地方。
正安抚着自己心爱的坐骑,便见着自家母亲迎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从东门进来。
那个少女他不认识,但推着少女轮椅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是记得的,曾经自己去九层台登门接回晏大人,就是这人下的令,将人还给他。
“九层台...”他轻笑一声翻身上马,那位殿下是要监察到他家里来了吗。
只不过谢家的事儿,母亲从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愿。
谢行周半勒着缰绳在原地打着转,身后的小厮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询问道,“少将军,是要去和夫人见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