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想要...”
“杀了他。”
第026章 认谁为主(上)
元姬适时从秦姝前方的拐角处走出来, 身上衣袖还留有刀痕,好在头顶上的帷帽完好无缺。她买了把伞又回到此处也有一阵儿了,秦姝并未点明她的踪迹也算是认同她可以听这些话。
只不过如今这个局面, 小殿下定然是无心再聊。
想到这儿, 她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油纸伞举到秦姝头顶,冷瞧了一眼那身姿挺拔的男子,缓声道,“小殿下,该走了。”
秦姝轻轻“嗯”了一声,眼底的情绪一丝丝褪去。雨水早就将她浇了个彻底,衣袖紧贴在身上令人好生发寒。
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身后那人还站在原地, 她终究还是说道, “事发之后你定然会被陛下提审, 该如何说如何做,将军自断吧。”
那少年郎君的神色宁和淡漠,眉梢稍扬, 整个人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清贵姿态, 一如当初与她在宫里初见那般, “臣愿殿下,得偿所愿。”
她随着元姬漫无目的地前行了一段路, 才慢慢缓过神来,问道, “你这算是孙无忧的幕僚吗?我上次去他府上时,就见他对手下人动辄打杀, 这对你而言也算是才脱龙潭,又入虎穴了吧?如果……”
其实她想说的是, 自她担起执令后,九层台便不需要踩着同伴的性命上位了,如果元姬还愿意……
“小殿下还有闲心关心妾的事儿,看来还没有多伤心。”
秦姝深吸了口气,“你是说谢行周吗?有什么好伤心的,左右我都是要离...”她踌躇着,“左右我都是要做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用不着太可惜。”
“是吗?妾只听了那么几句,便听清楚那位小郎君是在为无辜之人而不平,误以为您也参与其中,和小殿下方才对妾的失望神色还颇有相似之处的。”
元姬莞尔一笑,深知对这位小主人说话要学会点到为止,迎着秦姝看过来的目光,在她开口询问之前话题一转,“小殿下,快到九层台了。”
“妾大概,不方便再往前走了。”
秦姝心里百感交集,许多话到了嘴边却是无法说出口,只能勉强道,“你衣服破了,孙无忧疑心重,你就这样回孙府是不成的,我为你取一身行头来。”说罢就将伞柄推回到元姬的头顶,自己便要冒着雨疾步回去。
“妾只是为小殿下引走了几个愣头小将,殿下就对曾经的事全然放下了吗。”
秦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身形都顿了一顿,顷刻间便将情绪收放自如,仿佛方才的至诚至情模样完全就是他人的眼前梦境,而此刻梦醒,秦姝还是那个冷心冷情、为利所趋的秦姝。
“元依姐姐若是想回到我身边,又有什么不行呢?”
“留在我这儿,你无非是这颗头在或是不在的区别,我可不似孙无忧那般狠心,对美人都能下这般重手,啧。”
元姬瞧着女子的眼波流转,显得整个人又有了生气,这才安心下来。如此薄情寡性的秦姝才是她愿意看见的,这也是秦姝安身立命的最有利的武器。
“妾虽似蒲柳,但做出的决定也是不可轻易更改的。小殿下人中龙凤,驭下有方,愿意被您驱使的忠臣干将数不胜数,也不缺妾这一个脑袋为您驱使。”
“妾,这便告辞了。”元姬终于将帷帽掀开,可以将秦姝看得更清晰些,这样就能记得更久一些...
秦姝似笑非笑,“你今日走,来日再见我,可未必是这般景象了。”
元姬温婉顺从地低下头去,目光却坚定如铁,“妾明白。”
......
岳听白守在秦姝的书案前不知多久,反正守得自己都睡着了也没等着秦姝的影子。还是簪月见着外面雨势颇大,就拿着伞站在门口遥遥相盼了一会,可算盼到主子的身影时才把她叫醒。
岳听白好梦被打断,朦胧惺忪间房门就被打开,随之吹进来一阵夹杂着雨丝的凉风,吹得自己一个哆嗦。紧接着进入眼帘的就是浑身淋透了的阿姝,她这才算是醒了神。
“搞什么呀...你是不会打伞嘛?街边就没有一家卖伞的嘛?”
少女瓮声瓮气的,既想要埋怨又舍不得埋怨的小模样,成功把秦姝逗得笑了一笑,“这不是着急回来?以为你在等我,早知道你都睡着了,我就不急了。”
“子时都过去了,谁还能撑着不睡!”岳听白仗着秦姝背对着她,又是在忙着擦头发,在她身后手舞足蹈的来回比划,“你这么晚回来都把我吵醒了!你赔!今天说是带我吃小馄饨,其实就是想要办事儿!没安好心,呸呸呸。”
簪月帮着秦姝褪下衣物,把浴桶里的水试好了温度才冒出头来,“主子,可以沐浴了。”
秦姝靠在浴桶里阖上双眸,蒸气在露出水面的肌肤上凝结成一个个水珠,有的直接顺着额前滴落下来,驱逐寒气之余她也不忘了回应岳听白两句,“这几日要忙起来了,你该早睡便早睡,不必日日等我的。”
“至于小馄饨嘛,今日确实是我不对,是怕遇上熟人来着。”
“嘁,怕遇到熟人就拿我当借口...”岳听白隔着屏风自己嘟囔着,“话说,今晚那个姐姐才和我说完这两日要下雨,叫我不要出门。阿姝你也在家里休息两天好了。”
秦姝微睁开眼,半晌没再接话。
次日。
宫里的小黄门一早便到了九层台殿门口,排场不小,引得门口台间不敢耽搁,拎其前襟步子飞快地进殿传话。
“知道了,既然是陛下派来的,就不该还让人站在门外。”白羽此刻正坐守大殿,淡淡道,“开殿门吧,我去迎。”
传话的台间抬首问道,“大人,可用去唤尊主?”
白羽一个眼刀扫过来,“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备好茶水迎客就是。”
来传旨的宦官并不是曾在先帝前服侍的总管太监赵铮,白羽见着来人挑了挑眉,“我瞧着公公面生,敢问公公是?”
那为首的公公细声细气地捏着指头,“咱家是紫云殿的侯四久,大人瞧我这排场,也不像从什么杂七杂八的宫里出来的吧。天使亲至,还不去请长公主迎驾?”
“原来是陛下跟前儿的侯公公,白羽有礼了。”白羽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作揖,袖子很好的遮住了那满是轻蔑的眼睛,不等人开口询问,便道,“我家尊主昨夜淋了雨,此刻正发着热,睡着呢。公公若是有话,不妨由在下转达。”
侯公公斜睨了他一眼,言中的傲慢怠懒不予掩饰,凉凉道,“放肆,咱家是来传陛下口谕的,你也配替长公主代领?速速去唤公主出来接旨——”
“慢着。”白羽一声冷喝,带着戾气的目光扫视每一个外来之客,几个小黄门都是在各个府邸享受尊崇惯了,哪见过敢对陛下宫里的人呵斥的大胆狂徒,一时间个个怔了神儿,互相指望着看谁能硬气起来。
只见那个狂徒手里摩擦着腰侧的剑柄,声音轻的需得细细去听,“进了九层台,就不要乱走动了。”
“行差踏错,可是要出人命的。”
侯公公眼睛瞪得如牛,“你...你这小子还敢威胁陛下亲使!”
“诶,臣可万万不敢,只不过,这各地儿有各地儿的规矩,等改日臣进了宫里,定会好好给几位公公赔罪。”那一双凤眸仿佛染上一丝邪肆,目光所及之人的脚下再不敢轻动半分。
鸣泉被大殿的动静惊扰了过来,一进门就瞧见只白羽一人磨着剑柄对峙着几个宦官,几个宦官显然都不是先帝跟前的那些老人,被吓得一个个仿佛腿有千斤重,移不得、动不得。
不是什么好兆头,鸣泉心中觉着不好,大步进来打断,“几位公公,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侯公公瞄着那白衣郎君手里的剑,咽了咽口水,“咱家是替陛下传口谕的,你们要是再不把人叫出来而误了时辰,受罚的就不止是咱家了。”
鸣泉也没听出什么冒犯之意,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白羽。白羽垂眸挑眉,谁也不看,只装腔道,“哦,原来是找尊主啊,侯公公,您看您这样讲话,臣不就听得懂了?刚才做那些个架势是何必呢。”
“你......”
对上鸣泉带着责备的目光,白羽歪了歪头,“这位公公要直接搜人,我觉得不行,就没让他们动,鸣泉兄长觉得呢?”
鸣泉半信半疑,颔了颔首,转头对侯公公温声解释,“九层台诸多公文,每一封都涉及大宋机密,各位确实不好走动,见谅。臣这就差人去请殿下。”
侯四久没话说,不知道和这殿里的人说什么,这殿里的全是疯子。
“不用去请了。”一道清冽的女声从上方传来,女子一袭素衣,三千青丝垂落在肩头,前倾着身子倚靠在楼梯拐角处,透过一层与二层之间的楼梯间隙向下眺望着,没人知道她在此处望了多久。
只见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了下来,并不去看自己人的神情,直面着侯四久,“确实是昨夜淋雨,贪睡了。公公宣旨吧。”
侯公公可算见着了这宫里宫外都敬之妒之的女子,心里的这一口气才算吐了出来,当即就要埋怨,“长公主,你们这九层台的人...”
刚要跪地听旨的女子骤然抬眼,那其中的狠厉毫不逊色于方才的那个狂徒,只觉如饿狼扑食,被盯上的目标即刻后脊发寒,死期将至。
即便是侯四久每日伴君如伴虎,也经不起被这般杀气的目光盯上一盯,嘴边的话哆哆嗦嗦了起来,“你们这的人...这的...”
“宣旨。”秦姝重申了一遍。
“咳咳。”侯公公心有余悸,“陛下身体抱恙,宣项安长公主入宫侍疾,时日不限,等到陛下龙体康健即可回府,钦此。”
这个九层台,谁愿意来谁来吧,侯四久此生都不想再来了,没法说话,没法动,还全是要吃人的疯子。
第027章 认谁为主(下)
秦姝眼中波澜未起, 恭顺地抬手至身前,“臣领旨。”
侯四久瞧着她提襟起身的模样,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就能远离这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通身危险气息的女子。但还是尽力掩着怯意, 梗着脖子道,“长公主,若是没什么事,即刻就、就随咱家进宫吧。”
秦姝垂眸规整着袖口的那一丝褶皱,淡淡问道,“陛下病情如何?”
“哎,宫里的太医此刻都在紫云殿呢,殿下您说, 这病的得有多重。只不过陛下一大早发热的时候就说了十分想念长公主, 奴才这不就赶紧来了?外面的雨下得大着呢, 陛下还吩咐奴才给您专门引了马车过来,免得着凉。”侯四久挤出惯用的笑容,满脸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秦姝抬眼便是见他这幅模样, 不禁蹙起眉来。
侯四久感受着三人的威压, 心道这事情越拖越容易办不成, 极力劝说道,“陛下与您兄妹情深, 连太后娘娘都不能及呢。您瞧,陛下事事都得指望着您, 您可要在陛下身边多呆些时日。”
“说什么浑话?”秦姝骤然变了神色,“陛下与太后的关系也是你一个奴才配置喙的?陛下就留了你这样的人在身边?”
“借着本宫的名声打压太后, 你是想致本宫于不忠不孝之地?”秦姝一步一步地稳步向前,行过之处仿佛有
泰山压顶之力, 压制得人半分都动不得。
“在陛下身边,也是可以没有舌头的。你想试试吗?”
“奴...奴才不敢!奴才说错话了,是奴才说错话了!”
白羽冷笑着瞧着这场面,等再把目光移到秦姝身上时,正巧与其对视。
那样探究,审视,琢磨不透的眼神。
白羽心神一凛,垂首道,“尊主。”
他们太熟悉了,白羽虽只能猜中秦姝六七分,但也看出那眼神里的试探和猜忌。可秦姝是更了解他的,只需一句尊主,就足够让秦姝看出他的态度。
秦姝转过身来,一挥长袖,“公公,你们的马车忒慢,先回宫吧。本宫梳洗过后会骑匹快马面见陛下。”顿了顿,还好心地加了一句,“陛下的口谕,秦姝领了,自会从命。”
侯四久可算得了句准话,哪还能顾得上别的,再呆下去舌头可就要没了。宫里头喜欢以责罚宫人为乐的贵人娘娘也不少,可若说令人惧之的威压,还真是没人比得过这个女人。
“是...是,奴才告退。”
秦姝背对着殿门,深深瞧了一眼身旁垂首的白羽,良久才凉凉道,“宫里宫外没人敢这样打陛下派出的亲使的脸。”
“这下痛快了没有?”
白羽本还忐忑不安着,听了这话立马扬眉,抬眼时透露出来的满是愉悦,“属下长在九层台,九层台就是我的家,没人敢在九层台耍威风。”
陛下也不行。
这句话没说,因为鸣泉也在。
可即便是有些话没说,鸣泉也是无法认同的,“白羽,天使入府如同陛下亲至,怎可胡来。”
白羽并不相让,“鸣泉兄长尊崇陛下,倒也不至于连一些陛下的阿猫阿狗都要连带着尊崇吧。主子深受陛下重视,那些阉人却阳奉阴违,都快骑在九层台脸上来了!这不该教训教训吗?”
鸣泉差点被怼了个无言,喉结滚动支吾片刻才道,“亲使也是陛下的脸面!”
秦姝顾自地点点头,回首认真地望了鸣泉一番,白玉般的指尖朝着对方只轻轻一点,半是威胁半是赞同,鸣泉本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心思全无,拱手道,“尊主,属下并非是想冒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