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似乎嫌与他隔得忒远,绕开长案迈开步子走到尹清徽身侧,甚至还管下面的人要了壶酒。
倚在尹清徽面前的长案旁,姣好的身段显露无遗,提盅的那只手轻晃着,连带着盅里的酒水也荡漾出一道道波纹出来,几滴洒落,更显媚态。
目光带着钩子般瞧着他,“天师啊,你我之间,不仅仅有陛下,还有我至亲之人。本宫本想早早地赶你出宫,奈何我那妹妹颇为得意您的医术,我还真是没办法。若是天师不嫌弃,本宫倒愿意为了陛下和妹妹,交您这个朋友。”
尹清徽面露怀疑,这女子忽做此态,更让他确信她在遮挡什么视线,“殿下,臣和殿下可没什么私仇,只要殿下不让臣为难,让臣顺利的把好消息带回宫里,你我便不会积攒仇怨,若是不然...”
“来人啊,还等什么?杀!”女子爆喝一声,随之身后血染大地,二十条性命转瞬即逝。
秦姝背对着那处,像是较劲一般直视着他。
只有那提着酒盅摇晃的指尖微微颤抖。
谢行周,你可给我咬牙忍住了。
尹清徽越来越觉不对,原本还耐得住,却见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谢行周毫无动静,一点激动不忍要冲上去的模样都没有,再看眼前几乎是杀疯了的女子...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厮定是...
再想方才依稀听到的,与此时景象相联...
他心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狠狠剜了她一眼,重重甩袖,“殿下真是潇洒,看来对于谢、顾二人,您是胜券在握了。”
秦姝附身说道,“彼此彼此。”
双方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尹清徽气极,再也坐不下去,起身便走。行至马车前又想起方才答应的荒谬诺言,随手拽了匹马来,扬鞭而去。
秦姝手中的酒盅像是失去支撑般重重落下。
谢行周身侧的台间立马上前一步打手势,行刑暂停。
秦姝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坐在长案上,单手在侧撑着,不知独自沉默了多久才堪堪回望谢行周所在之处。
他也在望着她。
他并不知她把被毒哑了的九层台死囚放在人堆里,也
不知她究竟有没有想出办法来,更不知她要杀多久才算完。
可他就是违抗本能般的,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乱她的计划。
这样的信任让秦姝很满意。
她招手让人把谢行周移至到尹清徽方才的椅上,刽子手全部收刀,所有人原地待命,安抚百姓,听从下一步指示。
谢行周瞧着她,“臣猜猜,我们的殿下会把天师引到哪里去呢。”
秦姝一挑眉,复想起方才谢行周与自己的距离,和自己与尹清徽的距离相差无几,若是以尹清徽的武功都能听个大半,那谢行周也应是差不多的。
果然,谢行周道,“五千军?嗯?殿下私自豢养了死士?应该和昨日殿下说的‘挪作他用的公款’有关,可对?”
秦姝笑,只点头。
谢行周调整了下姿势,稍想了想,“此刻尹天师定是认为,殿下为了保我,连自家的死士都出动了,而且要孤注一掷与陛下抗衡。”
秦姝与他面对着面,他一步一步推测她的心思,她欣赏他破损了一角的容颜。
“既然要孤注一掷,就代表您真的不在乎陛下的名望。可尹清徽献策时不能不在乎,他会向陛下保证,以我谢行周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朝廷屠戮百姓,我会在落刀前就向陛下投诚。而陛下,就可以既不失名声,也能最快速度的得到臣。”
当然,皇帝又不是傻子,心急是真,但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刚登基不久就落了个暴君的名声?
可刘笙始终不能领悟的是,君子与小人,所求不同,驭人的方法也大不同。
尹清徽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想要刘笙得到个毫无用处的大臣,到时权柄收回,大臣离心,他便能重新手握兵权。
好算计,如果没遇到秦姝这个对手。
“所以殿下真的敢当众杀人时,他便开始慌了。”谢行周将秦姝放下的酒盅重新拾起,里面还剩了大半杯的酒水。
唇角一勾,一仰头喝个精光。
“说的不错,所以依谢将军所看,他此刻会去哪?”秦姝的眼里带着挑衅。
“若是一般人,就回宫请罪叫援兵了。”谢行周苦哈哈地品了品,大概觉得这酒极差,眉头都皱了起来,“可惜他不是一般人,贪功之人,不会认输的。”
刑场上的酒,当然只有一种,也只给一种人喝。
秦姝白了他一眼,觉得这赌不成真是可惜,“好吧,他确实会追上顾玦。”
“而且,不会是只身一人去追。”
“他得给我送份大礼才行。”
她重振精神站起身来,像是在刀山血海中总领全军布阵冲杀的将帅一般,迎着白日,等待着将士们得胜归来。
......
话说这尹清徽,一路疾驰顺着顾玦方才的方向追去,途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诸多人马一跃而至,都是身着黑衣黑袍,即便在马背上也能看出其身材矮小。加入进队伍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只闷着头跟随着主人前行。
在城中心时还好,越往城边行驶,加入的黑衣人就越多。
眼看着就要出城,尹清徽回头顾看自己身后这二百余人,思索一番,咬牙切齿道,“传信,叫京城一千弟子随我一起,今日要办大事,拿不下来我唯你们是问!”
“是。”
他遥遥望着皇宫方向,踌躇着。
却被日光刺了眼,引得自己不得不挥袖遮挡,心中不平更甚。
区区小儿,竟也敢在自己面前卖弄心计,今日若不将她那五千军生擒,打她一个谋逆之罪,自己又有何脸面回那刘笙身边?
奇耻大辱,今日必要杀她个措手不及,让这丫头再也翻不了身。
“去,告诉刘笙。秦姝擅自屯兵于龙息山,其心可诛,我这就带着自己的弟子去擒了他们,请他稍后。”
“是,师父。”
尹清徽手持御赐金印,城门大开,一路人马飞速而过,直奔龙息山。
龙息山上果然隐隐见人头攒动,正处山腰。这山他曾来过,山虽不高,却有一面陡坡一面缓坡,而此刻迎着尹清徽方向的便是缓坡,也是顾玦行进之处。
此刻尹清徽身后已有一千人,个个以一敌十之勇。他满意地看着自己身后,冷笑一声,五千人又何妨?今日便将这五千人藏于这龙息山下。
“众弟子——随贫道下马!”
此时此刻,簪月跨坐在山石上,一面拿起长长的黑布条,缠住握长鞭时容易磨损的掌心,一面斜睨着自己带来的九层台两千台间。
鸣泉就立于自己一旁,指挥着台间持弓搭箭,布置一会的阵型。
九层台的所有布防力量皆在此,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且只胜不败。
顾玦带着挑选三千上乘的死士来到龙息山时,眼前就是这幅景象。一男一女各司其职,身后的两千军个个目光炯炯,周身的肃杀之气环绕整个山峰,他心道这般勇猛的士兵,就算那尹清徽有个三千人、五千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吧。
但从京内调兵如此之多,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大了不少。
哪成想,那妙龄女子说,在这条路上监视的,只有他们九层台。
还说,人多,是为了快点打,主子着急。
好,潇洒。顾玦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站队完全正确。
只欠东风。
簪月那一双狭长凤眸半眯着,双手都缠好了,却不见山下人影和脚步声,心下起疑,站起身来向下一瞧,更是迷惑。
“鸣泉兄长,山下无人。”她心里打鼓,“这人不会是没来吧。”
鸣泉闻声而至,几个纵身下到更接近山脚的位置,只依稀间远处尘土飞扬,大抵是有大队人马经过,可到了近处便看不出踪迹。
无法再走远,以免山腰真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有了些猜测,恐怕对方的人此时已然潜上山来了。
“方才时间紧迫,我只简要地了解一下此山的地形。此山一面陡、一面缓,吾等此刻是在缓坡布防,是因为我认为全军的身手不一,无法都能从陡坡上山。”他脚下使力,几个翻身重新回到原处,“但尹清徽的人马却半路消失,可见其身手应是要超出我们的预料。故而我在想,他们此刻应该潜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上钩去呢。”
簪月那双黑眸蒙上一层凉意,“我听白羽说起过,尹清徽的弟子身形极软极快,那夜他们是从长街的矮楼上倒挂着,等人一到直接拧了对方的脖子。”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周身的危险,两人分开行动,簪月向身边将士打手语,食指中指分指双眼,做插入状,再将双指合并做剑形,指向头顶上方。
鸣泉俯下身来绕开军队,逐步向陡坡方向探去。
一时间,偌大的五千人队伍鸦雀无声,只剩下肃杀和紧绷的氛围。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各自分工明确,箭在弦上。
离陡坡处越来越近了。
头顶上方的树木,似乎也越来越多...
顾玦并无太多作战经验,只能跟在簪月身侧,不停地盯着头顶上方,生怕在自己得来高官厚禄的第一天,就身陨至此。
人在这种情况下,听觉也异常敏锐,本是一路死寂,前方却好似起了风一般,树叶沙沙作响,搞得他无法在集中精神,正懊恼着,簪月便顺着他看的方向瞧了过去。
不对劲。
此处无风!
鸣泉在这一刻猛然回首,簪月得到确认之后手上动作更不敢停,示警之后全军三分做包围趋势,一小队精锐随簪月前进以身诱敌。
此地离那陡坡悬崖忒近。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长鞭,嘴角还带着深深笑意,此处还真是,好地方啊。
不等尹清徽判别为何只有这一小队人马,簪月瞅准了时机,长鞭犹如毒蛇般蜿蜒飞行,就像是长了眼,狠狠锁在头顶那人的脖颈上,咬住就不松口。那
黑衣人被打得一个激灵,想要借着树干的力量摆脱桎梏,却被簪月反手勒紧长鞭,那人顿时双眼有如爆裂之象,头部青紫,一下子昏死过去。
自然是活不成了。
既已出手,就没有再躲的道理。尹清徽不想再去想这小女子是谁,为何会在这,为何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他的子弟,以一敌十,他要血洗今日之辱。
“杀了他们!”
第039章 先他一步
一声令下, 倒挂在树上宛若鬼魅般的黑衣人齐齐出刀,朝簪月等人猛扑过来,簪月顿时只觉眼前骤暗, 像是有人把日光挡了个干净, 叫人陷入惊恐中去。
她一甩长鞭,在天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随着“啪”的一声落地脆响,形成半包围之势的台间与死士应声冲出,一时间厮杀声无数。
精兵悍将,难舍难分。
九层台金武军个个是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高手,甚至还有不少是从战场上拨下来的强兵,此刻却和包围圈最中心的那一小队人马打得极度焦灼, 只因这是他们完全没见过的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