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举起手里从桌面上顺过来的胭脂盒,只用两个指尖捏着,胭脂盒摇摇欲坠。
“谁说了算?”
秦姝答得干脆,“你。”
三楼,卢棂刚从房间里推开门,就差点和秦姝撞了个满怀。
“额...殿下?”
秦姝抿着唇,面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额呵呵...夫人。”
谢行周仍在榻上,一探头就见着女子僵硬为难的表情,嘴角一抽,乐了。
“笑什么笑。”秦姝横眉冷对,面朝男人的时候顿时硬气,“甭笑了啊,再笑一会我们吃,你干看着。”
“吃什么?”
“胡炮肉,还有...一大堆。”秦姝一想到,听白还和眼前这人说过奇怪的东西就没好气,转而见卢棂时才换副得体的表情,“夫人,听白邀您留下来用饭,特意准备了不少美食,还望夫人赏光。”
确实没有拒绝的道理,一个是自己的主君,一个是帮她推举引荐之人,卢棂无不答应,“是,殿下。”
转头瞧了眼自家儿子,踌躇道,“那,行周就...”就老老实实躺着吧。
“咳,听白也邀请了谢少将军,但将军若是不便,咱们也未必不能改日。”秦姝偏过头去不看他。
谢行周就俩字,“饿了。”
如愿得到秦姝瞪过来的眼神,谢行周不慌不忙,“京都的胡炮肉,我没吃过。”
我没吃过诶,谁会忍心让我这个可怜人不出门去尝一尝呢?
秦姝皮笑肉不笑,“那就尝尝吧,一会顾尚书回来,我们就开饭。”
一提到顾琛,谢行周眉头一跳。出事两日了,还未与顾兄好生说说话。自己尚且还有秦姝在那日开解了一番,可顾兄被那般设计,重重打击之下也不知会如何面对。
尤其是,被自己一直期待的陛下,耗费国力去设局谋害...
秦姝触及到他的目光,也开始考虑这一层。
卢棂在中间,目睹着这两人越过她目光交汇。
干嘛啦,嫌她碍事?已经可以不用语言沟通了吗!?
感受到母亲一个眼刀飞过来,谢行周反应迅速,“那就劳烦殿下了。”
秦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而去。
卢棂回头瞪了他一眼,“下楼?”
谢行周赔笑道,“下,这就下。”
饶是谢行周心有准备,也没想到楼下是这样一番景象——
空无一人。
谢行周卢棂傻眼,问身旁架着他下楼的那名台间,“殿下她们呢?”
台间年岁也不大,随口应道,“小厨房吧。”
卢棂:?
另一个台间从内室中拽出一架轮椅,“姑娘吩咐准备的,说将军用得上,将军请。”
谢行周这下行动自如了,卢棂瞧他用轮椅用得颇为熟练也放下心来,向台间问道,“后厨在何处?烦请带路。”
这还了得,臣子去公主府里,还让公主下厨?卢棂觉得有点折寿。
一到那所谓小厨房的门口,台间退开,厨房内的景象就完好的暴露在两人眼前。
两人皆驻足不动,谢行周堪堪道,“母亲,有觉得自己来对了
吗。”
卢棂无暇理会这话中的深意,“有点对得过分了吧...”
二人面前,小厨房里,原本在外拿刀拿鞭的两位九层台掌司,绑起袖子迎着一旁锅里飘过来的水汽切着菜,水汽将额前的发丝都打湿了几分;一旁架子上放着方才买回来的色味俱佳的胡炮肉,还散着淡淡肉香,一打开门就飘出香味来;那个轮椅上的女孩在一旁看着火,等着水开了好叫他们往锅里放菜。
感受到房门大开,她才抬起小脸来,秀气的鼻尖上不知被谁抹了一把灰,双眸还被炭火熏得泪眼汪汪,此刻就像一只小狗一般。
“夫人!小将军!”
卢棂嘴角抽了抽,赶紧奔过来,将少女鼻尖上的灰抹掉,“殿下呢?”
听白小手一指,“那那那。”
卢棂与谢行周朝厨房最里面看过去。
厨房深处的女子素玉般的手在案板上来回动作,手中的小刀在鲤鱼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剃刺切片摆盘一气呵成。用不到一会儿,一道精致的鱼脍便成型了,至始至终,头都没抬一下。
左看右看,都觉着摆得蛮漂亮,这才转身洗了手,再转过来便见着谢行周二人睁大了眼睛瞧着自己。
秦姝蹙了蹙眉,端着鱼脍走出来,打趣了一声,“轮椅用得很熟啊。”
谢行周转动轮椅跟上她的步伐,“殿下的刀工也很熟练。”
秦姝将手里的菜放置门口,去帮簪月,倒也不忘了回应他一句,“天天用刀,自然不错。”
身旁这几位齐刷刷看了她一眼。
主子,您说的用刀和广泛意义上的用刀真的一样嘛。
秦姝轻咳了一声,“怎么着,白羽还没接到人啊。”
“方才已经有台间来报了,即刻就到。”
谢行周看着掀开锅撒调料的女子,忍不住搭话,“醋放的这样多?能好吃嘛?”
“很难说啊。”女子白了他一眼,“要不,你来?”
谢行周撸起袖子,“殿下能忍的话,也不是不行。”
秦姝瞧他那样就头疼,随手抓了一片不要的烂菜叶子丢过去,“一边儿去,信不过你的手艺。”
谢行周还要再凑上去,卢棂一拽轮椅,轻松将他揪回来,“别捣乱,去门口接顾尚书吧。”
接过秦姝手里的调味瓶,“殿下也出去吧,这里我来。”
秦姝眼睁睁瞧着卢棂极其自然地拿过自己手里的东西,可自己又不好和她抢,赶忙道,“别别,夫人是客人来着。”
卢棂笑得温暖,“再是客人,妾也比殿下大了十几岁呢,这些东西妾可要比殿下熟多了,殿下就不想尝尝妾身的手艺?”
别当她看不出来,这位小殿下的拿手菜也就那几样,调料撒得确实敷衍,再让她接着搞下去,这锅菜可要毁了。
秦姝被她推到一旁,对这无法动粗的柔美妇人,秦姝还真不知如何是好,鲜少这般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听白偏头瞧着这边好久了,见这俩人终于又凑一起去,赶紧附和道,“是呀是呀阿姝,你就不要添乱了,快出去。”
阿姝:刚才非叫我来做菜的人是谁来着?
谢行周可知趣儿了,催促道,“那就劳烦殿下与谢某一起,去殿门口迎一迎顾兄了。”
秦姝甩甩手上的水,到底还是跟着走了。
谢行周转轮椅转得很快,两人共同前行,他甚至还会比秦姝快出半步来。
而阿姝脚下的步子慢悠悠,左瞧瞧,右瞧瞧,看看院子里种的花好不好,看看侧方训练的台间们用不用功,阵型对不对...真是难得这样的悠闲时光。
谢行周又稍稍慢下来,一偏头就能看到女子眉眼间的愉悦,轻声道,“九层台,是个时常令人收获惊喜的地方。”
地方空旷,连少年的声音都空灵悠扬几分。
秦姝仰起头来,音色中夹着对感受到日光的满足,“是吗,这样的日子以后还有很久很久。”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风一吹,谢行周听得更不清楚,即便如此,也听出女子对九层台日后的期待。
他猜到了几分,若是先帝还在,九层台不会有这样的烟火气。
历任君王对于监察情报机构的要求,都会是极度忠诚的。最好忘记自己是谁,如同死士一般,忠诚和效率为第一位,其余的,越少越好。
他起了好奇,秦姝如此做,当真不惧九层台受陛下猜忌吗。
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踌躇着,不知这样的问题该不该问出来。
秦姝感受到目光,认真看了他一眼,“要问什么?”
“少将军不是已经答应要与我一路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问吧。”
谢行周目视前方,趁此刻还未到大门,问道,“当今陛下,似乎只忌惮九层台的能力和权力,并没有关注到九层台台间的心性?”
“关注也没用。”秦姝一下子便知道他在说什么,“想让大宋国祚绵长,就不能养一群痴人,起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此话怎讲?”
“痴人,便只是君王的利刃,九层台的力量和权力太大了,它可以帮助君王除掉任意一个人。”
“如若是明君,这便是把好刀,斩尽天下不平事。”
“如若...是昏君,这便是国家自取灭亡的最后一刀。”
“送我大宋进万劫不复之地。”
她笑得畅快,“所以为日后计,如此这般,最好。”
谢行周了然,不可置否。
眼看着就要到了门口,大门倏尔“吱呀”一声,迎面就见着一脸欢快的白羽和跟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笑的顾琛了。
只不过下一瞬,这俩人就笑不出来了。
“主子!”“行周啊,你...”
白羽瞧着两人间的距离,戒备直接摆在了脸上。他可没忘了这位爷给九层台惹了多少事儿,即便可以不杀他,但他也非九层台之人。
秦姝向他使了个眼色,请他安心。
顾琛心疼得看着轮椅上的少年人,赶紧跑过来瞧瞧他腿上状况如何。昨日行刑,谢行周始终被人架着走,他就猜出他定是受了伤,可彼时自顾不暇,今日才...
“唉,你这真的是...还疼不疼了,医官怎么说?”
少年的瞳仁漆黑,见着顾琛毫发无损,心中只有庆幸,“我无妨,要不了一个月便可起身了,顾兄。”
他仔细看了看这一身官袍,全身上下并无半点不妥的人,终于能够叹一声,“你没事就好。”
顾琛心中愧疚更甚,马上便要落了泪,“都怪我...都是我失了本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