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滴泪,落到了少女的额头上。
听白轻轻拭去,已经忘了有多少年看不见她的泪痕。
会哭,才会笑。
她抬眼望向天边,呢喃着,“如果可以。别再让更多人,重蹈我们的覆辙了,阿姝。”
“我知道,我知道。”秦姝重复着,“我会的,我会保全你,也会尽力保全...我想保全的人的。”
听白唇角弯弯,看着簪月一蹦一跳着返回的身影,她指给阿姝看,“很快,我也可以这般跑起来了。到时我就可以自己骑上一匹烈马,我们一人一壶马奶酒,我们到时,就可以自由的在草原上驰骋了。”
“我愿意等,我愿意等到河清海晏,等到战火追不上我们的时候。”
秦姝深深敛眸,乖顺地弯下腰来抵着她的额头,依恋道,“好。反正阿白在哪里,哪里就会是我的家。”
“主子,姑娘,螃蟹买回来啦!”簪月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得耀眼,“我买了好多!等我们回家了就煮来吃,好不好?”
谢行周随后而至,天色很暗,他却一眼瞧见了阿姝脸上的异样,望了一眼弯眉浅笑的岳听白,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注意适量,不要吃积食了才好。”秦姝叮嘱着。
簪月弯腰抱拳,像模像样的,“知道啦,一定会的。”
听白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早啦,我们得赶紧回去吃螃蟹了,再晚可要...”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前方一阵群马嘶鸣,紧接着便是一道震声大喝,“九层台金武军,携紧急军情返京上奏,烦请让路!”
人群仓皇四散,本还灯火长明的道路瞬间被长夜吞没。
下一瞬,群马之间的火光再次照亮人群脚下的路,是将士们举起的火把。
秦姝驻足在原地,簪月却立即反应过来,翻身上马,高喝道,“尊主在此,金武军速速上前来!”
前方军队为首的男子顿时扬鞭策马,“金武军得令!”
“这是...”
“是青霄,不要怕。”秦姝回握住听白的指尖。
听白看向两人指尖向触的地方,蹙了蹙眉。
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
须臾之间,铁蹄声响彻在耳边,那一队将士齐齐出现在几人面前,为首之人纵身下马,手中那一把比他身形还高的战刀被狠狠倒插在地上,几乎要将整片地面震上一震。
男人极为魁梧,重甲持身,下马之后吹胡眯眼,眼露凶色。
只向人群中这么一瞧,立即单膝触地,双手抱拳,垂首高呼道,“属下金武司掌司青霄,拜见尊主!”
身后将士附道,“金武司金武军,拜见尊主——”
“许大将军。”谢行周心中大震,这人不是早在先帝大去前就离京了吗,这又是...
“青霄啊。”秦姝阖眸,恨不得这只是自己大梦一场,“你若是这时告诉我,有连你都解决不了的军情,恐怕会...”
“小殿下。”许青霄心中又怎会不纠结痛苦,只是事关皇族,容不得他思量,“淮安王,反了。”
一个豫州淮安王,虽不足为惧,但也是需要派遣军队镇压的。
可如今迫在眉睫的战事,是北境啊。
许青霄早早就接到了秦姝的密信,信中想要让他与谢骁一道支援北边的意思明显,他虽是粗人,但也清楚能令小殿下几次三番来信催促的事儿有多要紧。
可,事与愿违。前脚淮安王还被金武军以武力镇压逃出营帐,后脚豫州五万大军便出现在京周附近,许青霄听到消息后连水都不再喝一口,星夜赶路,亲自回京等待秦姝的调令。
“属下知道自己的职责,不敢擅自与大军交战,以免缠身,误了小殿下的大事。故此不经禀告,用掌司腰牌擅自进京,是属下之罪,请小殿下责罚。”
“你做得对。”秦姝道,“你若是脱不开身了,才是真的大势去矣。”
若是无法让许青霄参与北边战事,那她承诺给刘笙的军绩定天下,就全完了。
......
“簪月姐姐,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将军。”二人先行返回的路上,岳听白淡淡出声,“是许青霄,又是青霄吗?”
簪月在轮椅后面推着她,提到这一位,簪月也是所知不多,“青霄兄长比我大上许多,与我交集也很少,我只知道他原名许青霄,是先帝极其重视的勇武大将军,当年还派往长安镇守呢。”
“只是长安失守之后,这位大将军重伤回来,不知与先帝和殿下发生了什么,就开始效忠我们殿下了。从此九层台三司便多加一司,取名金武,他带着曾经的军中旧部,一同归属过来。说起来,皇上纵容我们殿下的大部分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这支兵权。”
岳听白稍稍仰首,“是因为这支兵权,还是因为包含这支兵权的九层台。”
簪月一愣,“什么?”
岳听白重复了句,“这支队伍,听从的是阿姝的指令,还是与九层台一样直属皇帝,仅是由秦姝代行管理?”
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姐姐别怪我多话,我只是担心阿姝着了皇室的道,毕竟也不是头回被算计了。”
簪月这才明白过来,安抚道,“这姑娘倒是多虑了,即便是先帝还在的时候,青霄兄长也是只听殿下的令。归属九层台,只是让这支军合理化罢了。”
“如此,便好。”
簪月摸了摸听白额前的
碎发,很是感慨,“怎么连姑娘都,想得这样复杂了呢,姑娘明明是最最澄澈的人啊。”
岳听白笑得有些牵强,“若说澄澈,谁人也不及当年的她。”
簪月眼中满是心疼,“姑娘...”
“姐姐就当我是今日喝多了酒罢。”岳听白沉沉地靠在轮椅上,仰首望着无际长空,“每年重阳,我都能见阿姝一面,因为只有重阳时候,那人才会喝多了酒,才会让阿姝有机会溜出来。”
“阿姝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很开心,可是呢。”她的手指在朝着天空写写划划,“可是我呀,最不喜欢这天了。”
“每年都能看到阿姝变了个样子。不是容貌,是眼神,还有她躲躲藏藏不让我看的浑身伤痕,每一年她用手遮掩的伤痕位置都不一样,她以为我看不见,我怎么会看不见呢,她痛得都推不动我的轮椅了啊。”她傻笑着,“我眼睁睁看着她从满眼的骄傲烂漫,变得忍耐,充满步步为营和算计,一年比一年更盛。”
她扯扯簪月的袖口,“你别怪我在你面前说那人的坏话,实在是忍了太多年,他终于死了。以后的重阳,终于只是重阳了。”
簪月叹道,“不会怪姑娘的,想来如果是我,我也会对先帝心存不满吧。”
“不是不满。”她突然伸手堵住簪月的话,醉意渐消,“我恨他。”
“他把曾经的阿姝打碎了,我恨他。”
第070章 坚守
“军报, 恐怕今晚递不到陛下手里了。”
负责先行入宫呈报的金武司将士被迫返回九层台,面露难色。
秦姝心中有些乱,冷喝道, “什么叫递不到?顾玦也敢拦我的人?”
将士不敢不如实回话, “并非是顾将军,而是...紫云殿的内侍说了不见,属下不敢擅自违抗圣意,只好先行回禀尊主,待尊主号令。”
秦姝本还要取私印的手倏然停住。
没有人能拦下九层台之人,更没人敢拦下紧急军报。除了陛下。
只有陛下,能令所有人束手无策。
许青霄闻言蹙眉而视,叫那将士先退到门外才道, “先帝选择的陛下怎会如此?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小殿下, 让属下去, 属下提着刀,去替陛下和殿下清理了小人!”
“放肆。”秦姝淡淡道,“你当这是什么年月, 今日的皇宫岂是昨日晋朝的傀儡皇庭?非诏入京, 提刀入殿, 你觉着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许青霄憋着一口气,面色涨得通红。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大将军, 明明是为了大势而回京,居然连新帝的面儿都见不着, 甚至还要连累着小殿下担着许多罪名。越想越愤愤,可看着上首的位置上, 小殿下面如寒霜的模样,终究只是狠狠捶了把身旁的石柱。
鸣泉眼见着大殿内的剑拔弩张之意, 劝解道,“大概是陛下对下人过于纵容了,不过陛下总不会一直不见,天色晚了,明日早朝再去,总会见到的。”
“笑话。”白羽回怼道,“什么人敢拦金武军将士?他是仗着谁的势,奉着谁的旨?”
“鸣泉掌司大概是不清楚紧急军情的意义。天色晚了,陛下可以不处置奏报,那敌人可会停下攻势?”许青霄沉声道,“我没有与当今陛下打过交道,听闻台中与陛下关系最亲密的便是鸣泉掌司,竟不知,是这样个亲密法。”
鸣泉被讥讽个无措,回首见秦姝仍在垂眸静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连忙道,“九层台乃是陛下直属,本司又是负责收揽情报一事,故而进宫频繁些,何来的亲密一说?我只此一心是为陛下、为大宋,对陛下守着该有的尊崇是吾分内之事!”
“既然是为大宋,你可考量过淮安王起兵,会对大宋造成多少损失?”
两两相争之际,双方都争了个面红耳赤,秦姝却突然出声,“淮安王起兵,怎会师出无名。”
死一般的寂静。
秦姝那双凤眸向下一扫,“方才我忘了问,你还真敢不说?”
许青霄膝盖一沉,当即跪地垂首,“是属下疏忽,属下认为这不过是个无力的说辞,又满心想着殿下的布局,这才...”
“这当然是说辞!”女子猛地将手边竹简抛下去,砸在下方之人的膝前,“可你见过哪个谋反逆臣,连个说辞都找不出来!”
许青霄改双膝着地,叩首下去,不敢回话。
秦姝笑道,“将军,你若是不想留下,本宫也是可以放你的。”
“属下有罪!”他狠狠叩头,“属下知情不报,愿领死!”
上首无话,他缓缓抬首,“属下没有识破淮安王的诡计,只顾着殿下说的速速了结,却不想那淮安王竟将家眷留在军营独自逃脱!那夜营中纷乱,将士们哪能分辨得出刀下何人?淮安王以此为由头,言明此仗,是为家眷讨回公道,更是为——清君侧。”
秦姝闻之发笑,笑得很是开心,笑得台下三人毛骨悚然。
“好玩。”
“他终于不只剩下蠢了,这很好。”
白羽挑挑眉峰,“将死之人,能搏主子一笑,他死得也还算有价值。”
女子莲步轻移,从容走下台阶。白羽会意,先一步将地上的竹简捡起来递了上去。秦姝扫一眼那份京外递上的折子,指尖一挑重新放回案子上。
她转身就要朝外走,却在于白羽擦肩而过之际顿了顿,回首道,“收敛点儿,你瞧瞧你把青霄带成什么样子。”
白羽无辜耸肩,“青霄兄虽比我来得晚,但可比属下大了足足十岁,属下怎带得坏他?”
女子眼中笑意犹存,那细细的指尖直戳白羽的心口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往京外送了多少封信。”
白羽淡淡一笑,并不否认退怯。
他非常清楚,自家主子的底线在哪。只要不触及逆鳞,他可以大胆的去做任何。
她是纵容着他的许多心思的,他也绝不会愧对她的纵容。
果不其然,秦姝只定定地瞧了他一瞬,目光便移开了。
“多向...鸣泉学学才对。”她道。
鸣泉周身一凛,不敢附和,只是抬头时见着女子转身便走,那步调令他心惊,急急道,“主子,若是惊扰陛下...”
秦姝停下脚步,面朝着殿门之外,“果然,是该向你学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