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死死盯着他的眼,“怎么,陛下是想要臣以公主名义与谁和亲吗?”
“当然不是!”刘笙果断道,语气甚至染上了愠怒,“朕怎么可能要将你嫁出去!朕想要你留在京城,留在朕的身边,只要你应了我,从今以后......”
“陛下!”尹清徽猛然喝道。
刘笙的话却没停:“从今以后前朝后宫,这整个刘氏江山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尹清徽,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秦姝倏尔笑道:“陛下是最懂得交换条件的,臣妹佩服至极。”
“你不愿意?”刘笙反问道。
“对,我不愿意。”秦姝平静道:“你我最初的约定,是我帮你政由己出,你叫他治好我妹妹的病,且放我二人远走高飞。如今祁牧之死了,顾琛为官忠厚可堪大用,谢骁虽立功保命但也难逃当年叛国的嫌疑,有这把柄在手,陛下何愁拿捏不住谢家?你最开始想要的政由己出不就是如此吗?我哪一点没有做到?杀人偿命,是他尹清徽欠我的!臣本就不该再付出任何筹码!”
“秦姝,你就这么想走!”
“陛下一言九鼎,难道不该履行自己的承诺吗!”
尹清徽看准了时机,突然出声道:“长公主殿下,您是否要好好回想一下,祁牧之的死和谢骁的罪,当真有您一分干系吗?据微臣所知,这两事不仅不出自您的手笔,您还在中间多次阻拦啊。”
如愿得到秦姝的眼刀,尹清徽便知自己戳中其痛处,再度拱手佯作谦卑道:“殿下当初明明是答应了陛下,要一心帮陛下做事的,甚至声称要用顾琛与谢行周架空祁、谢二人,可事情如今进展得如何了?那顾琛自打领了祁牧之的尚书令差事,成日里便是和孙无忧大人作对。孙大人为陛下和京都考虑,建议先停止对北边流民的安抚,顾琛却在朝上与御史台联名上书抗议!顾琛这般行径,就是长公主口中的臣服吗?”
秦姝讥讽道:“尹清徽,你是不是搞错了,顾琛效忠的是陛下,不是孙无忧。他与孙无忧政见不同难道不该上书?这前朝只能容得下孙无忧一家之言不成?”
“那谢家呢?李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搜查谢骁叛国罪证,长公主又在当时做了什么?”
秦姝眼神难掩轻蔑审视,“当时战局,若是谢骁冒然被定罪处死,谢家那些家将旧部该起什么纷争,你们是一点都不考虑吗?你知不知道本宫当时稳住形势花了多少力气,知不知道北魏有多期待我宋朝大军自己先乱起来!呵,我不必想都知道这事又是过了你和孙无忧的手,你们两个的猪脑子里是不是只有眼前这些利弊?如果国家的安危你们可以丝毫不顾的话,本宫今日有理由怀疑你们的立场!”
见余光中的刘笙渐渐转身看向尹清徽,秦姝唇边浮出一丝狡黠,轻声道:“尹天师,据九层台回报,你与孙侍中私交甚密。若您今日有命踏出这个门,还劳转告孙侍中,本宫会将他身上的账一件一件算清楚,叫他小心了。”
第113章 回京3
尹清徽闻言有些愣怔, 尤其是见刘笙那双厉眸冷瞧过来。他不敢赌这小皇帝究竟在不在意,连忙辩驳:“殿下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您与陛下的约定中最首要的任务不就是除了那二人, 让陛下成功掌权吗?孙大人都把事情做到了那般地步, 剩下了些障碍理应由您扫清吧?您或许是受了些委屈,但说这样重的话未免会伤了孙大人的心。”
“本宫为什么要在意他伤不伤心?”秦姝质问道:“他谋划在军营里定罪谢骁的时候,有没有在意过本宫是否会在夜深人静时,被那谢家部将害了命......”
是时候了,秦姝默念着
。随后便如愿看到了刘笙那带着微微紧张神色的回眸,秦姝却在此刻别开脸,声音喑哑,“孙无忧事事为了陛下, 那我带兵出征难道不是为了陛下吗?北境苦寒无比, 我在军中是何等艰难, 京中却还有人在我背后捅刀子!这样的京都,陛下又凭什么叫我留下呢。”
刘笙终于重新开口,语调柔软得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一场幻象, “阿姝, 是朕想得不够周全, 让你受苦了。”
见阿姝没有反驳,刘笙趁势继续道:“朕知道, 你气朕之前对你有些算计,但如今形势不同了, 待会儿我们去金銮殿把谢骁的事处理好了以后,朕的心腹大患既解, 你我之间再无嫌隙,这样不是很好吗?也罢, 你此时未必会信朕,那朕可以用行动来说服你、告诉你,朕是真心实意留你在身边。”
秦姝低垂着眸,小声呢喃了句,“行动?”
刘笙道:“当然。”
女子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认真思量,可还不等刘笙再接再厉,便听门外一声浑厚的男声,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陛下,文武百官与还朝的将军们皆在金銮殿等了许久,他们催请老臣来问陛下一声,是否可以开始了。”
刘笙与秦姝同时转身回眸,眼中皆有些耐人寻味的神采。
是一旁的尹清徽最先出声,“陛下,微臣去回复萧大人吧。”
刘笙稍稍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独自慢步行至大殿门口,向下睨着那位身着赤红色与玄色交织而成的独一份官袍的人,淡漠道:“萧鹤明,你等急了?”
萧鹤明负手而立,目中并无丝毫惶恐,朗声回答道:“臣是觉得,陛下若不想移步,事情便交给吾等来办,陛下在紫云殿坐等我们的好消息,也未尝不可。”
“是这样吗。”少年帝王轻笑了声,目中的桀骜不加掩藏,他一步步朝着阶下人走去,摇晃着手中折扇,极其恶劣地往萧鹤明脸前扇了扇。
得逞地瞧见对方闭着眼后退一步,刘笙才开口道:“孙无忧没和你说过朕的规矩吗?朕不喜欢有人管到朕的头上来。”
“陛下多虑了。”萧鹤明沉声道。
“再置喙朕的事,你会和祁牧之一个下场。”刘笙冷冷呛道。
萧鹤明不再多言,只回道:“是。”
“这就去吧,朕都快记不得谢骁的样子了。”刘笙刚走两步,又回首朝殿内唤道:“阿姝,来。”
殿内的白衣女子闻言踏出殿外,萧鹤明这才见到了尹清徽信中那位对当今天子来说与众不同的外姓皇女。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萧鹤明只是头一次正眼看她罢了。毕竟对于萧鹤明来说,曾经登上万人之巅的那位杀神帝王,才算得上是自己的对手。
可惜故人已去,只留下这么个小丫头替皇室撑场面。
萧鹤明毫不掩饰地审视其人。年轻女子身量高挑纤细,深邃的眉眼中藏了许许多多的念头,叫人读不清道不明,可在那衣袂翻飞的一瞬间,萧鹤明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怜爱世人的仙子模样。
神仙吗?哪朝哪代的深宫里,养得出神仙呢。
“朕记得,萧大人与谢骁原本是姻亲吧?待会儿处置谢骁事的时候,您可不要手软,朕与阿姝会在旁边好好看着的。”
秦姝似乎此刻才将目光落至萧鹤明身上。据她的了解,这人应是病重缠身,可不知是否因出身炼丹医学世家的缘故,身姿挺拔得竟看不出丝毫病态,就更别提那红袍下隐隐可见的臂膀肌肉,无时不彰显着他曾为沙场大将的赫赫过往。
两人目光相撞时,即便秦姝心中有些准备,竟也被这人的眼神震慑了一瞬。
那是一种毫无顾忌的审视,和极强烈的冲击感。
仿佛,他就是在有意让她怕。
“萧大人?怎的不回话,是我们阿姝太过美貌,叫你看痴了?”刘笙道。
萧鹤明淡淡笑道:“近些年臣在家中休养鲜少出门,但也能在地方听到长公主的威名,今日终于得见。陛下宠信的项安长公主,果然堪称绝色。”
“光是绝色,可得不到朕的宠爱。”年轻男人眼中的温柔并没有被秦姝看到,“我们阿姝的能耐,萧大人且拭目以待好了。”
“是。”萧鹤明朝殿内瞥了眼,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如果臣没有听错的话,长公主方才......是在向陛下讨尹清徽的性命是吗?”
“萧大人这耳力,当世少有。”秦姝似笑非笑。
“长公主说笑了,臣已老迈,听觉早就在当年与先帝一道打仗时受损了。”萧鹤明的话带着不小威压,“尹清徽是臣去年所荐,是臣想着陛下年少登基,事务繁杂,身边需要个医术高绝的有才之士侍奉左右,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冲撞了长公主。也罢,谁叫这是臣种下的因呢,臣今晚亲自在府中设宴,向长公主好生赔罪,长公主觉着如何?”
秦姝听得出他话中的无尽自傲。
萧氏是自汉朝时便能誉满天下的望族,发展到前朝更是成了举足轻重的顶级门阀,他萧鹤明踩着萧家的肩膀,集战功和高官厚禄于一身,他当然是自傲的。若不是先帝从军中横空出世,铁血手腕建立不世之功,这江山现在会在谁的手里,还真是难以预料。
秦姝还记得李纪临死前的话——
孙无忧背后的大人物,目的是光复士族的荣耀,是复国复晋。
可李纪当时也言明,这位一心复晋之人,同时也是对谢行周母亲痛下杀手的人。
萧云瑛将军一手丹药绝学举世无双,不仅在军中享有盛名,更受百姓爱戴。世家门阀本应最重视名利荣辱,萧鹤明当真有理由对他的亲妹妹动手吗?
这种动荡关头,若是辨错了人,让真正的逆党钻了空子,可就不好收场了。
“误杀我妹妹的是尹清徽,萧大人何须向我赔罪?您若真是要赔,就请不要插手我与他的私事,我自会取其性命,为我妹妹报仇。”
萧鹤明的目光在殿门处站着的尹清徽身上掠过,尹清徽像是得到了指示,当即朝几人方向走来,直至萧鹤明身后站定。
萧鹤明这才开口道:“不要插手,恐怕有些难。”
刘笙的脸色很不好。
萧鹤明将对方的变化纳入眼底,仍旧从容道:“尹天师与臣有缘,对于医术又颇有造诣,臣实在不忍有才之士陨落。不如臣来求求情,长公主赏臣一个面子,待到来日长公主有需要,臣必定效劳。”
秦姝冷声道:“萧大人,你这是当着陛下的面与我九层台结党吗?”
“并非是与九层台,而是与长公主。”萧鹤明笑着开口,丝毫不介意刘笙凝视的目光,“水至清则无鱼,长公主身在官场多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若是您当真能与所有官员毫无关联,又如何能更好的为陛下做事呢?陛下宠爱长公主,更不会介意长公主手里有我萧家的人情了,不是吗?”
他看起来极坦然潇洒,秦姝望着那双眼望了许久,此刻终于看出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被权力豢养出的富足感。
是有把握与所有人对抗,且任何事都不会被影响分毫的底气。
“萧大人做不了本宫的主。”秦姝唯有这句话。
她说完便转身想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逃离。
“长公主,莫急。”萧鹤明在身后说道,“你放心,臣不是那种蛮横的人。一个人情无法平息长公主的怒火,臣懂得。”
他话音刚落,尹清徽便会意地前行两步,在几人的注视下,蓦地双膝跪地。
刘笙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萧鹤明弯唇淡笑,稍稍朝前倾身,将手伸向了尹清徽的左臂。
一道骨头连着皮肉的撕裂声,令秦姝不得不回首。
饶是秦姝常
常在刑牢行走,也鲜少见着如此血腥的场面。尹清徽的左臂被硬生生扯下,整个人都因疼痛而深深蜷缩在地面上,血从他的肩膀伤口处喷涌而出,流了一地。他被折磨至此,却不肯发出一丁点的痛呼,只低低地喘着粗气。
而站在他身旁的萧鹤明,正用手拿着那断臂,左右欣赏了下才朝前一递。
“长公主,这是臣的答案。”
见秦姝盯着那断臂不发一言,萧鹤明接着说道:“你放心,尹清徽日后绝不会记恨你,臣可以向你保证。此番尹清徽已经成了个独臂的残废,望能消长公主心中愤怒,饶他一命。”
说完,他用脚轻轻踢了尹清徽两下,提醒道:“说话。”
尹清徽单臂支撑着身体,从地上勉强跪起,艰难开口:“是,主人。微臣......请长公主饶命,臣以后......一定不敢了。”
而萧鹤明似乎并没有真的在等秦姝开口的意思,他只朝着下方之人说道:“还不下去包扎?弄干净了再来我府里。”
尹清徽无异议,“是,主人。”
刘笙顿时大笑连连,甚至眼角都泛起了泪花,“这场戏,唱得好!来人,快来人,赏萧大人——”
秦姝的目光移动得极为缓慢,仿佛将目光落至那少年帝王的脸上需要花光她的全部力气,即便如此,她也仍继续那样做了。
可像是印证她心中的念头,当她与刘笙对视上的那一刻,看见刘笙眼里“将世间任何人都当成一个玩物,能博他一笑就是世人全部的价值”的那一瞬间,秦姝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疯子。
第114章 赌注
“臣不敢于此刻受赏。”萧鹤明拿出帕子, 极为精细地擦着手指,“若是待会儿臣能为陛下解忧,让谢骁再无回旋的余地, 陛下到时再赏也不迟。”
言到此处, 他似是不经意地抬眼,“您说是吗,长公主?若不是李纪当初莫名死了,也不至于让这叛国罪的账烂成这样。”
秦姝收起刚才的情绪,果断转头应道:“李纪可不是莫名死了,他是算计到了我宋朝大军的头上,自作孽而死。且其死前发生的事端本宫已经尽数禀报给陛下,萧大人刚回京都, 本宫奉劝你一句, 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
刘笙哈哈一笑,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是真心要为朕做事的人, 何必因为这等事吵起来。”他此刻倒是颇为好性儿起来, “快走两步吧, 免得吵个没完。”
......
今日金銮殿来的人倒是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