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当初他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徐音尘知道贺随的气从何而来,因此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你打,我不还手。”
他是该打,他毁了如黛,也毁了自己,他早就不想活了。
“你——”贺随连着几拳下去,早就惊动了徐家的人。
徐夫人匆匆而来,看着徐音尘满脸的血,吓得面白如纸,慌忙上前护着自己儿子,“贺公子,你怎么能打人呢?大过年的,我当你是来做客的,怎能动粗,快来人,请大夫!”
贺随眼神凶狠地盯着徐夫人,“他该打,若非我不打女人,我连你一起打!”
贺随从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导,世族里头繁琐的规矩没学会多少,这次出海九死一生,经历得太多,早将贺随身上的野性锤炼出来,面对徐夫人依旧不知收敛。
“你、你……”徐夫人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连忙护着徐音尘后退。
“母亲,松手,”徐音尘推开徐夫人,用袖口抹掉了脸上的血,“你打吧。”
“音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徐夫人吓坏了,伸手去拉徐音尘。
两人多年同窗,先前贺随还来过徐家玩,徐夫人实在闹不明白贺随才回京,怎么就冲到徐家来打人。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贺随冷哼了一声,打也打过,气也出了,他扭头就走,“徐正则,你配不上她。”
徐音尘失魂落魄,鼻血还在一直流,却无暇顾及,眼中血丝鲜红,像是淌着血。
他是不配,他不配!
贺随就这么打了人,大咧咧的从徐家出来,转头进了卫家。
卫如黛这些日子一直在闺房休养,血崩损了她的底子,这次卫大夫人说什么也要她好生调养,不肯让她下床,像是坐月子似的,过了年都没走亲访友,在床上待得无聊透顶,丫鬟从箱笼里翻出个从前玩过的九连环给她解闷。
这个九连环还是她从贺随手里赢过来的,她以前就喜欢和贺随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她解九连环可快了,但不知为何,这次解了一个多时辰,她还没解开,都有些没劲了。
正想放下躺会,丫鬟通传贺公子来拜访,卫如黛愣了愣,“你说谁?贺随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贺随从屋外踏了进来,本来他是外男,不便进姑娘家的闺房,但他态度恳切,卫大夫人想着两人从前交好,和离之后如黛一直神情恹恹,与旧友相见,说不定能开解心肠,就让丫鬟带着贺随去了。
好在是冬日,哪怕在闺房里,卫如黛也穿戴整齐,只是没有梳妆,头发披散着,但两人许久未见的喜悦,倒是让两人都没心思注意这个。
“你何时回来的?”瞧见贺随,终日沉闷的卫如黛难得绽放笑颜。
可贺随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卫如黛眼底却沉了下去,他打趣道:“没吃饭啊,怎么瘦成小鸡仔了,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打十个。”
从前两人还经常互相切磋,贺随自小跟着父亲习武,后面父母去世,又有永平侯派人照料,他的武艺得了永平侯指点,两人比试时,常常是贺随赢,偶尔卫如黛赢一次,她便要高兴很久。
卫如黛有些难为情,“近来身子不好,等养好身子咱们再比一场。”
“你怕是连刀剑都拿不稳了吧。”贺随坐了下来,看她脸上没几分血色,人也憔悴了不少,顿时觉得方才打徐音尘打得轻了,这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这还是从前嚷嚷着要当女将军的卫如黛吗?
虽然这是实话,可卫如黛还是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等我养好身子你等着吧。”
现如今和离了,再没人管着她不能舞刀弄棍,她又可以去练武场了。
“行,我等着,”贺随从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取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随手抛给了卫如黛,“接着,给你玩。”
“什么嘶……”卫如黛双手接过,打眼一瞧,倒吸了口凉气,竟是一个堪比鸡蛋大小的明月珠,在略微昏暗的帐子里,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像是天上的月亮,美不胜收。
“你发财了?”卫如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随,贺家若非有永平侯看顾,贺随早就被旁支生吞了,以往在善兰堂读书时,他连砚台里的墨汁都舍不得浪费,要用完才肯走,什么时候竟然能随手掏出一颗这么大的明月珠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贺随单手撑着膝盖,“小爷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正四品鸿胪寺少卿,这点东西,就随手的小玩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丝毫不提,当初为了捡这颗明月珠,险些被海浪吞噬。
他不远万里带回来,只想给她,因为两人曾在书上见过对明月珠的描述,说海外有比鸡蛋还大的明月珠,散发出的光芒堪比烛火,卫如黛不信,还和贺随争执来着。
“你升官了?”卫如黛这下不知该先惊讶这么大的明月珠,还是惊讶贺随一扭头成为了四品官员,他还这样年轻,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贺随点点头,“嗯,我今日才回,带回来一船队的玉石珠宝,还有海外的使节,皇上一高兴,就赏我个官做。”
看起来好似很轻松的样子,可在与海浪搏击死里逃生时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出海本就是博一个机会,如今博到了。
方才及冠,又无家族荫庇,已是四品官员,堪称一句年轻有为,往后贺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可以啊你,恭喜,你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卫如黛衷心为他感到欣慰,“你快和我说说海外好玩吗?”
贺随笑,“能不好玩嘛,我遇到过比房子还大的鱼,差点把船队给吞了,还有野人,要把我当猪烤,惊险又刺激,差点就回不来了……”
卫如黛手里揉着明月珠,听着贺随的话,眼里的向往都要溢出来了,舔了舔唇,“你还会出海吗?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她本就是向往自由的鸿雁,做不来家雀,既已和离,她没打算再嫁,要是能跟着出海见识一番天地,也算没白来人世一遭。
“暂时不去,但你想去,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就是了。”贺随拍着胸脯保证。
“好啊。”卫如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贺随望着她,彼此沉默了一会,自他进来,就没提过徐音尘,但这一次,他却不想再拖沓了,“我听说你和徐音尘和离了。”
卫如黛眸子黯淡下来,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耸了耸肩,“你不是都看见了,是不是特别丢人,闹得众人皆知。”
贺随扬高调子,“哪里丢人,他根本配不上你,和离得好,我刚才去把他打了一顿,给你出气。”
“你打了他?”卫如黛吃惊地抬头。
“对啊,”贺随一鼓作气道:“徐音尘待你不好,你别惦记他了,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父母双亡,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长辈拘束,你嫁给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卫如黛手里的明月珠掉在被子上,眼珠子也要被这番话吓得掉在地上了,她顿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贺随,你疯了吗?”
*
“阿嚏!”闻姝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她微凉的鼻尖。
“冷了?”沈翊从屋内走出来,说着吩咐月露去拿闻姝的狐裘。
闻姝摇摇头,“没,不过山里是更冷些。”
过完年,该拜会的人家也拜会了,得年十六才开朝,闲来无事,沈翊就带着闻姝来山里的庄子上住几日,远离定都喧嚣,也别有趣味,就是人少空荡,显得格外冷。
沈翊从月露手中接过织金狐裘给她披上,“屋内暖和,觉得冷就进屋去。”
“想站一会,山里的空气和定都的不一样,能嗅到雪花落在树木上的味道。”闻姝把手缩进了狐裘里边。
“定都太吵了,这里安静。”沈翊在家养伤近两个月,早就厌烦,“饿了没?我让厨房准备晚饭,都是些山珍,新年吃多了油腻,换换口味。”
“好啊,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瞧见有人在挖冬笋吗?让他们做一道来尝尝。”冬日里能吃的时蔬也不多,闻姝觉得冬笋要比春笋好吃。
沈翊转头吩咐了下去,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难得这样清闲。”
住在山中别庄,清闲雅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闻姝也很享受这一刻,“咱们能在这里住几日?”
“等楚国议和的消息传到定都,就得回去。”然后就又得开始忙了。
有时候沈翊也很厌倦睁开眼就要勾心斗角,可没办法,不得不做,再等几年,争取多一点这样清闲的日子。
别庄的厨子难得见到一次燕王燕王妃,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顿膳食,比在王府吃的还要丰盛。
闻姝点名的冬笋炒了腊肉,还有灵芝鸡汤,人参炖乳鸽,灵芝和人参是山里采的,鸡和鸽子是庄子上养的,除此之外蘑菇、木耳等,都是鲜美的山珍。
“鸡汤很鲜,你也喝一碗,对伤口有益。”沈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个疤痕实在太显眼,每每闻姝瞧见都不忍心看。
“冬笋也不错,多吃点。”两人互相夹菜,如寻常夫妻。
山里头天黑得早,没了定都的张灯结彩,用过晚膳之后,再到院子里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灯笼也不顶用,现在又不是夏天,夜空没星辰明月,闻姝远眺一眼,总觉得远处黑黢黢的山里藏着猛兽,连忙回了屋。
院子里冷,屋内烧着地龙倒不觉得,天黑下来,庄子里也没有人家放爆竹焰火的声音,冬日里也没有虫鸣声,静得闻姝不一会就打哈欠,两人早早就入睡。
这一觉睡得沉,日上三竿两人还没起,闻姝醒来时迷迷糊糊看了眼滴漏,都要用午膳了,她慌忙坐了起来,“这么晚了。”
沈翊仍旧躺着,伸手去握她的手,“不急,再睡会。”
难得有这样宁静适合睡觉的时候,沈翊也偷个懒,和闻姝一起睡懒觉。
“还睡,都要被人笑话了,哪有睡到这么晚的。”闻姝撑着被子想要下床,“昨晚睡得早,也算睡够了。”
“在家里头有谁笑话,”沈翊趁着她下床,一把捞过她的腰身,压在他身上,不让闻姝动弹,“偷得浮生半日闲。”
闻姝被他搂着,没了奈何,“王爷,你已经闲了两个月。”
“不够,”沈翊抬首用额头蹭了蹭闻姝的脸颊,“和你待一块,怎么都不够。”
也没什么事做,哪怕就是躺着、坐着闲聊,也会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可我饿了怎么办?”闻姝伸出指尖描摹他俊逸绝伦的眉眼,越看越喜欢。
沈翊失笑,“罢了,那就起来吧。”
闻姝扯了下床榻边的铃铛,从沈翊怀里坐起来,月露闻言进来伺候洗漱。
用了一顿不知该说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闻姝拉着沈翊散步消食去了,山里边冷,但披着狐裘,走着就还好。
闻姝的手被沈翊牵着,她仰头笑笑,“有种老了回归田园生活的感觉。”
沈翊何尝不享受这一刻,“你喜欢等咱们老了就在这定居,或是去南边寻个小镇修个宅院,届时就咱们两人,谁也别想来打扰。”
闻姝问:“孩子你不管了?”
“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都大了,孙子就不管了,谁生的孩子谁带,实在不行让孙子孙女跟着咱们住,那也热闹。”沈翊说着,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和姝儿,当有这样的晚年生活吧。
闻姝想想也不错。
两人闲逛着,也不知走到了哪,听闻一阵嘈杂声,他们闻声走过去,原来是大厨房的院子。
“忙什么呢?”闻姝好奇地探头进去。
众人瞧见两人,连忙下跪行礼,被厨子拎着后腿的一只野兔就格外显眼,一个劲的用腿蹬他。
“哪来的兔子?”闻姝还是头一次见,灰色的毛发,不算漂亮,就是山里常见的灰野兔。
拎着野兔的厨子道:“回王妃,是用捕兽笼抓住的,正想杀了晚上炖一锅兔肉。”
闻姝也吃过兔肉,但眼瞧着这样鲜活的野兔被杀了做菜,她有些不忍心,“瞧着怪可爱的。”
“你喜欢?”沈翊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拎过来给王妃瞧瞧。”
“是。”厨子连忙改捏着兔子的脖颈,提溜过来。
闻姝怕它咬人,只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说兔子的眼睛是白色的吗?”
“野兔是黑色的,家养白色的兔子就是红色眼睛。”沈翊看出了她的喜悦,“你若是喜欢就养起来,也不缺这一顿吃的。”
闻姝担忧地说:“它会不会和踏雪打架?”
“不好说,若是怕踏雪,可以分开养。”偌大的王府,养几只小动物的地方还是有的。
两人正说着,那厨子道:“王爷,王妃,野兔气性大,养不活,圈养会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