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迟没有乞骸骨,撑着这副苍老的身躯,就是为了扶持瑞王上位,一旦瑞王再无上位的可能,他决计坚持不了几日。
魏鹏锦漆黑的眼珠凝视着承恩公的喉咙,眼里像是沁着血色,若是被人瞧见,只怕要吓一跳,只不过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人,承恩公也没有发觉。
“孙儿以为,不能让燕王顺顺当当把港口建起来,不如寻些盗匪,给予恩惠,找他们的麻烦,即便不能要了燕王的命,也能让他头疼一阵。”魏鹏锦建议道。
承恩公:“还有呢?”
“燕王最大的倚靠是永平侯,留不得。”魏鹏锦压低了声音。
承恩公睁开眼,眼里有些浑浊混着半分清明,挥了挥手,“你不懂,永平侯骁勇善战,若是他不在,边境谁守?大周唯有永平侯能与楚国摄政王有一战之力,若是大周不复存在,储君之位不过是空谈。”
承恩公倒还没老糊涂,知道永平侯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对永平侯下手,甚至娶闻妍进门,想拉拢永平侯。
魏鹏锦恭顺地退开一步,“若是楚国摄政王也没了呢?”
“你以为要摄政王的命有这么简单?”承恩公皱着眉头睇了魏鹏锦一眼,觉得他有些年轻气盛。
魏鹏锦仍旧不急不缓地说:“祖父,您可知两败俱伤?”
“嗯?”承恩公眼神稍顿,转头看了魏鹏锦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魏鹏锦面不改色,“我听说二十年前洛河一战,楚国摄政王与永平侯就险些双双覆灭,下一次,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
承恩公没即刻回他,思忖片刻说:“这不是一件易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很多事情由不得人来控制。
魏鹏锦:“孙儿明白,可夺嫡本就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慧祥公主和亲楚国皇子,便能见到楚皇,而闻妍又能从永平侯夫人那得知永平侯的近况,未必不能成。”
看起来,好似天时地利人和皆有,魏家既连通了永平侯,又连通了楚国,若是真想从中做些什么,好似也不是没可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承恩公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了。
但他却没有直接肯定魏鹏锦的说法,“我想想,你先退下。”
“是,孙儿告退。”魏鹏锦并未多言,退了下去。
但他没有远去,没一会,书房内承恩公就吩咐小厮去请瑞王过府一叙。
魏鹏锦勾了勾嘴角,隐入了密林,悄声离开。
*
沈翊半下午才回到燕王府,闻姝一直坐在前厅,看了会账簿,累了站起来走走,和踏雪玩会,再坐下来看会书,十分清闲。
他一回来,闻姝就瞧见了,人还没到跟前呢,嘴角先翘上去了。
闻姝才说沈翊“粘人精”,可实则她自己也是个“粘人精”,沈翊不在王府,心里空落落的,他哪怕在书房待着,都莫名觉得心安。
“回来的这样晚,饿了没有?”她起身迎了上去。
沈翊在泰平殿待了一日,早已满身疲惫,进了屋,瞧见她的笑颜,便浑身轻松了起来,“真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我叫人炖了乳鸽汤,早上庄子刚送来的。”每回沈翊在宫里用膳都吃不好,因而闻姝会准备好吃食等他。
侍女捧着热水巾帕进来,沈翊先洗了手,转头月露已经带着侍女将膳食摆上了桌。
闻姝拿碗盛汤,“庄子上的管事说那野兔没走,好似还有孕了,听说兔子不到两个月就能生,我叫人照料着。”
“这是喜事,”沈翊坐了下来,接过闻姝手里的汤碗,“你也坐下来喝点。”
闻姝摇摇头,只坐着看他吃,“我不饿,中午吃了,晚膳又还早,你在宫里耽搁这么久,应当是成了吧?”
沈翊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罗管家说宫里来人送赏赐了。
闻姝笑了,这下也不用说了,她出去和宫里来得公公聊了几句,好生给人送走。
沈翊在喝汤,也没出去,有闻姝操持就行。
“这么多赏赐,看来皇上很满意。”闻姝只大致扫了眼,那些东西都要摆满半个院子了。
“差不多,皇上还给了一座皇家别苑,日后带你去看看。”近日是没空了,沈翊要忙得事情太多。
闻姝莞尔,“行,这些东西是全收到库里吗?还是挑选一些送给贺随他们?”
“你先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其他的我来安排。”此次开埠的拟得章程非沈翊一人之功,幕僚追随他,他吃肉,总得给底下人喝口汤。
“好。”闻姝当真去看了,选了几样,有几匹云锦她留下来,想送给如黛和绮云做衣裳,两人和离之后,如黛还好,绮云穿得越来越素净,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合该鲜艳靓丽一些。
一个婆子上前和月露耳语了几句,月露皱起眉头,向闻姝转达:“王妃,兰嬷嬷病了,说是有些发热。”
“病了?”这下闻姝没心思挑选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快去请大夫来,我去瞧瞧。”
兰嬷嬷入冬之后身子就不大爽利,三天两头的喝药,屋内烧得足足的地龙,还是着了风寒,弄得面都不敢露,闻姝就盼着天气早点暖和起来。
沈翊也吃好了,就和闻姝一道去了兰嬷嬷院里。
“只是小病,不碍事,怎么就惊动了你们。”兰嬷嬷的气色看着不大好,但面上还带着笑,一个冬天过去,兰嬷嬷更瘦了,闻姝想尽办法给她补身子,可是吃下去的东西都好似喂进了无底洞,如何也没让兰嬷嬷胖上一分。
闻姝伸手摸了摸兰嬷嬷的额头,“有些烫手,怎么就发热了?”
“我晌午看着天气不错,去湖边走了走,谁承想我这身子破败至此,一点风也吹不得。”兰嬷嬷总在屋子里待也闷得慌,总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闻姝蹙起了秀眉,“再等等,下个月就暖和了,总吃些苦药,您也不好受。”
入冬之后,兰嬷嬷真是把药当饭吃,有时候看着兰嬷嬷,闻姝心里头就难受,总觉得看一面少一面,可她还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
沈翊上前把手搭在闻姝的肩头,“嬷嬷觉得待在屋子里无趣,就叫人在院子里搭起棚子,每日送些花草过来,免得吹冷风,改日再请戏班子入府,给嬷嬷唱戏听。”
“这个法子好。”闻姝点点头。
“不用,这多麻烦,我不出去就是了,屋子里暖和呢。”兰嬷嬷自来到王府,什么活计都没做过,整日养着,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比兰苑还暖,她已心满意足。
“府里这么多人,费不了什么功夫,您身子好了,姝儿才能安心。”看着兰嬷嬷日渐消瘦,沈翊也不忍心,幼时也受过兰嬷嬷的照拂,不知吃了多少兰嬷嬷做的点心饭菜。
闻姝拉着兰嬷嬷的手说:“就是,嬷嬷听四哥的。”
正说着,大夫来了,这位刘大夫有些年纪了,资历深厚,不比宫里的太医差,一直都是他给兰嬷嬷调养身子,沈翊特意为他全家老小在王府对面那条街安置了宅子,算是王府半个府医,也方便来为兰嬷嬷诊脉。
刘大夫收回手说:“老夫人这是受了寒,开一副方子喝上两回便能退热。”
早有侍女准备了笔墨纸砚,刘大夫写了方子,兰嬷嬷身边伺候的婆子下去煎药。
刘大夫又说:“天气乍暖还寒,老夫人切记要注意保暖,外出之后可以喝点姜汤驱寒。”
“好,”兰嬷嬷应下,“有劳大夫了。”
闻姝也说:“麻烦刘大夫了。”
“不敢,此乃分内之事,王爷,王妃,那老夫就告辞了,若是深夜不曾退热,再叫人来唤我。”刘大夫来王府来得勤,知道王爷王妃都是温和的性子,因而并不畏惧。
“大夫慢走。”闻姝叫人送刘大夫出府。
大夫走了,兰嬷嬷咳嗽了两声,闻姝接过月露倒的热茶,“嬷嬷喝口茶。”
兰嬷嬷喝了茶,说:“我没事,你们去忙吧,不必守着我。”
“四哥,你有事就去忙,我陪嬷嬷一会。”闻姝看向沈翊。
沈翊方才就叫人去请了幕僚过来,此时也差不多到了,因此他没有久留,“若是有事,派人来喊我。”
“知道了。”闻姝接过兰嬷嬷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四哥有些忙,我陪着嬷嬷说会话。”
兰嬷嬷拍了拍闻姝的手腕,“我知道你们都忙,其实不必陪着我,有这么多人在,出不了岔子。”
闻姝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事,嬷嬷上次教我制的香,我还有些没弄明白呢,正好请教嬷嬷。”
其实兰嬷嬷上次教闻姝做得是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便说出来,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起,兰嬷嬷就一直在教她制度和解毒的方子,她现在也算是个半吊子灵兰族人。
兰嬷嬷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并没有赶闻姝走,和她聊起了制香制毒,她得尽快把这些教给姑娘,只怕自己走了,姑娘中了别人的算计都不晓得。
原本只是个小风寒,药也吃了,却没想到高热迟迟不退,足足折腾了四五天,闻姝就守了兰嬷嬷四五天,看着她好转,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傍晚时分,她带着月露回兰苑,快到院子里时,月露忽然和她说:“王妃,您这个月的月事迟了有六日。”
第075章 请君
闻姝告诉沈翊此事时, 沈翊愣了一会,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担忧闻姝是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他一直在喝避子药, 从无遗漏, 姝儿不大可能有喜。
“你怎么了?”闻姝侧眸打量他,见他神色似乎不对。
沈翊摇了摇头, 握住她的手,“喊太医来瞧瞧吧, 别是身子有碍。”
说完,沈翊吩咐凌盛去请太医过府。
“这样晚了,明日再请也可以。”闻姝想拦没拦住。
“早点诊脉早点安心。”即便王府如铁桶一般,可沈翊仍旧不敢松懈, 尤其是那支险些害死自己的暗箭,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他仍旧没有查出头绪。
“你看起来好似不太高兴, 你不想要孩子吗?”闻姝的秀眉不知不觉间蹙了起来, 她方才听月露说起时, 她心里还忐忑了一阵,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 但很明显,沈翊面上只有忧虑, 没有喜色。
“没有,你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只是现在时机不大合适。”即便那药真的有“漏网之鱼”, 闻姝是怀了, 沈翊也很难不忧虑,如今和魏家正斗得如火如荼, 狗急跳墙,就怕魏家对闻姝不利。
怀胎十月,实在有太多时候可以下手,防不胜防。
“没事的,若是真怀了,我定会护好孩子。”两人成亲时间也不短了,迟迟没有好消息,闻姝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身子不好,幼时在侯府也是吃了点苦头,怕是损了底子。
沈翊搂着闻姝的肩紧了紧,“嗯,先看看太医怎么说吧。”
等待太医的几刻钟里,沈翊也说不上来期待什么,他和姝儿的孩子,他也幻想过,可现在并不算最好的时候,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要孩子才能万无一失,可万一孩子真的来了呢?
那只能倾力护住她们娘俩。
太医不来,两人连晚膳都没心思用,闻姝的手下意识搭在腹部,那是一个保护的动作,她心里头还是有点期盼是真的。
就别说她了,几个大丫鬟早就暗中欢喜起来,盼着王府有个小世子或是小郡主。
太医终于到了,把脉之后,“王妃是近日劳累,忧思成疾,这致使月事延迟,并非有喜。”
“这样啊……”闻姝紧绷着的神色瞬间松了下去,纤长的眉眼半垂。
沈翊紧接着问:“太医,王妃的身子可有碍?”
他最在意的还是闻姝本身。
“回王爷,王妃娘娘身子无碍,多加休养即可。”说起来太医也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妃这样得宠,身子也康健,竟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不过能做太医的,少说话才是正理。
太医写了副调养的方子,月露送太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