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死死地盯着桌面,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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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姝回到王府没一会就下起了雨,三四月雨水多,闻姝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垂丝海棠被雨水拍打,花瓣落在地面,又被汇聚的雨水冲刷到青石板路旁,落花成泥,叫人惋惜。
“王妃喝碗甜羹暖暖身子,这场雨瞧着得下到晚上。”竹秋捧着玉盏上来。
闻姝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瓷匙搅着,“王爷带了雨具出门吗?”
竹夏回:“带着了,这些日子总是下雨,马车上备着呢。”
闻姝喝了一口甜羹,抿了抿唇,看着飘进檐下的雨滴说:“总是下雨,看来太后的寿宴要在殿内办了。”
三四月正是百花齐绽的时候,在御花园办宴最是雅致,还能赏花扑蝶,可惜连日的雨打下来,花败了,蝶没了,闻姝真不知道这样的宴席还有什么意思,连老天爷都不作美。
这场雨果真下个没停,沈翊回来时都被雨打湿了锦袍,回来第一时间去沐浴。
闻姝拿了干净的衣袍进去,“这一日的雨都不算大,偏你回来的时候下得大了些,运气这样好。”
沈翊后背靠在池边,双手舒展垂在池沿,健硕的身材显露无疑,他笑了下,“还不是怨娘子没来接我。”
闻姝把衣裳挂在架子上:“我就应该让你待在宫里睡,别回来才好。”
“那不行,夜里不搂着你睡不着。”沈翊伸手掬了点水,故意往闻姝裙角洒。
闻姝后退了两步,恼他:“我已经换过衣裳了,你别闹。”
“再洗一个,”沈翊展臂握住了闻姝的脚踝,不让她退,“下来。”
闻姝不想如他的意,用另一只脚去踩他的手腕,“你再不松开我就踩断去。”
“哈哈哈,行,只要你能踩断,我任你踩。”沈翊不怒反笑,挑了挑眉,一脸揶揄。
闻姝单脚本就站不太稳,哪里舍得真踩,只是用脚尖踢了踢他,“别闹了,快松开,我叫人准备晚膳,你不饿啊。”
“我饿了,”沈翊手臂一使力,直接把人给勾了下来,“但我想先吃你。”
闻姝力气没他大,一个没站稳,往下倒,摔在了沈翊怀里,这下好了,水池“噗”地一声,洒了一地的水花,也把闻姝浑身浸得湿透了,连青丝都散开在水面。
闻姝气得捶了他一拳,“你要死,弄出这样大得动静,拆家呢!”
这水花四溅的,一会来打扫的丫鬟指不定怎么想他们两个刚才做了什么。
沈翊一把攥住她的小拳头,低头亲了过去,“我有银子,拆完了再建。”
闻姝真是对他没了奈何,几下功夫就被沈翊亲得气喘吁吁,任其施为……
这顿晚膳,迟了一个多时辰,闻姝都不好意思和月露对视。
反观沈翊神清气爽,殷勤地给闻姝盛汤,“多喝点,你瞧嘴唇都干了。”
“……”闻姝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方才抱着她啃,嘴唇现在都火辣辣的。
沈翊好似没瞧见闻姝的白眼,全程乐呵呵的给她夹菜盛汤,照顾的细致入微,就好像是一头又饿又累的牛终于吃到了嫩草,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劲了。
闻姝瞧见他这副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回他不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事怎么就这样神奇,回回她累得够呛,他倒是精神抖擞。
用过晚膳,天色不早了,闻姝抱怨道:“我头发都湿着,今晚不用睡了。”
正说着,月露拿来了干净的厚棉帕,要给闻姝绞干头发。
“我来,”沈翊抢过月露手上的活,扶着闻姝的肩,低笑道:“我来伺候王妃娘娘。”
见闻姝没反对,月露心领神会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闻姝的头发很长,快要遮住臀部了,女子头发不会轻易剪动,留着留着就这样长了,晚上洗头不易弄干,闻姝一般晌午洗头,有太阳晒是最好了。
沈翊拿着帕子抽出一缕发丝,一点点擦净上头的水珠,边和闻姝说话,“今日做了什么?”
闻姝手里摆弄着桃木梳,“姚姨娘病了,回了趟侯府。”
无需她说得过多,沈翊便明白过来,“章氏对她下手了?”
“嗯,寒食散,”闻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我留了两个婆子在姚姨娘身边,应当能保住她。”
“你既然去了,章氏便不敢再下手,她畏惧你。”章氏确实对闻姝恨得牙痒痒,可畏惧闻姝也是事实,今时不同往日,闻姝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的庶女了。
闻姝想起破败荒芜的兰苑北苑,撇了撇嘴,“出了阁,我当真是外人了,回侯府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沈翊毫不留情地打击:“你从前也不是内人。”
闻姝在镜子里睇了沈翊一眼,“虽说事实如此,你也太扎我心了。”
“王府这个家还不够大吗?”沈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满意,我寻着机会叫人再扩建。”
“别,”闻姝摆手,“就咱俩能住多大地方,别破费,我本也没将侯府当成家,和你在一起,才是家。”
只是兰苑和北苑承载了她和四哥的十年,闻姝就是有些遗憾。
有了闻姝这句话,沈翊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他低头捧着闻姝的下巴亲了又亲,“嗯,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闻姝再多的遗憾都被他亲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快帮我弄头发,要睡觉了。”
“好。”沈翊又退回去,兢兢业业给她擦头发。
闻姝坐着无聊,又说起了太后的寿宴,“我挑选了一柄玉如意当作寿礼,你觉得行吗?”
“行,”沈翊无所谓道:“我们送什么太后也不会喜欢,不出错就行。”
“也是,这次太后寿辰挪到了麟德殿,日日下雨,叫人烦躁,就是办寿宴也没什么心情,我现下确定皇上是故意的。”闻姝打开妆奁盒子,拿出一支偏凤步摇晃了晃。
沈翊手下动作不急不缓,怕扯着闻姝的头发,回她:“我猜皇上要在寿宴上做点什么,或许和魏家有关,但皇上并未与我通气。”
耗费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去筹办一场无人欣喜的寿宴,顺安帝绝对有别的目的,并且不是简单的目的。
闻姝抿了抿唇,思忖半晌,小声说:“不会是要结果了太后吧?”
她说着都觉得后背发凉,那可是六十大寿,顶顶喜庆的时候,要是太后真出了事,感觉顺安帝也不太好对天下交代啊。
沈翊语气沉稳:“我也不知,那日你别离开我,倒时候就知道了。”
“好。”原本闻姝对这场寿宴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可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忍不住胆寒,顺安帝这人深不可测,说不定真能弄出点大乱子。
这场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到太后千秋节那日的早上,闻姝入宫时,听见有人说天公作美,知道太后过寿,特意停了雨,方便众人入宫为太后贺寿。
可她一抬头就瞧见天边压着的乌云,有种喘不上来劲的胸闷之感,这场雨停了,却好似有一场更大的雨即将降临。
第081章 刺客
闻姝和沈翊入宫之后先去了慈和宫拜见魏太后, 今日到底是太后的寿宴,虽说魏家不如当年,但想巴结太后的人还是不少, 还没进慈和宫呢, 就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 缓缓进了殿内。
能一大早来太后宫里的女眷,大多都是家中支持瑞王, 想要讨个好,因此瞧见燕王燕王妃,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了起来,下意识看向上首坐着的魏皇后和魏太后。
魏皇后原本面上就没什么喜气, 母亲才被害死,父亲又中风在榻,她笑得出来也就见鬼了, 若不是因为太后千秋节, 她恐怕还在床上躺着呢, 强撑着精神, 连妆容都格外浓重, 就是想遮掩面上的憔悴。
因此一想到乔氏害死母亲,追根究底是因为燕王在背后使绊子, 非得逼着信国公主或是慧祥其中之一去和亲,就觉得是燕王间接地害死了母亲,魏皇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闻姝和沈翊给太后和皇后行礼问安, 太后还没说话, 魏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讥讽:“燕王妃真是千金之躯,太后娘娘病了这些日子, 也不见你入宫侍疾。”
闻姝微愣了一下,宫里可没说要侍疾,魏太后不是说谁都不见吗?但她反应也很快,情真意切道:“妾身听闻承恩公夫人噩耗,心里极为挂念太后娘娘,只是妾身先前回永平侯府探望病中的姚姨娘,被姚姨娘染了风寒,病了几日,生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因而不敢入宫拜见。”
魏皇后听到闻姝说起承恩公夫人,语气更冷,“你病了?本宫怎么没听说燕王府请了太医?别是诓骗本宫与太后。”
闻姝余光扫过在场诸位诰命夫人,启唇:“妾身万万不敢作伪,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永平侯夫人,姚姨娘病得太重,高热不退,极为凶险,王府有大夫,便没有劳烦太医。”
章氏怎么也没想到闻姝又一次让她来作证,就像上次九月登高宴似的,偏偏章氏还不得不为闻姝作证,因为闻姝手里捏着她的把柄,一旦她不承认,扭头闻姝就能把姚姨娘被下了寒食散的事说出来,章氏太了解闻姝了。
章氏忍辱负重,心里头一团火能给她烧死,面上却得和和气气地说:“回皇后娘娘,燕王妃是被姚姨娘染了风寒。”
魏皇后睨了章氏一眼,不满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章氏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也不满啊,却是无可奈何,若是叫闻姝曝出姚姨娘被人下了寒食散,即便不是她下的,也能被闻姝栽在她头上,章氏也是没办法。
魏太后终于开了口,语气冷然道:“起来吧,左右哀家身边有瑞王妃照应着,缺不了区区一个庶女伺候。”
正要扶起闻姝的沈翊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别说闻姝和沈翊听见这话神色变了,就是周围或坐或站的夫人女眷也都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次见太后这样下燕王妃的脸面。
魏皇后“噗嗤”一声笑了,用帕子掩着唇角嘲讽道:“是啊,一个庶女,给母后端茶递水都不配。”
就是闻姝才嫁给沈翊的时候,也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太后这是看魏家遭逢大难,不管不顾就要冲着燕王府发难了,沈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闻姝顺着沈翊的搀扶起身,在衣袖间捏了捏沈翊的手指,给了他一个安抚似的眼神,转头笑盈盈对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不缺人伺候就好,妾身身份卑微,无福伺候娘娘,真是辛苦瑞王妃了,一面要忧心承恩公府的丧事,一面还要操持太后娘娘的寿宴,是妾身无用。”
若是才成亲的时候,太后这话极有可能令闻姝叫人非议,难以挤进定都名流望族贵妇圈子,可是如今魏家已是秋后的蚂蚱,魏太后说什么都影响不了闻姝的地位,因而闻姝被魏太后这番羞辱,却没有丝毫的波动,反倒几句话呛得魏皇后笑不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魏皇后冷眼瞪了闻姝一眼。
承恩公府的丧事,在今日绝对是禁忌,谁都不敢提,可闻姝这一来,已经提了又提,句句都往魏太后和魏皇后心口扎刀子。
魏太后尚在病中,今日不过是强行撑着身子起来应付寿宴,气色本就不好,还被闻姝几句话刺得难受,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燕王妃嘴皮子倒利索,可身为皇家儿媳,成亲这么久了,都没有为燕王开枝散叶,失责之罪,你可认?”
闻姝略皱了皱眉,看来今日魏太后是非得刁难她了,从前见魏太后,还能对他们维持着慈和的模样,今日好似没了顾忌一般。
既然魏太后想撕破脸,闻姝也就没必要客气,她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恕罪,这倒是妾身之责,妾身一定以瑞王妃为榜样,争取早日诞下燕王嫡出子嗣。”
“嗤,”柳贵妃忽然没忍住笑了一下,“瑞王妃与瑞王成亲有四五年了,还没个嫡出子嗣,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一定更加着急吧。”
瑞王妃都成亲这么多年,太后不问瑞王妃的罪,倒要来问闻姝这成亲不到一年的罪,着实说不过去。
瑞王妃面上一会青一会白,主动请罪:“是妾身无能。”
瑞王妃一直没有生育是魏皇后心尖上的刺,本想羞辱闻姝一番,没把闻姝怎么样,倒是把自己气得够呛,魏皇后神色不善地瞪了柳贵妃一样。
魏太后额头青筋微跳,脑袋有些发胀,气色更差了。
素襄正好带着宫婢端着煎好的药上来,“太后娘娘,该到喝药的时候了。”
宫婢跪在地上,端着药碗,高举过头顶,等候魏太后接过药碗。
魏太后扫了一眼,没去接,而是说:“有劳燕王妃来为哀家侍药吧。”
药都在眼前了,还能怎么伺候,无非就是要闻姝来替换那个跪在她跟前的宫婢罢了。
一而再,再而三,沈翊着实忍不了,他上前一步,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化不开的戾气,“既然太后需要人伺候,那就我来,只不过孙儿也是庶子,不知道配不配伺候太后娘娘。”
闻姝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不想让沈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伺候魏太后,拉住沈翊的胳膊,笑着说:“知道王爷孝顺,也别和妾身抢啊,侍药还是妾身得心应手。”
沈翊看了闻姝一眼,反手握住她,不肯松手,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黑,如果要他眼睁睁看着闻姝被羞辱,他还有什么脸面说护得住她。
就在状况有些胶着时,太监通秉:“太后娘娘,宁国长公主到了。”
宁国长公主是燕王妃的义母,向来护短,魏太后思忖片刻道:“请长公主进来,你们两个就别杵在这了,退下吧。”
说完,魏太后自顾自端起药碗,再没说要闻姝伺候的话了。
闻姝和沈翊告退,在门口和宁国长公主擦肩而过,闻姝向长公主行了礼,相视一笑,但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