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何时有消息了,与我说一声。”闻姝给她理了下鬓间的珠花。
卫如黛一口答应下来。
沈翊扶着闻姝上了马车,走了一会,闻姝才从被风掀起的车帘一角看出这不是回侯府的路,“四哥,咱们去哪?”
“去看皇上给我赏的府邸。”赏下好几日了,沈翊也没去看过。
闻姝跃跃欲试,“好呀,我先前路过北兴王府外,瞧见他家的石狮子都威严得很。”
沈翊说:“我那是旧宅子,还得修葺。”
沈翊先给闻姝打了招呼,她还当是多旧的宅子呢,结果一下马车就被震撼住了,一道用料厚重的实榻大门,门前除了摆着一对威武的石狮,还有两根红漆木柱立着,门上头悬着漆金的御赐“燕王府”匾额,大气恢弘,令人不敢多瞧。
“四哥,这宅子,旧吗?”闻姝嘴角微抽,比起最初的北苑,这地方已算得上极好,一点也不比她先前瞧过一眼的北兴王府差。
“去看看就晓得。”沈翊带她进去,两侧守着的护卫忙向两人躬身行礼,向来是闻姝给旁人行礼,乍一下反过来,她还有些不适应,可四哥却适应得很好,看都没看一眼。
闻姝不想让旁人觉得她小家子气,便也学着四哥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拜见王爷,老奴罗良,是府里的管家。”罗良还是头一次见燕王这个主子。
“起来吧,”沈翊向闻姝招了下手,说:“这是本王七妹妹。”
“老奴拜见七姑娘。”罗良要伺候燕王,自然是打听了燕王的事迹,晓得永平侯府的七姑娘与燕王最为亲近,因此待闻姝与燕王一般恭敬。
闻姝抬了下手,镇定道:“管家不必多礼。”
罗良起身,沈翊暂时用不着他,便让他先下去。
“走,我带你去瞧瞧。”就沈翊和闻姝两人,闻姝心里那根弦也就松泛下来,好奇的跟了上去。
永平侯府占地在定都算得上大,可和燕王府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沈翊口口声声说的旧宅子,可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名贵花草,十步一景,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华贵。
闻姝已数不过来有几间房,几个院子,单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就让闻姝看花了眼,这也太多伺候的人了。
王府里边还修建了一个波光潋滟的湖泊,正是七月,满池荷花,竞相开放,清风一拂,花香满园,湖边还停留着一艘画舫,足不出户就可泛舟湖上。
闻姝这下是真看呆了,“四哥,所有的王府都这样吗?”
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天下人削尖脑袋往定都跑,又费尽心思和皇室攀上关系,若不是因为四哥是皇子,她恐怕此生都瞧不见这般美景。
“不知,宫里比这还要宏壮。”沈翊那日出宫时,只瞧见层层叠叠的殿宇将天空圈成了四四方方的,好似整个天地都被皇城容纳其中。
正是为着无上的荣华富贵,无数人双手沾满鲜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闻姝没办法去想象比这里还要恢弘的景象,恐怕要等她亲眼瞧见才能形容。
“想去游船吗?”沈翊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画舫。
闻姝浅褐色的眸子格外明亮,点了点头,“我只坐过那种很大的货船,去锡州的时候,我会晕船,不知这种画舫会不会晕。”
提起锡州,沈翊眸色柔和了几分,牵过她的手,“走吧,上去瞧瞧。”
沈翊虽说不用人伺候,但身边随时都跟着人等候吩咐,他一说要游船,便有丫鬟端着各色瓜果点心上了画舫,挽起了竹帘,推开了窗户,铺好了坐垫,无需他们多动一句嘴。
闻姝静静地瞧着,心想皇家的丫鬟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条不紊,细致周到,还个个都是模样清秀周正之人,瞧着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一朵嫩粉色的荷花忽然出现在闻姝面前。
闻姝回过神来,接过沈翊手中的荷花,放在鼻尖嗅了下,笑着说:“我看这些丫鬟长的都好看。”
沈翊却没兴致,把桌上冰过的西瓜端了过来,“这瓜长的也不错。”
艳红色的西瓜果肉被切成了四四方方,恰好能入口的小块,食用起来美观又方便,沈翊用银叉叉了一块递到闻姝嘴边。
被闻姝投喂了这么多年,终于也轮到他来投喂闻姝了。
燕王这个身份,也不是一无是处。
闻姝犹豫了下张嘴咬了,冰过的西瓜一口下去在嘴里爆汁,又甜又凉,沁人心脾,闻姝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跟着四哥享福了。”
冰这东西在夏日极其难得,只有官宦人家才有,闻姝摔断手之前兰苑没有冰可用,后来境况改变,偶尔能分到,但少见,夏日厨房分一个西瓜,都是扔到水井里头泡凉再捞上来,自然不如冰镇的西瓜沁爽。
“这才哪到哪,往后还有更好的。”沈翊说的随意,却像是一个承诺。
一个日后待她更好的承诺。
瓜果点心每样吃了一点点,都把闻姝吃撑了,晚膳也摆在画舫上,闻姝看着这些珍馐美食眼馋地叹气,“吃不下了。”
“那就改日再吃。”沈翊随便吃了点,让人撤了下去。
晚膳撤下,丫鬟极有眼色地端了消食的山楂银耳甜汤来。
闻姝喝了一口,玩笑道:“这儿太舒服,我都不想走了。”
沈翊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那就不走。”
闻姝愣了愣,“我总得回家呀。”
这里就是家——这句话堆到了沈翊的嗓子眼,但他还是随着茶水咽了下去,解释说:“如今府里就我一个人住,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闻姝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甜汤,好喝不腻。
沈翊说:“我想把王府修葺一番,想让你帮我看看,哪些你觉得不好的就替换掉,还有府中的账簿,我也看不懂,想要你帮我盯着点。”
“这……四哥,你这是要把王府交给我管?”闻姝倒吸了口凉气,“我不会啊,偌大的王府,光是丫鬟小厮都有几百人,我哪管得过来。”
况且她名不正言不顺,这本该是他未来王妃的差事。
“不会可以学,我如今没王妃,不日皇上或许就要给我派差事,既要管朝中之事,还要管家宅,忙不过来。”沈翊嘴角一压,一副烦忧的模样。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闻姝现下在四哥这吃得肚儿溜圆,可不就是嘴软,瞧着四哥眉头紧蹙的模样,她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翊是最知道怎么拿捏闻姝的,继续说道:“再则学管家于你日后也有好处,待你嫁了人,便不会两眼一黑,被旁人钻了空子,那罗管家精于此道,有他教你多好。”
“学习新技艺”的确让闻姝忍不住心动,高门贵女向来十几岁就开始学着管家,听闻大姐姐十二岁就开始管世贤院,出阁后交给了闻妍管,闻婉也在赵姨娘的帮助下,管着南竹院。
而兰苑拢共才多少人,她就是想管也管不出什么门道来,所以虽然学了算数,却没管过家,更是没经手过数额巨大的账簿。
如今有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闻姝哪里舍得拒绝?
“我若是管不好怎么办?”闻姝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的唇,这可是王府啊,不是自家院子,没管好会丢了四哥的脸。
“还没做你就这样没信心?”沈翊挑了下眉梢,“你从前可不是打退堂鼓的性子。”
闻姝手里捏着瓷匙,一下一下地搅合着碗里的甜汤,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好,那我就试试。”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若是能把王府管好,日后出阁管别的那不是小事一桩。
“行,”沈翊得逞,嘴角扬起一抹笑,“明日我让管家把账簿送到兰苑去。”
闻姝瞧见四哥的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掉进了猎人为野兽准备的陷阱一样,可四哥总不会害她,闻姝稍稍安心。
不过这心没安下去多久,又给提上来了。
她当账簿就是几本记录来往开支的册子,结果罗管家是着人抬着箱子来的,整整两大箱子,上百本杂七杂八的账簿,什么庄子、铺子、田地、宅院……简直要把闻姝给埋了。
闻姝目光幽怨地望着四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沈翊把玩着踏雪的尾巴,笑意盎然地鼓励她,“小七好好干,四哥看好你。”
踏雪也应景地叫:“喵~”
沈翊挥了挥踏雪的爪子,“你瞧,踏雪也觉得你能行。”
闻姝:“……”
闻姝起初是真觉得自己不行,王府的账簿整理的还算井井有条,可是那些庄子田地的各不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天下来,她眼前全是银子数额。
她手上银钱太少,这些账簿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比她银钱多,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多银子,闻琛输掉的四万两都不算什么了。
这几日她除了去请安,一步都没踏出过兰苑,去请安时章氏等人待她的态度倒是比之前好得多,晓得沈翊近日待在兰苑,还叮嘱她好生招待燕王。
沈翊和闻姝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本不该这样亲近,可兴许因为从前是兄妹,倒无人觉得沈翊现下还待在兰苑有何不妥,闻姝自个也没觉得有什么。
她唯一恼的就是她没日没夜地看账簿,四哥抱着踏雪在竹躺椅上睡觉!
偶尔抬头瞧见,闻姝都有种想上前把躺椅踹翻的冲动,四哥也忒享福了。
但没过多久,闻姝就不这样觉得了,因为皇上给沈翊下了任命,派他去各地巡查税粮,如今七月底,各处的麦子都收的差不多了,税粮也开始征收,这是个苦差事,要去太多地方,连轴转,颇为辛劳。
沈翊就知道自己清闲不了多久,所以才趁着这段日子多睡觉,临走前一天,他和闻姝说,“王府里的事你照旧管着,有什么难处理的找罗管家,我已安排妥当。”
整个燕王府如今都晓得,闻姝是燕王殿下最亲近之人,个个尊敬得很,不敢拿乔为难她。
“我这边差不多上手了,有罗管家帮忙,应当无碍。”最初是累点,但学到了技巧,就来了兴致,看着这些账簿,仿佛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哪有人不爱银子的。
沈翊颔首应着,“嗯,今日听闻卫将军升了正二品的建威将军,卫家许是会摆酒设宴,应当会请你,若是宴席上有人奉承你,你也不必觉得惶恐,与她们敷衍着便是。”
闻姝的胆子不算小,但拘在兰苑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见过的大场面少,沈翊就想让她出去多见见世面,毕竟来日是要做王府主母的。
“卫将军又升了呀,太好了,如黛必定高兴。”闻姝合掌而笑,为好友欢喜。
“我归期未定,你自个在家小心些。”若是可能,他倒想把人给带上,但现下还不合适。
闻姝扁了扁嘴,担忧地说:“四哥,我在家好着呢,你在外边要小心。”
他出去了,八月十五必定是回不来,闻姝进了里屋,从箱笼里翻出她早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本想你生辰给你的,你夜间试试看合不合身。”
闻姝也是后边才晓得,八月十五,不仅仅是四哥娘亲的忌日,更是他的生辰,但因为那日特殊,四哥从没过过生辰,闻姝也是前一日把贺礼给他。
闻姝所拥有的东西不多,给他做一身衣裳,更为实用。
沈翊接过衣裳,玄青色的底,袍子上绣着墨竹,文雅又精致,这些年,闻姝给他做过很多衣裳、袖袋、荷包,其实两人早已分不清了。
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沈翊没了慈母,但幸好他还有闻姝,亦会用一针一线为他的远行而牵挂。
“四哥,那你的冠礼怎么办?”闻姝才想起来,沈翊今年是二十岁生辰,大周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
沈翊捧着衣裳,无所谓道:“往后再说,不过是一个形式,无关紧要,先生早就给我赐了字。”
十岁那年,外祖父病危,最担忧他与母亲,先生便与外祖说往后会看顾他们母子,还给沈翊想好了表字——从昀。
‘昀’是日光的意思,先生希望沈翊来日能坦坦荡荡生活在日光下,先生早知沈翊的身份,只不过沈翊明白的太晚,先生已经不在了。
沈翊次日离府时就穿的这身新衣裳,闻姝瞧见果然喜欢,上下打量,“正好合身,四哥穿着把衣裳的料子都衬得更贵了。”
“你手巧。”沈翊招了招手,从后边走过来一个十七八的女子。
沈翊说:“这丫鬟会点拳脚功夫,你留在身边,外出带上她。”
闻姝本没觉得四哥离京多伤感,可四哥如今安排的这样周到,她反而眼眶有些酸,强忍住泪意点头,“好,我记得。”
“凌盛,出门在外,四哥劳你费心。”闻姝看向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