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妍等人的欺凌,章氏又怎么会不晓得,全是她的放纵罢了,但凡最初章氏劝过一句,闻姝都会好过许多。
更别提让闻姝去给闻娴做媵妾,做生育的工具,章氏哪里有半点把闻姝当人看?
现在却让闻姝来为章氏设身处地着想,难道这一切是闻姝逼章氏的吗?真是可笑至极!
章氏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提出将闻姝记名为嫡出,已经是她强忍住心中不忿,自降身价想给闻姝个台阶下,两人握手言和,可闻姝显然并不想下这个台阶。
真是不识好歹!
章氏见闻姝不识抬举,她也懒得再装:“自古女子靠得都是娘家,你以为你做了燕王妃便可高枕无忧了吗?若无侯府为你撑腰,你这燕王妃能不能坐稳还另说。”
“夫人便能代表永平侯府吗?至于能不能坐稳燕王妃的位置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夫人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大姐姐,免得昌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换了人坐。”
闻娴若这样长久的毫无动静,昌国公府以“无子”为由,休了闻娴也不是不可能。
闻姝一脚踩在章氏的心尖肉上,气得她脸色青白,“好好好,做了燕王妃果然是不同凡响,如此嚣张,时间还长,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谁能笑到最后我不知道,但罚在兰嬷嬷身上的板子,落在我身上的伤痕,我都会一一讨回来,”闻姝缓缓起身,素手微抬,抽出发髻间的并蒂海棠银簪,盈盈一笑:“夫人,咱们,来日方长。”
第028章 大婚
皇子大婚隆重, 但流程和民间也无多大区别,就是繁琐些,大婚头一日, 照旧有新人不得见面的规矩。
闻姝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沈翊, 因而没觉得这一日不见会怎么着,可沈翊却巴巴让凌盛送来一个青釉瓷瓶, 瓶中插着一支粉白色的并蒂荷花。
凌盛说:“这是主子从萏湖中折下的,主子想说的话都在这荷花中了。”
闻姝弯唇, 眉眼温柔地望着并蒂荷花,在大周,并蒂花有‘花开两朵,永结同心’之意, 与同心佩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心佩是人为,可并蒂莲却是天意, 很是少见, 竟这么巧。
章氏的并蒂海棠将她弃之敝履, 沈翊的并蒂荷花把她捧在掌心。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不好说。
闻姝把瓷瓶摆在茶几上, 进屋从妆奁里找了个同心结, 装进锦盒递给凌盛,“劳烦转交给四哥。”
同心结并非她特意给沈翊准备的, 是先前闲时打着玩,但用在今日却是恰到好处。
并蒂莲,同心结, 并肩携手, 永结同心。
“是,属下告退。”凌盛捧着锦盒离开, 已经能想象到自家主子瞧见时的欣喜。
闻姝坐下来,手支着下颌撑在几上,浅褐色的眸子盯着荷花瞧,娇嫩的花瓣没有一丝一毫损坏,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可见是才摘下不久。
明日大婚,她是有些紧张,或许就像如黛那时的心绪,临了了,倒怕了,但如黛和她说婚后过的不错,想来,她也会过的不错吧。
侯府的生活已经过到底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喵呜……”踏雪跳上茶几,就要伸爪子扒拉荷花。
“诶,”闻姝连忙抱过它,圈在怀里,“可不许乱动,动了要挨打的。”
“喵~”踏雪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看着闻姝,不明白这荷花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能碰。
并蒂荷花被养在瓷瓶中,一整日都没有要枯萎的迹象,仿佛并未折下,仍旧长在池中。
白日里喧闹,夜间众人散去,可算是安静了下来,闻姝去了兰嬷嬷的屋子。
“姑娘还不睡?”兰嬷嬷披衣而起。
“嬷嬷,我睡不着。”闻姝坐在兰嬷嬷床前的脚踏上,偏头倚着兰嬷嬷的膝,这是一个小辈依赖长辈的姿势,很谦卑。
兰嬷嬷却没推开她,而是用苍老的手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姑娘就要出阁了,要是小姐看见,必定欣慰。”
兰嬷嬷口中的小姐是闻姝的娘亲兰泱,兰泱——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连姓名都美得神秘高贵。
闻姝的胳膊搭在兰嬷嬷的腿上,“嬷嬷,你说我会幸福吗?”
白日里她还没这么忐忑,可一到夜深人静,闻姝胸腔内的那颗心忽然又扑腾了起来,让她辗转难眠。
听说女子出阁前,大多会和长辈促膝长谈,长辈会指点晚辈为人媳妇的经验,盼着晚辈婚后顺遂。
可闻姝没有长辈,只有兰嬷嬷。
“当然会,”兰嬷嬷爱怜地揉捏着闻姝纤长的指尖,“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定能和燕王琴瑟和鸣,嬷嬷也没成过家,给不了你什么忠告,但在我们的故乡,都是一夫一妻,夫妻之间想经营好,就得交心。”
“可皇室不一样,妻妾成群是常态,姑娘要不要交付自己的心,得姑娘自己去考量,是委屈姑娘了。”
若不是在大周,姑娘合该是最最高贵的女子,哪里需要与旁人共事一夫。
“嬷嬷,你和娘亲的家乡在哪里?”闻姝第一次听见兰嬷嬷提起故里。
兰嬷嬷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不远处的灯盏出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倘若不是因为太遥远,兰嬷嬷会带着闻姝回家,但太远了,兰嬷嬷不能保证平安护送闻姝回家,连永平侯也不行,所以只能待在这里。
闻姝的下巴搭在兰嬷嬷的膝上,偏过脑袋,“嬷嬷,那我还有亲人吗?我有外祖母吗?”
她一直以为娘亲是孤女。
兰嬷嬷叹息道:“有的,你有很多亲人,你外祖母必定也盼着你回家。”
闻姝眼睛微湿,她闭上眼,喉间哽咽,“那就好,那便足够了。”
她明白兰嬷嬷这番话里有多少无奈,要是可以,早就做了,就是因为不行,才会拖至今日,娘亲恐怕不是大周人,甚至也不是楚国人,这个世界太大了,不仅仅只有周、楚两国,还有很多很多闻姝不知道的地方。
“嬷嬷,是我拖累你了。”闻姝靠进兰嬷嬷腰间,任由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兰嬷嬷的外衫,要不是因为守着她,兰嬷嬷怕是已经回家了,娘亲去世时,兰嬷嬷还年轻,如今已年迈,更回不去了。
兰嬷嬷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搂着闻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姑娘不是拖累,守护姑娘是我的职责,可我没做好,这些年,让姑娘受了诸多委屈。”
“没有,嬷嬷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闻姝紧紧地圈着兰嬷嬷的腰身,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一般抽泣。
“咳咳……”兰嬷嬷情绪起伏,擦着眼角的泪咳嗽不止。
“嬷嬷我不哭了,你别着急。”闻姝连忙从腰间解下香囊,递到兰嬷嬷鼻尖,眼泪还悬在浓密的长睫上。
兰嬷嬷嗅了几下,深呼吸压下了喉咙间的痒意,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蹭了下闻姝的眼角,“我没事。”
闻姝眼含水光,点点头,“嬷嬷要长命百岁,日后我找太医来给嬷嬷瞧病。”
离开侯府,兰嬷嬷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来日若是可以,她也想带着兰嬷嬷回一趟故乡,去见一见她素未谋面的亲人。
兰嬷嬷知道自己的病无力回天,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但没打破闻姝的期待,尽力多陪闻姝一段时日吧,若是能瞧见她的孩子,就更好了。
“嬷嬷,我今夜想和你睡。”闻姝收起香囊,幼时她就是和兰嬷嬷一块睡,关于娘亲的温柔,其实都来自兰嬷嬷。
兰嬷嬷也没说于理不合,待闻姝她早就当成亲闺女。
两人擦净面上的泪痕,闻姝在兰嬷嬷身边躺下,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中。
对于旁人来说,兰嬷嬷丑陋骇人,可对于闻姝来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临出阁前,她睡了一个好觉。
六月十六,诸事皆宜。
月亮还悬在山巅,闻姝就被喊起来了,整个侯府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为着今日大婚而忙碌奔走。
闻姝起来得为长辈做一碟子‘合和果’,亦称“女儿酥”,是出阁女子为拜谢家中长辈多年养育之恩而做。
永平侯不在京中,闻姝就做了两份,一份让人送去世贤院,老夫人那份是闻姝亲自送去的,虽在‘媵妾’一事上老夫人糊涂了,可闻姝仍旧记得当初祖母允她入学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去求四哥,也不会有今日。
或许,老夫人也算是两人的“媒人”。
闻姝不喜欢斤斤计较,反倒很记得旁人的恩惠,假若章氏没提“媵妾”之事,闻姝兴许𝔀.𝓵真能和她做个表面和睦的“母女”,只是世事没有‘假若’。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闻姝端着剩下的‘合和果’去了家祠,上香叩谢,敬告先祖,盼望祖先保佑,夫妻同心,家族和顺。
闻姝跪在蒲团上,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牌位,她的娘亲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嫣然一笑,“娘亲,我要出阁了。”
十七年,一晃间。
七岁时她生怕自己活不过冬天,可十七岁,她要去做燕王妃了。
人生要真有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了。
从祠堂出来,闻姝回兰苑,沐浴熏香,丫鬟婆子折腾了许久,闻姝觉得自己身上要被搓下一层皮了。
坐到梳妆台前,她还没意识到,这只是开始,坐的累也就罢了,还要疼,全福夫人给她“开脸”时,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待全福夫人走了,卫如黛才小声地和闻姝说:“我瞧着你这个全福夫人还算是手法娴熟的,我那个更疼,脸上都有红印子,你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闻姝抚了抚面颊,还有点热,“你也没和我说还要疼啊。”
卫如黛捂嘴轻笑,“晚上还有更疼的呢!”
此话一出,屋里头的妇人都哈哈大笑,连陶绮云也羞臊地撇开脸,未经人事的丫鬟们则不明所以。
“笑什么?”闻姝起初没明白,可看着陶绮云羞红的脸,忽地想到了,嗔了卫如黛一眼,“如黛忒坏了。”
“才没有,反正一会嬷嬷都要给你看册子。”卫如黛手搭在闻姝的肩头,望着铜镜中的美人叹道:“肌肤胜雪,朱唇皓齿,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姝儿这般美人。”
“燕王殿下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姝儿与他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陶绮云笑道,她似乎没歇息好,面色看着有些憔悴,笑时便缓和许多。
“对,真般配!”卫如黛初听闻圣旨时还惊诧了好一会,可后边想来,又觉得合该如此,要不然姝儿嫁给谁她都觉得不合适。
屋里头的喜娘、夫人们也都纷纷夸赞,好话一箩筐,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今日兰苑着实热闹,老夫人邀请了许多夫人来给闻姝送嫁,闻娴闻妍都没这么大的排场,又把章氏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
燕王妃的规制多,闻姝光是梳妆更衣就耗费了几个时辰,伴着月亮起身,可太阳都要下山了,闻姝才彻底摆弄好,只待吉时了。
“燕王殿下到了,殿下骑着高头大马亲迎呢!”有丫鬟进来通禀。
六礼之中,“亲迎”是最后一礼,都是由新郎到女方家迎娶新娘,但皇家却不一样,皇家有君臣之分,皇上迎娶皇后就不必亲迎,太子等皇子若是不想亲迎,也挑不出什么错,毕竟尊卑摆在这,尊不就卑。
但沈翊还是来了,并且来的高调。
婢女绘声绘色地说:“燕王府的迎亲队伍可长了,奴婢都瞧不见尾,撒了一路的喜糖喜钱,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银钱,整个定都万人空巷,都跟在迎亲队伍身旁,等着抢喜钱呢,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的。”
“燕王殿下当真重视姝儿。”卫如黛揶揄地笑。
陶绮云也说:“是啊,姝儿与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往后必定琴瑟和谐。”
闻姝脑袋上顶着沉重华丽的凤冠,不敢低头,只微微一笑,四哥不是张扬的性子,今日却这般招摇,他应当很欢喜吧。
“姑娘,吉时到了。”兰嬷嬷拿来一把红色的团扇,扇面绣着凤穿牡丹,女子出阁时手持团扇掩面,亦称“合欢扇”。
这把“合欢扇”是兰嬷嬷早两年绣好的,一把小小的团扇,她足足绣了大半年,将对闻姝的爱意尽数绣在了扇中。
闻姝接过团扇,说:“嬷嬷,一会人多,您先待在兰苑,晚些我让人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