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竹,我厌竹;他会水,我畏水;他畏寒,我喜寒。”
“他对芸薹花过敏,我偏最喜欢看芸薹花。就连这紫色,他不喜欢,我却习惯性地买。”
说着,无奈地朝她摊手。
陈宝香听得恍然大悟:“所以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然呢?”大仙一脸纳闷。
小小地松了口气,她笑:“没有不然,理应如此的。”
张知序勾起嘴角,一边查看她的伤口一边状似无意地道:“幸好我在一百年前跟人学过固元针法,不然你今日就该厥过去了。”
陈宝香耳朵竖了起来:“一百年前?”
“对,当时这针法只有孙思怀的师父的师父会,我跟他学过。”
这些话拿去骗鬼,鬼都不一定会信。
但从法力无边的大仙嘴里说出来,陈宝香觉得很是合理:“原来是这样,我差点就把你跟张知序弄混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张知序移开目光,“我和他,一个是仙,一个是人。”
“对嘛!”她兴致勃勃地问,“所以大仙,你若发现人骗你,会像张知序那样睚眦必报么?”
捆着枷锁的刘盛走在大街上,被推得一个趔趄,满身狼狈。
张知序看了窗外一眼,眼神飘忽地道:“不会吧,我哪会跟他一样心胸狭窄。”
陈宝香大大地松了口气。
两个人不知为何都有点心虚,她扭头假装看香炉里的紫烟,大仙也不太自在地打量着帷帐上的花纹。
“对了,陆守淮那边如何了?”她问。
张知序答:“按照现有的证据和罪状,只能定性为贪污,阳林村的那些人命都算不到陆守淮身上。小惠钱庄那边的进展更快些,所有涉案的人都已经入狱,包括陆欢和陆喜。”
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公,凭什么陆守淮不用偿命,凭什么贪污就只革职轻罚。
但大盛的律法是官员们定的,那对于官员们自己的惩处,当然就很轻。从来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从陈宝香的视角看来,这岂不就是纵官妄为的根源。
更可怕的是,饶是发现了这个根源,在朝各位掌律法的官员也不会愿意去改。
心一点点往下沉,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张知序勉强打起精神,想开解陈宝香,毕竟她还在养伤,不宜忧思过度。
结果一抬头,就见床上这人贼眉鼠眼地道:“大仙,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可以大办生辰宴,趁机狠狠敛一波财?”
第88章 敛财喽
人命都不是大事,敛财自然更不是。
陈宝香想着天上掉银子把自己埋起来的场景,乐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办三十桌流水席,给下头的小官儿每人都发一张请帖,这岂不就发达了?”
“大仙,我们终于要发达啦~”
嬉皮笑脸地去拉他的衣袖,她抬眼,却见大仙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眉目低垂,薄唇紧抿,很克制地对她道:“陈宝香,不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为什么?”她歪着脑袋看他,“反正也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不是吗?”
“大盛律法不完善,为人臣者当谏,为民官者当公。”他一字一句地道,“即使有空子,即使别人都在钻,你也不要堕落下去。”
心头微动,陈宝香听得眼睫都颤了颤。
她时常觉得大仙不食人间烟火,不懂民生疾苦,被娇养得像生在云端上的花,可有时候,她又觉得比起花,大仙更像一截青竹。
不畏生活的严寒,也不惧世俗的风霜,自顾自地生得笔直又漂亮。
咽了咽喉间的感慨,她戏谑地盯着他道:“这么说来,好日子全让坏人过了,那好人怎么办?”
张知序沉默,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到答案的问题。
她又笑:“比起当穷苦的好人,我一向乐意当富贵的坏人,大仙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似乎很想说服她,但基于她那困苦的过往,又有些无从下嘴。
陈宝香当着他的面就叫了含笑进来,嘱咐她准备酒席:“厨子多请几个,肉菜也多多的准备,咱们要办个大场面!”
旁边大仙的脸色不好看,但她假装没看见。
春日时分,上京贵门的宴席接二连三地开,有头有脸的门户都在备席,陈宝香的生日宴混在其中虽不算盛大,但来的人却很多。
甚至她只发出去五十张帖子,来的却足有一百多户人家。
“薄礼浅贺陈大人,不成敬意。”
“陈大人有礼,我是兵部司狱署麾下的。”
“陈大人,幸会,我沾着赵大人的薄面,来讨一杯酒喝。”
养了七八日的伤,陈宝香也有力气站在门口了。她笑容灿烂,不管看见谁都十分热情地寒暄。
九泉站她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姑娘认识这么多人?”
“哪能呢。”她保持着笑容从牙齿缝里轻声道,“多数都是头一回见。”
“那怎么……”
“我怎么这么熟络是吧。”她瞥了一眼旁边收礼处堆积的高山,笑容愈加灿烂,“应该的,人家给钱了。”
九泉:“……”
他真觉得宝香姑娘和自家主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按常理来说主人应该很讨厌她才对。
但现在,张知序在陈家简陋的高楼上,看着下头乌泱泱的人群满脸不悦,却还是坐着没动。
对面的徐不然很稀奇:“凤卿,你怎么来了?”
“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他没好气地道,“这地方原还是划给我一个人的。”
张知序可不是什么好请的客人,走哪儿都该是高桌独坐,但凡谁怠慢一分,这位是会扭头就走的。
但谁让陈宝香没钱,买的院子小得很,还来这么多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昨日两人在院子里看夕阳,张知序突然好奇地问陈宝香:“你既然是被捡来的,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陈宝香笑眯眯地答:“很简单啊,叶婆婆捡到我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辰了,没有她,我压根就活不下来。”
“大仙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羡慕邻居家的小姑娘,她每年都过生辰,父母亲戚什么的,能来一大堆人,热热闹闹的,都围着她。他们还给她煮肉酱面,那面香得啊,我隔着墙都闻得到。”
张知序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他觉得世上有富人就会有穷人,穷人那么多,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不容易,陈宝香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凤卿。”
谢兰亭不解地看着他手边的食盒,“来吃席面你还带这个做什么?”
张知序回神,没好气地道:“管我作甚,陆清容的事还不够你操心的?”
那么多人守着都能把重要人物给放跑,真是饭桶。
脸色一垮,谢兰亭丧气地道:“你非得在这么高兴的日子里提这么不高兴的事吗。”
张知序也很不高兴,这里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看见他还都要凑上来套近乎。
良好的教养让他礼貌地应付着所有人。
但心情很不好,像被一团潮湿的稻草塞住了嗓子眼。
目光从谢兰亭身上移开,他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张银月是陈宝香特地请来的,张溪来也在宾客名单上。两人原本是分开走的,却还是在门口撞上了。
银月好像跟张溪来说着什么,神情很急切,但张溪来完全没有抬眼看她,身子也下意识地躲避。
他不由地轻咳一声。
张溪来转头往里看,神色一紧:“小叔?”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摆手:“进来坐。”
银月跟着张溪来老实坐下,有些心虚地找话头:“二哥哥,谢大人,你们都给宝香姐姐送了什么礼物?”
谢兰亭有气无力地答:“红封。”
张知序斜他一眼:“你是半点心思也不花。”
“我哪知道她喜欢什么,红封总不会出错。”谢兰亭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道,“你送了什么?”
“一匹番邦进贡的上等走马。”
谢兰亭:?
不是,人家大不了是借花献佛,这位是直接抢花献佛啊,那是他的走马!
“凤卿出手阔绰。”徐不然道,“正好宝香姑娘要开始练骑射了,有一匹走马想来是事半功倍。”
“过奖。”张知序瞥他一眼,“青章你送的什么?”
徐不然嘿嘿笑了两声:“我的不值一提。”
嘴上说着要追求人家,送礼还不花心思?张知序轻轻地哼了一声,摇着扇子看向下头的马厩。
上好的走马已经立在了面前,陈宝香站在旁边,却没骑上去试。
她正看着对面的夫人,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那夫人拍了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红盒子。
陈宝香接过去打开又合上,然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一看就是很值钱的宝贝。
他没有深想,收回目光就继续等着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