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碗碗喝下的汤,就是对他手艺最好的点评。
那边华阳慢条斯理地品完一碗汤,抬眸看着江殷笑道:“鲫鱼汤讲究汤白鲜美,味道不在肉而在汤,你这一罐汤,汤底醇厚,洁白如牛奶,豆腐也是入口即化,还一点腥味也不见,当真是做得上佳。”一顿,她笑眼看向陆玖,“玖儿,你的手艺可是不如元朗啊。”
江殷听得华阳赞许,一张脸早已经透红,眉睫上满是欣喜的笑意:“多谢长公主赞誉,晚生也不过是在边寒之地待久了,明白怎么照护自己而已。”
那边刚喝完第二碗汤的陆玖也有些脸红,她的厨艺一向平平,在江殷的手艺下,的确是相形见绌:“祖母,孙女今后也会苦练的。”
“苦练什么啊?”那边陆镇美美地喝完汤,夹了一筷子酸辣猪肚吃,边吃边得意洋洋说,“就我大哥的手艺,以后还用得着阿姐你下厨?你就在旁边吃现成的不就得了?哪需要沾阳春水啊?”
陆玖面色一红,又羞又怒地狠狠瞪了一眼陆镇。
华阳抚掌大笑,看着也有些面红害羞的江殷道:“别的不说,元朗这一手厨艺在身,将来不论娶谁,那个女子都是极有口福的。玖玖,你说是么?”
陆玖正羞恼着陆镇,没想到祖母也拿自己取笑,气恼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唯余心底的甜,简直像要溢出蜜罐的蜂蜜一般。
江殷用干净的筷子给陆玖夹了一筷子菜,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羞未露,只盈盈地望着她笑。
陆玖咬了咬唇,红着脸低下头扒了一小口饭。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了快小半时辰,大家吃完便在暖阁里用茶,说了会子话,华阳见夜色已深浓,便陆玖送江殷出府。
离开前,陆镇还躲在华阳的背后大声道:“阿姐你要努力,什么时候大哥吃完饭也不用走就好了。”
直气得陆玖要捶他,最后还是被身旁带笑的江殷拉住,两个人辞别了华阳,方提灯朝着侯府大门外的方向离开。
两个人提灯,伴着夜幕里清凉行走,一壁走,一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没想到你的厨艺还真不错,是我看错你了。”陆玖淡淡笑道。
江殷扬了扬眉毛:“那当然,我会的可不止这一点,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露一手。”
陆玖仰起头,但见漫天繁星,她不觉翘起唇角:“你的饭做得这么好吃,把我祖母还有弟弟的胃全收买了,真是好计谋。”
江殷笑着贴近她道:“那我这么卖力的表现,可不就是为了讨他们的喜欢么?他们喜欢我,我做事才方便。”
陆玖斜瞄他一眼,挑眉道:“我警告你,你可别动什么坏心思。”
江殷睁着无辜的双眼:“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他比着两只手指尖戳戳戳,狡黠笑着露出一颗小犬牙,“我不就是想娶你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想娶你,三四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了。”
饶是陆玖端得好,此刻也绷不住笑了,她睨他一眼,哼声道:“少贫嘴。”
“我哪贫嘴啊,我可是最老实不过的人。”江殷真挚看着她,“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子事。”陆玖笑道,提着灯继续朝前走。
江殷还在她身边不依不饶:“那不行,你说我不是老实人,可委屈死我了,你得向我赔礼道歉,说我是老实人。”
陆玖忍不住笑骂:“一派胡搅蛮缠的样子,哪有半点素日里在北郊操练兵马时将军威严的气势?简直就是一团孩子气!”她伸手嫌弃地推搡了下紧贴的他,“多大的人了!自己直立行走不会吗?不许抱我胳膊!我都不好提灯了。”
江殷毫不气馁地又贴近她身边,并趁着四下无人,比陆玖还高一个头的他,一反平日众人跟前副铁面威严小将军模样,耍无赖地抱着她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还把自己的头强行靠在她肩膀上,委屈道:“就抱就抱,怎么了?大周律法规定男人不许搀着女人了?”
陆玖失笑眄他:“你在外也敢这样?”
江殷理直气壮地笑,抱紧了陆玖的胳膊不撒手:“这不是对着你吗?我今天忙里忙外的,又是钓鱼又是做汤,你让我靠会儿肩膀怎么了?”
陆玖又是笑又是无奈:“你还挺有理?”
江殷直抱着她不撒手,无赖笑道:“强词夺理也是理,我就抱就抱就抱!怎么了?”
陆玖正想回嘴怼他,忽然却听见迎面一声男人的咳嗽。
原本正腻歪的两个人顿时僵在原地,慌忙抬眸看向前方。
二人光顾着说话,并没有仔细留意前方回廊处走来的人,此刻狭路相逢,陆元忠带着一身华服的陆瑜和身后三五个东宫的家丁,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高大俊朗的江殷小鸟依人地抱着陆玖的胳膊不依不饶,陆玖则满脸无奈地看着江殷,两个人的动作仿佛性转一般,无处不透着离谱二字。
陆玖顿时只想化身为鹌鹑把自己的脸埋进土里,江殷也恍如被雷劈过,整个人被震得外焦里嫩。
陆瑜见鬼般的眼神缓缓落在二人还环着的胳膊上,扯着嘴角:“你们这是……”
江殷陆玖这才回过神来,像是抓了烫手的东西一般,忙不迭松开彼此的胳膊,退开两步,通红着脸恢复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陆玖艰难地仰头,艰难地看着满脸震惊的陆元忠,艰难地道:“父亲万安。”
江殷屏息凝神,满脸五雷轰顶的表情,连忙对着陆元忠作揖,亦是艰难地开口道:“陆伯父安。”
陆元忠看了方才的景象,整个人还恍如梦中,听见他们的请安声,才回了几丝魂,懵道:“都安,都安……”怔了怔,又问,“你们方才,做什么呢?”
“我们……”陆玖通红着脸,卡壳一般求助看向身侧的江殷。
江殷硬着头皮,对陆元忠强颜欢笑:“我们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陆元忠显然是被方才“大鹏依人”的江殷吓着了,懵懂地点点头,干声道:“……那,那你们继续走吧。”
陆玖憋着通红的脸,伸手一拽江殷的衣袖,甚至来不及跟父亲说声告退,就抓着江殷,两人落荒而逃。
没错,落荒而逃。
第92章 没有爱,有权也行
陆元忠还有些恍在梦中的感觉, 回过头去,却见陆玖与江殷二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喃喃道:“这……这是做什么呢?”
陆瑜亦驻足凝望着二人走远的方向,过了一阵方才转过头来, 微笑朝身旁的陆元忠道:“父亲, 女儿的时间不多,皇孙还在宣德门附近等着我,看完母亲我还是快去快回得好。”
陆元忠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点了点头:“探视完你母亲的病还是早些回到东宫, 虽说有皇上开恩,容许你时时回家探望,但落在旁人耳朵里到底不好听, 以为我们陆家恃君恩而轻狂。”
“女儿知道。”陆瑜点头,跟在陆元忠的身后朝着芳华院走,一边有意无意地笑道, “看起来, 三妹与齐王世子的交情是越发好了。”
陆元忠似笑非笑:“从前在广贤书院的时候便是同窗, 感情自然要好些,现在连你祖母也不反对他们来往,齐王世子也时常往咱们府里过来。”
“是么?听起来真是不错, 如今三妹年纪到了十九岁,也应该留意着身边不错的儿郎们。”陆瑜温和地笑了一声。
陆元忠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可不是?”
父女二人进了芳华院,夫妻母女之间相互拜见过之后,陆元忠以书房新到了一批书画为由, 先行离开, 陆瑜打发了身边的宫女,与嫡母魏氏两个人在房中说起悄悄话来。
这些年,自从陆瑜嫁入东宫之后, 魏氏的腰杆子明显硬挺起来,在京师贵妇人的圈子里说话声音也洪亮了不少,而陆瑜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处处帮衬着自己的嫡母,奉承讨好,对比与华阳亲密的陆玖,更得魏氏的喜欢。
因此,是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人,魏氏也没那么计较,虽然她憎恨陆瑜的生母柳氏,但到底陆瑜是自己养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母女二人关起房门来,陆瑜便朝着魏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甜蜜蜜地说道:“女儿见过母亲。”
如今陆瑜亦是皇孙妃,位份比魏氏贵重,本不必对魏氏行如此大礼,但她甚至魏氏喜欢这样的巴结奉承与甜言蜜语,于是还是委屈着身份向嫡母行礼。
魏氏脸上的笑容都快从那细微的皱纹里溢出来了,满脸的春风得意,等陆瑜行完礼便搀扶起她,一壁还撑着谦和的笑说:“哎呀,你这孩子,如今都是皇孙妃了,还向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陆瑜看着魏氏满面笑褶,腹诽道,知道我身份比你贵重,还偏等我行完礼才虚情假意搀扶,做给谁看啊?
她心里越发瞧不上魏氏的小家子做派,脸上却端着无比谦卑和顺的笑容:“就算我如今贵为天家儿媳,那也是母亲的女儿,若没有母亲当年的悉心栽培和出力,女儿怎会有如今的气象?”
这话说得魏氏舒心极了,牵着陆瑜的手归坐,笑意涟涟:“还是你这孩子懂事,知道母亲的心。”她眼眸一冷,哂笑道,“不比我那亲生的女儿,到底是在外养了多年,学得跟那柳氏一个模样,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这个母亲,反而跟荣景院那半截入土的老太婆整日混在一块,也不想想,那老太婆还能活几天?将来这家里还不是我这个主母做主?”
魏氏说完,眼睛一瞪,连忙掩口道:“哎呀,你看看我,一直说话没个遮拦的,都忘了柳氏也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不是。”
陆瑜脸上的笑容一僵,但旋即就柔顺了下来:“母亲说得哪的话,女儿可只有您一个母亲,那柳氏算什么东西?您说得都对,三妹妹就是不知好歹,还以为抱着长公主的大腿便能安枕无忧,简直是搞不清谁才是这家里真正的女主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虽不聪明,但到底也是我的亲生女,你是我带大的,自然也知道我这个做娘的容易心软,今日趁着你与皇孙去安国寺祭拜,我便托人给你传了话让你过来,为的就是想跟你议论议论你三妹的婚事。”魏氏拖着陆瑜的手抚摸,浅声叹气道。
陆瑜忙正襟危坐,笑了一声,违心道:“是,女儿自然知道您的一片慈母之心,处处都是为我们子女考量的。”
“这几天我去荣景院请安的时候,偷偷听见你祖母与身边的珈珞商量着,要把你三妹许配给齐王世子。”魏氏忧心道,“我也知道,这几年太孙殿下一直托你我的关系,想要与你三妹妹亲近些,我想着太孙殿下既然有这样的心,不奢求你妹妹做个太孙妃,好歹做个侧妃侍妾什么的留在太孙身边也好,与你也能有个照应不是?谁知道你妹妹偏生不知好歹。这嫁与太孙不好么?偏生守着那个野种,真是气死我了!”
陆瑜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旋即笑道:“母亲别急,祖母也不过是这样一说,荣景院还未有行动呢。而且,母亲,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了,嫁给皇太孙也未必是好事,如今太子妃盯太孙这样严,三妹妹真留在太孙身边,说不准也要遭太子妃的刁难。”
说着这话的时候,陆瑜不由得想起江烨那张仙姿玉貌的面容。
虽说她两辈子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嫁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江烨那张漂亮的皮囊之下,她亦有些沉醉其中。
纵然,她知道那皮面下隐藏的真面孔是什么。
这辈子,一方面,陆瑜想要顺利地成为皇后,另一方面,她也并不想上辈子的丈夫成为别人的人。
她不想得到他,但也不想让别人得到绮年玉貌的江烨。
她才不会帮陆玖说话,她只不过是不想陆玖这辈子过得太舒坦,舒坦地阻挡了她自己的后位之路。
魏氏听陆瑜话语里似是不太愿意陆玖进入东宫,脸色便有不虞之色:“怎么,你不希望你妹妹进东宫啊?”
陆瑜连忙赔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只是担心妹妹受太子妃刁难,毕竟在东宫生活也不算松泛。”
“就是受点刁难,那又能怎么样?只要她在皇太孙身边受宠,吹点儿枕头风,陈妃还真敢动自己儿子的女人?再说了,天下做儿媳妇的不都这样么?谁不受点婆婆的苛责!?”魏氏有些激动,“瑜儿,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只是如今你人已在东宫,许多事办起来也方便,你想想,你只是一个皇孙妃,将来若是别人家的女儿做了太孙妃,妯娌之间相处起来岂不压你一头?你三妹妹是嫡出的身份,咱们家如今靠着长公主的身份过得也算风生水起,你三妹是完全有机会当上太孙妃的呀!那时候你们姐妹做妯娌,相处起来岂不融洽,也能够多多帮衬着我们家,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
陆瑜强忍着心里的怒意,强颜欢笑地应声:“是,女儿想得不周全,还是您说得对。”
魏氏这才稍稍顺气,点头道:“所以,你我哪能看着你妹妹葬送在江殷的手里?你回去之后啊,没事就同皇太孙提提,让他也有点危机感,知道有人同自己抢着你三妹。男人嘛都是这样,没人抢的时候心平气和,等他知道自己有了对手,还能不赶紧把你妹妹金屋藏娇?”
“女儿清楚。”陆瑜强撑着笑,只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了,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女儿借着这次出宫,给您带了不少的好东西,您瞧瞧。”
说着,她掏出一个精致的紫檀盒交给魏氏。
魏氏伸手接过,一边接一边撇嘴说:“要还是之前那些寻常的金银首饰,白玉翡翠什么的,我可不要了啊,这些年你给我的都快堆成山了,瞧着腻味。”
陆瑜强笑道:“您先看看吧。”
“那我看看。”魏氏打开木盒,原本倦意的面孔顿时精神焕发,眼底不觉闪动着惊讶,连忙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陆瑜,“这,这是给我的?”
见到魏氏脸上惊讶的表情,陆瑜的脸上方才勉强浮现几丝得意。
她抬手抚了抚如蝉的鬓角,翘起樱唇道:“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太子妃的东珠,原本是皇后的御用之物,但皇后娘娘一向随和,便赏赐了一些给太子妃,太子妃又说我是平辈媳妇里的第一人,便赏了我四颗,我便分出两颗来给您了。”
“皇后的东西,那可是贵重无比!”魏氏两眼放光,喜滋滋地伸手揽住陆瑜的胳膊,“真是母亲的好女儿,有了这东珠,母亲算是在一众女人里拔尖出来了!上回吏部尚书的正妻在宴会上戴了一对翡翠凤凰衔珠并蒂莲花簪子,说上面的衔着的主子是南边过来的紫珍珠,珍贵无比,那小家子气,当谁没戴过翡翠珍珠似的。这回有你送我的东珠,等我戴了去见她们,也让那群乌眼鸡悄悄什么叫真正的富贵荣华。”
陆瑜脸上原本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转过头瞥见魏氏脸上的欢喜之色,心里十分瞧不上,却也只低声叮嘱:“到底是皇后的东西,您也别太显摆,自个在家里看看也就是了,到时候惹出什么是非。”
“那有什么?”魏氏捧着东珠盒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但见到陆瑜脸上略略浮现的阴沉,还是忙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到底也是出身后妃之族魏氏的人,轻重还是知道的。”
“那好吧。”陆瑜还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让皇孙等久了不好。”魏氏抱着东珠喜滋滋的,全然顾不上陆瑜了。
陆瑜看着她那欢喜的样子,低下头讥诮地撇嘴冷笑,声音却还是一贯温柔:“那女儿就先回宫了,改日再看望母亲。”
告辞之后,陆瑜便退出了荣景院的正屋,由自己的陪嫁丫鬟搀扶着离开侯府。
丫鬟搀着她的手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叹息道:“方才在里头,真是委屈主子了,这么多年,夫人一直就是这么个眼皮子浅的模样。”
陆瑜苦笑一声:“你也觉得,母亲对我并不好?”
“奴婢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