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说,我也知道,这是事实。”陆瑜的笑容失去了平日的娇艳,变得有些许惨淡,“陆玖肯定以为我占她位置的那十五年里,在京师里过得畅快极了吧?可是有些光鲜,都是在表面的。母亲那个人,明面里是个疼爱子女的好母亲,可是揭开表面,她一心其实也只为自己罢了,我嫁谁,都是为了要替她这个母亲争夺利益。我从小到大她就告诉我,男人靠不住,女人只有靠自己掌握了权柄才能稳住一生,没有爱,有权也行,不要做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女人。”
丫鬟沉吟道:“魏家虽然出过几位后妃,但是夫人出生的时候,魏氏已经没落,还不是长公主看自己的母族可怜,所以才择了夫人做咱们老爷的正妻。”
“一朝落寞,从前的富贵就成了虚空,所以母亲才那么在意荣华名位,想要跟长公主争权夺利。”陆瑜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从嫡出的身份到庶出,若是我自己再不争,谁还能帮我?岂不是由着他们摆布。所以就算我做的事情再荒谬,只要能保住我的荣华,他们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多少人看不起我,但是人为自己争,绝没有错!”
丫鬟道:“您别说这些丧气话……”
陆瑜抬头,仰望着墨沉沉的天色,眼底有野心,有恨意,有欲|望:“我,真的好想能够站到高位上,不受人摆布,而是受人景仰尊崇,但是我现在不过个皇孙妃,还也没有夫君的宠爱,所以只能依附着娘家,让娘家支撑我,否则,我在东宫站不住脚。若非是我要靠着她稳固地位,我岂能忍着她这些年?就算我们之前曾经有些养育之情在,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几年她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向我索取,我,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她还不知足,还想让陆玖踩在我的头上……”
丫鬟听见陆瑜的声音渐渐充斥起几分恨意,不由得四下环视,连连劝解道:“主子小声些吧。”
陆瑜这才缓了缓胸中的气,点了点头。
丫鬟道:“皇孙还等着您呢,咱们快些回去吧,一会儿皇孙又该不高兴了。”
陆瑜唇畔笑容苦涩:“反正他也知道我过来是听命太孙,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再说了,我不在他眼前,只怕他还高兴些。”
丫鬟本想劝慰,但看见陆瑜脸上凄怆的神色,也劝不出什么夫妻间的好话来,毕竟这几年,主子与皇孙的夫妻感情实在是……
丫鬟想了想,只能从另外的角度劝慰,便微笑道:“主子也便太难过,好歹您是平辈里第一个成婚的,皇上和皇后还是很看重您的,这不是让您帮衬着操办今年重阳登高的事宜么?”
想到这,陆瑜脸上方有了一点浅薄的笑意:“也是,总算皇上皇后那儿,还肯分我一点权柄,看重我这头位孙媳。”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说着,出了宣平侯府直奔宣德门的方向而去,与江炜汇合后便返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内小夫妻二人休息的殿宇之内,江炜便先去了妾室的屋中休息。
陆瑜也是成婚之后方才察觉出江炜这得到就不珍惜的性格,再加上成亲之前因着自己欺骗他陆玖貌丑的事情梗在夫妻之间,江炜对她一直是淡淡的,并不如从前热烈的喜欢,更是在陆瑜一年无所出之后,顺理成章地纳了几房妾室。他们的婚姻,外头看着是繁花似锦,热火烹油,里头,却是冷到了心。
江炜去妾室的屋子,陆瑜也并不能说什么,只得如往常一样梳洗入睡,可刚准备更衣,江烨身边的宫女便过来传话,让她明日去向太子妃请安的时候稍等片刻,说是有话要问。
想到江烨,陆瑜的唇边洒落几丝轻蔑的笑意,待传话的宫女走了,她便轻声道:“原来世人眼中风霜高洁的谪仙太孙殿下,也会为了女人坠入凡尘,着急得手忙脚乱啊。”
陆瑜掩上门,推开一扇窗,看着门外月色皎洁,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三年前春猎时野熊伤人的事情,又想到今年重阳登高乃是去往齐鲁泰山附近,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用来保全自己将来的荣华。
从前她便想着借机除去陆玖,如今想来,时机也到了,是该动手了。
第93章 陆玖对婚事的打算
翌日, 陆瑜往太子妃殿宇内请过安之后,便在太子妃殿宇外不远处的回廊上等待江烨的到来。
见到江烨时,他穿着一身宝蓝的锦袍, 满头青丝仅仅用一个玉扣扣住发尾, 不似凤子龙孙,倒像是江南的温润公子。
江烨屏退了身边的人,面色淡泊地走上前,轻笑一声:“来了?”
“是。”陆瑜温顺地回应, 而后没等江烨问起,便将昨日从魏氏口中听到的一些消息尽数告诉了对方。
江烨一边听着,俊秀的眉眼忍不住地慢慢皱起, 末了,冷冽地问道:“长公主真是这么打算的?她决意要把陆玖嫁给江殷?”
“虽然没有十足的肯定,但是祖母现在恐怕已经是这个打算了。”陆瑜小心觑着江烨的神色, 顺从地回答。
果然,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 江烨俊朗温润的面容沉冷如同寒潭。
陆瑜试探着道:“殿下如今打算怎么办呢?搞不好再过不久,齐王府的人怕是要登门娶亲来了呢,您得早做打算才是。”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一贯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面孔上浮现的尽是阴戾之色, “他能活着回来,我也自然有办法让他再滚出京师。”
“您说得是。”陆瑜满脸的恭顺,大着胆子开口,“只是, 妾身这儿倒是有一个主意, 您想啊,就算是再把江殷逐出京师,只要他人还在世上一天, 就还是会有后患,依照我看,还是找个法子直接处理了他,这样,他成了一个死人,死人还怎么和您争呢?”
江烨微微皱了皱眉:“让他死?”
“是啊,直接死了,多好,干干净净!”陆瑜仰着脸热切地笑道,“若是殿下愿意,我愿意为殿下代劳,如今重阳登高便是一个好机会。”
“你有什么法子?”江烨眸光微眯,阴沉地看着陆瑜。
陆瑜垂头温婉地笑了一下,而后上前耳语轻声说了几句话。
江烨原本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看着陆瑜的眼神多了几分试探:“想不到,你还计划得挺周密。”
“为您办事,当然要周密计划。”陆瑜赔笑。
江烨微微颔首,眼底还存着两分尖锐的质疑:“只是,你这个法子当真只是伤江殷?你若是有半句虚言……”
“怎么会有虚言?”陆瑜的眼底闪着真挚,“妾身只是担心,若是江殷真的死了,之后三妹能不能顺利进入东宫?您也知道,太子妃一向防范着我们陆家的女人,若是我妹妹再进来,东宫之中,陆家的女人便又多了一个,太子妃前日还说起要您与母家的大小姐见一见。”
“这你就不必管了。”江烨冷瞥她一眼,眼神锋锐得跟刀子一样,“只要她能够先在我身边,现在可能只是侍妾,将来害怕没有高升正妻的一日?”
陆瑜柔婉地垂首:“是,您说得对。”
“那就好好办你的事。”江烨的眼神审视一般盯着陆瑜,俊秀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的阴晦,“办好了,别叫我失望。”
“是,妾身知道。”陆瑜俯身。
江烨瞥了她一眼,扬了一下手,站在远处的人便乖觉地跟上。
陆瑜一直等到江烨走远了,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的温顺早已经消失不见,浮现出她原本的阴戾。
看着江烨远去的背影,陆瑜唇畔扬起一个笑容:“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做的,保管让您意想不到。”
身旁的替身侍女有些害怕,低声道:“主子,若是太孙知道了您阳奉阴违,会不会……”
“怕什么?”陆瑜瞪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低声冷厉道,“就算他事后发觉,我已经是天家儿媳了,难道他真敢动手要了我的姓名?他有我的把柄,未必我没有他的把柄,不过是相互掣肘而已,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江烨辞别了陆瑜便朝着太子妃陈氏的殿宇正阁内走进去,跨入正阁时,陈氏正坐在菱花镜前,不悦地让宫女们将自己鬓角出现的几丝白发拔除。
她从镜子折射的景象里看到正站在屏风边的江烨,脸上原本不悦的神情顿时收敛,露出一张欢欣的笑容转过身:“太孙来了?”
江烨的面孔上挂着平淡宁和的笑容,撩起锦袍,冲着母亲单膝跪拜下去请安:“儿子请母亲安。”
“快起来。”陈氏忙摆脱了身边服侍的宫女们,惶急上前怜爱地搀扶起儿子,仰头满意地看着他,“一大早的,皇太孙何必巴巴地赶过来?这个时候,你不必去官衙么?如今你蒙皇上的看重在六部当差,凡事都以六部为重,若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我这里也不必常来。”
江烨凝望着陈氏素净的面孔笑了笑:“私下里,母亲还要唤我一声皇太孙么?儿子尊贵,但也只是母亲的儿子。”
“那可不行。”陈氏笑着挽了他的手坐下,将一叠白玉糕推到他面前,“这皇太孙三字金贵,你须得自矜身份,不论何时,首先要记得你是皇太孙,是皇上和你父君之后第三个可以继位的人,而后才是母亲的儿子。”
江烨取了一块白玉糕慢慢吃了,一双沉黑的眼眸平澜无波地看着陈氏,似笑非笑道:“那,皇太孙是您的儿子,还是我是您的儿子?两个身份之中谁谁尊贵么?”
陈氏笑道:“你这孩子,还跟母亲开玩笑?你就是皇太孙,皇太孙就是你,皇太孙自然是贵重无比。”
江烨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寒的冷意,但是他很快就将其掩盖了过去,旋即微笑:“母亲还是将皇太孙看得更重。”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陈氏不解地看着江烨,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慈母切切般道,“你知道,你这个皇太孙的位置来得不易,当年你夫君在我与陆良娣之间更中意她做太子妃,若不是皇帝开口,如今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便是江炜那个蠢东西。母亲与陈氏一族亦是无能,不能帮衬上你许多,所以你自己一定要争口气,要上进,要比任何人都像一个皇太孙,让当初那些看母亲笑话的人不敢再笑话,要让宗室的人都能看得起母亲,知道么?”
江烨无端地感觉到这话让他莫名厌烦,可是对上母亲期盼的眼睛,他却什么违逆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只略微惨淡地一笑,沉重点头:“儿子知道,这些话,从小母亲便时常告诉儿子,儿子都记在心里。”
陈氏这才宽慰地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世上,皇家的母子,不是子凭母贵,就是母凭子贵。我的卑微出身一直是我这么多年的心病,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这么多年,哪怕是身处太子妃这个位置,也觉得如命悬一线,又似如履薄冰一般,随时都可能被你父君的其他女人拉下来。所以,母亲只能靠着你,母凭子贵。”她拍了拍江烨的手背,郑重道,“你是母亲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出头之日,你一定要努力知道么?要让皇上看重,父君看重,铺平你未来的帝业,让母亲扬眉吐气,再也不用被人指责是小门小户出身。”
恰如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头,这么多年,上一世,这一世,许多事情从来都由不得他做主。
江烨看着母亲,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点稳重的笑意:“儿子知道了。”
“好,只要我们母子一心,来日的路一定可以走得顺遂。”陈氏凝望着儿子,目光里隐隐跳动着几丝自豪,过来一阵,她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江烨恭敬道:“母亲请说。”
陈氏缓缓收起原本慈蔼的目光,看向江烨的眼神多了一份审视:“这段时间,可还有与宣平侯府的那位三姑娘来往?”
母亲的目光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江烨的脊梁,让他的心微不可察地虚了一下。
他垂着眼帘:“回母亲的话,这段时日儿子为协理工部与吏部的事情分|身乏术,未曾再见陆家的三姑娘。何况……”
“何况人家如今与你那刚刚归来的堂弟浓情蜜意,你也不必再去掺和这一脚。”陈氏的眼底透露着讥诮,“什么人配什么人,他们这样的,混在一起再好不过,皇太孙便好好收心做自己的吧,等过几日,母亲自然会为你寻得良缘。”
江烨垂眸,违心地笑了笑:“是。”
“这便好,只要你能斩断与她的往来,母亲也不必再专门花心思去教训一个小姑娘。”陈氏掀起眼帘,与江烨相似的眉眼里透露出笑意,“好了,你赶紧去官衙吧,别耽误了时辰。”
江烨垂首,秀丽的面孔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恭敬地应声退下,一直到走出门,他笑容精致完美的面容上才出现了几丝颓唐,领着一众随行的侍卫朝着东宫的宫门走去,恰时远远看见江炜带着侍妾,跟随着自己的生母陆良娣朝东宫门外走远,江炜好似激动地同陆良娣说着什么,陆良娣则温婉安静地听着自己儿子的话,有时候吟吟笑出两声,母子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江烨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母子慢慢走远,过了许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些疼痛。
抬起手掌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掐着手心,已经把手心掐出了两道血痕。
身旁跟进的内侍一眼便看见他掌心的血痕,连忙上前:“殿下,您的手……”
江烨却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心底莫名地烦躁起来:“退下。”
内侍惶惶低头,推至一旁,不敢再做声。
江烨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痕,却又忍不住抬眸看向陆良娣与江炜母子走远的方向,觉得那母子和睦亲密的景象莫名地扎眼和讨厌。
无声的静谧当中,他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个字眼,羡慕。
他拥有许多江炜所没有的,但有时候,他还是如此羡慕江炜,羡慕江炜有一个陆良娣那样温柔随和的母亲。
他忽然想起从前幼年时与江炜玩蹴鞠的样子,两个人分明都受了伤,场边,陆良娣吩咐了宫女们为江炜涂上伤药,而后护着江炜问他腿上的口子疼不疼。
而他明明也是一身伤,场边自己的母亲却只是冷眼旁观,拼命地告诉他要赢,要取胜。
那个时候,但凡她肯抱一下他,哪怕是敷衍地抱一下,心疼一句,也好啊。
他要的又不多。
*
自从江殷回来后,时间好似一下变得很快。
他不在的日子里,陆玖总是埋着头无趣地读书、备考,整个生活里好似只充斥了单调的黑白二色,而他回来以后,隔三差五地她便受邀随着他四处玩闹,算是把凤鸣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跨过夏天之后便是九月秋闱,算一算时间,其实留给陆玖准备的时间并不算太多,但是这一次,她却不像从前一样只把一颗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
她仍旧把省试看得很重要,但却不像从前那样把它看得太重。
温完书之后,总是听江殷的安排,跟着他各处游玩散心。
三年多的分离之下,两人其实都有变化。
江殷是收敛了许多从前的少爷脾气,原先桀骜的性格也变得随和了许多,对着外人的时候学会了收敛和克制,也懂得了为人的谦逊;而陆玖的眼里心里也不再只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重要,一颗心从争强好胜渐渐地软化下来,与江殷相处的时候态度宽和温柔了许多。
而让陆玖感触最深的,还是江殷对待人时的态度。
从前的江殷直接,他喜欢你,就要把他认为的所有好东西都放在你的面前,不管这些好对于人来说,会不会添麻烦,会不会让人察觉到不适,他喜欢她,就总是要跟着她,不管他做什么他都要插一手,冲动好强,从不顾及后果。
从燕云山回来之后,他虽然还是时常陪伴在陆玖身边,陪着她上下学,但是很多时候陆玖能够感受得到,江殷已经学会小心地去感查他人的感受,他的所给所予,都是在他细心体察之后给出的,适当的时候也学会了给她留一点自己的空间,让她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自顾自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通通给她,丝毫没有想到对方的感受。
看着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郎,陆玖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男孩已经在逐渐成长为一个坚毅的男人,已经慢慢地开始成熟起来。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在他陪她再度听一堂梅先生的六朝史时,从头到尾,他都未曾睡过瞌睡,相比从前那个一沾书本便倒头就睡的少年郎君,的确已经进步显著,就连梅先生也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日子这样慢慢过着,看着并肩走在身边的江殷,就连陆玖自己都在暗暗想着,等她考过了秋闱的省试,登榜提名,就正式与江殷成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