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陆玖的两只眼睛如同枯竭的泉眼,出神地看着江殷的方向,在他的呼唤声里一点点地动起来,朝着悬崖背后的方向爬去,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就在这一瞬间,背后的灌木丛林里传来一声老虎痛叫的呜咽声,很快,马蹄声与人的奔跑声传来。
陆玖转头,但见江烨带着人马一瞬间冲出了灌木丛中。
江殷也察觉到了这阵动静,与身上的猛兽搏斗当中,以余光看见江烨带着人闯了出来。
他心底不由得放下了一点心,看情形便猜到江烨已经解决掉了另一只老虎,有他在,起码她就能够平安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压制着江殷的那只猛虎不知是否是因为听见了同伴死前的凄厉吼叫,变得越发地狂躁不安,一掌挥开了江殷握刀的手,发了狂地拽着他往前冲!
就在那一瞬间,陆玖瞳孔猛缩,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发了狂的老虎撞着江殷,带着他一路冲出了悬崖边。
“江殷!江殷——”刹那间,陆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从躯体上剥除,整个人疯狂剧烈地颤抖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悬崖边。
她泪流如注,跌跌撞撞地膝行爬到悬崖旁,几乎是万念俱灰。
悬崖下是个深深的峡谷,底下无路,唯有一条汹涌的江水,一旦掉下去,就是有去无回。
那只猛虎已经随着掉落在江水里不见踪迹,而江殷呢?
江殷呢?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手攀上陆玖膝盖边的岩石。
“江殷!?”陆玖几乎是喜极而泣!
江殷并没有跟随那只老虎掉入峡谷下的江水中,而是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根藤蔓,整个人吊在了陡峭的岩壁上,命悬一线。
江殷脚踩着岩壁凸出的一小块岩石,手攀在悬崖边,另一只手抓着藤蔓,扬起满是血污伤痕的脸,冲着悬崖边满面泪痕的陆玖虚弱地笑了笑:“……哭什么,这不还没死吗?我命大着呢。”
陆玖擦干净了眼角的泪,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喜出望外地笑起来:“我拉你上来。”
“好。”江殷虚弱地笑了下,试探着将手放在陆玖的手里。
远处江烨看着悬崖边的一对人,眼底神色复杂,并没有第一时间让身边的人上去帮忙。
可看到陆玖那满脸满身的血污,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转头吩咐身份的人道:“上去帮一把。”
侍从们领命,准备上去施以援手,帮陆玖把江殷拉上来。
可就在那一众侍从准备上前的时候,忽然间,陆玖只觉得膝盖下的土地好似松动了一下,她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惶急看向悬崖上的江殷。
江殷也会意过来,连忙要甩开陆玖紧握的手,大吼道:“快跑!这里要塌了!”
陆玖何曾肯自己跑,她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江殷拉上来:“你抓着我的手快上来!只差……只差一点了!我怎么能抛下你不顾!?”
江殷听着陆玖执拗的回答,红着眼用尽力气大喊:“江烨,把她带走!算我求你。”
江烨清晰地看着,崖边陆玖所在的那一小块土地上依然出现斑驳的裂痕,显然很快就要塌方。
听见悬崖底部江殷的呼唤声,江烨没有任何迟疑,翻身下马朝着陆玖的方向奔过去。
身旁的随从们赶紧抓住了江烨,不准他再上前涉险:“殿下,太子妃吩咐了臣等护好您的周全,您不能上去!”
江烨眼看着陆玖拉着江殷不肯松手,心里越发焦急,可却怎么也推不开面前重重阻挡的侍卫。
就在这一瞬间,悬崖边松动的土块骤然崩塌,只见悬崖边的那道倩影一闪,江烨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刹那间,悬崖边土崩瓦解,陆玖紧攥着江殷的手,只觉得自己脚下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嘴里那一声惊呼也还没来得及呼出口,她与江殷二人双手握紧,便混着泥土扬尘一并朝着峡谷底下汹涌的江水掉落而下。
“让开!”江烨看到眼前的场景,再也忍不住了,一拳径直打向面前阻挠着自己的侍卫,眼底跳动着暴怒,“我看谁敢拦我!?”
“——我敢!”
一瞬间,一个威严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霎时,江烨的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就见到太子妃陈氏正搀扶着宫女的手急匆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江烨只觉得自己犹如在冬日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眼瞳骤然缩紧,看着步步沉稳走上前的太子妃,失声地唤一句:“母亲?您怎么到这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冲上去救那个女人?”陈氏的目光阴森可怖地盯着不远处的陆玖,而后又审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是什么身份,配得上你去救?”
“母亲!”江烨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一双眼睛死死地定在太子妃的脸上。
“你住口!摆正你的身份,你是皇太孙,是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最尊贵的人,她一个侯爵家的小姐,也配让你舍出性命去救?你有几条命?我有几个儿子!?”
太子妃劈头盖脸对着江烨便是一顿训斥,同时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能轻易动弹。
“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她,早几年我就应该找机会处置了她。”陈氏冷眼盯着江烨道,“让你能丢了魂的女人,早不该留。”
江烨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空旷的悬崖边,眼里原本的色彩悉数褪去,万念俱灰地道:“母亲就这么容不得儿子喜欢的人?”
陈氏看见江烨这丢了魂的模样,心里也有一丝不忍,但是她身为太子妃的尊荣很快盖过了她心里的母性。
她微眯双眼,审视地盯着他:“你觉得,你的皇太孙之位还没有一个女人重要?皇太孙,你要知道,天下的女人多如牛毛,只要你想,明日就会有无数家世门第优越的名门淑女摆在你的面前,你何必为了这个女子,让自己身涉险境?”
江烨原本涣散的眼神慢慢聚起焦点,很快,他便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变得平静而麻木。
他疲倦地抬起双眼,瞧了一眼太子妃,哂笑一声:“母亲真的只是容不下儿子喜欢的人么?不,不是,母亲,您是容不下儿子有自己的意愿,容不下儿子没有按照您的意愿,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罢了。不管是喜欢吃的东西,还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做的事,儿子,都只能按照您的喜好去选择。您,只是不喜欢儿子有自由罢了。”
陈氏站在悬崖边,迎面的寒风吹得她几欲站不稳脚跟,吹得她悬悬欲坠,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她垂下眼睫,冷淡地掖紧了衣领,讥诮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自由?你觉得站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有自由可言吗?皇太孙,你不小了,很多事情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在皇家,只有君臣,没有父子夫妻!你要是选择自由,今天站在你位置上的就是良娣她们母子,你愿意眼睁睁看着江炜那个废物代替你坐皇太孙的位置?你愿意眼睁睁看着陆良娣那个贱人代替你母亲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若非是当年我争了争,今天的你不过是个庶子!一个庶子能干什么!?”
江烨抬起眼眸,墨玉般的瞳仁如同一双浸在冷泉里的鹅卵石,透着丝丝的寒意。
“母亲,我不想当这个皇太孙,从出生的时候就不想,是你,硬生生地要把我捧到这个位置上,逼着我抓紧这个位置不准松手,可是我当这个皇太孙已经当得厌倦,你若是想当,你来当,可好?”
太子妃的眼底骤然迸射出一股怒意,她强忍不住地抬起手,对着江烨的左脸就是一个又狠又迅疾的耳光。
啪一声清脆响声,把江烨打得别过了脸去。
别过去的那半张脸通红,印着一个赫赫的手掌印。
江烨慢慢地转过脸来,被打得泛红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冷得出奇。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气得胸口起伏的太子妃,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陈氏抚着胸口,怒目而视地指着江烨:“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江烨静静看着母亲:“难道儿子说得有何不对么?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母亲希望儿子成为皇太孙,一直把儿子放在这个位置上。我,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替母亲争气争脸面的工具罢了,一个工具而已,又要什么自由呢?”
太子妃抚着因为愤怒而起伏不定的心口,气不打一处来:“我这都是为你好!”
这一刻,江烨理智得可怕。
他平静看着太子妃:“不要用为我好的名义来束缚我。”
话毕,他便转身朝着悬崖之下的方向走远。
太子妃的面孔气得狰狞,她伸手一把揪住了江烨的衣袖:“你要去哪!?”
“母亲放心。”江烨轻描淡写地拂开她的手,“儿子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更不会将自己的这具身体置于险境。儿子只是去吩咐人,赶紧向皇祖父禀报今日的事情,再来就是增派人手,寻找掉落悬崖的齐王世子与宣平侯三小姐。”
太子妃脸上紧张的神情这才舒缓了几分下来。
“母亲也不想逼你太紧,可是你父亲的身子不好,说不准哪一日就会……”陈氏放低了声音,“母亲随时随地都得为你的前程着想,许多事情,希望你也能谅解母亲。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世上谁没有自己的苦衷?”江烨面容上的笑容轻淡,“儿子先走了,母亲自便。”
说着,他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去,身后的一众侍卫连忙追随在他的身后离开。
江烨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路边还留存着另一头被射杀而死的白虎,同陆玖原先骑过的那匹马的尸首。
白虎身中数箭,已经死去,它身侧的那匹马也已经被白虎咬噬得不成样子,尤其马匹背上有几道森然的虎爪划痕。
那虎爪如同一把利刃划开了马匹的整个脊背,翻出新鲜的皮肉,不过少时的功夫,上面已经爬了几只嗅到腐肉味道的苍蝇。
身侧内侍连忙要替江烨挡住这恶心的一幕:“太孙殿下,您别看这腌臜东西!”
江烨本想挪开目光,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那马匹背部爪痕伤口似乎有些不对,遂停住了脚步。
“让开。”江烨低沉道。
原本挡在那里的小内侍连忙退开步子,规矩地站在一旁。
江烨站在那马匹的尸体旁,拧眉细细地看了一阵那伤口。
身旁的内侍见到江烨盯着那马的尸体出神,也不由得驻足仔细看了看。
细看之下,内侍的脸色恍然变了。
他慌忙转头,看向身边的江烨,声音颤抖道:“……殿下,这马身上的抓痕怎么变乌了?”
江烨面容沉冷,一双眸子盯着那乌黑的伤痕,以及旁边白虎锋利明锐的爪子,慢慢地说道:“有人事先给白虎的爪牙上涂了毒药。”
内侍恍然大悟一般,连忙道:“怪不得那老虎死得这么快!感情是那老虎用爪子抓伤了马之后,马的肉上沾了老虎爪子上的毒,老虎吃了马肉后,毒发身亡的!太孙殿下,有人敢谋害您!”
江烨的目光静静盯着那两具尸体,心里慢慢琢磨起方才的事情。
方才他射杀老虎的时候,虽然那老虎已经受了江殷的刀伤,倒也不至于没有反抗逃跑的力气,而是这么容易就被他身边的小兵用箭射杀了。
彼时他总觉得赢得太轻松,好像有哪里不对。
“真是周到。”江烨的唇畔勾起笑容,这笑容映衬在他那张温和秀净的面孔上显得有几丝妖异。
“一会儿,随我去见皇孙妃。”他心里有了主意,转过身干脆利落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第97章 江殷的重伤,陆玖的眼泪……
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一刹那, 陆玖什么都来不及想,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江殷的手。
巨大的喧嚣嘈杂声当中,她看见江殷满是伤痕的脸。
他暴怒地睁着双眼, 好像在激烈地同她说着什么, 可惜,那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
从高处坠落深水的一瞬间,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 她要握紧他的手,决不能松开。
至于自己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坠入水中之后, 巨大汹涌的浪潮一瞬间将他们卷起冲向远处,她的水性不算太好,在这样凶猛的浪潮当中随波逐流, 没过多久便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 她只感觉到好像有一双结实的手臂拼命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而后用绳索一类的东西将自己与他捆绑在一起,使得他们不至于在洪流中被水冲散。
她又冷又累,没过多久, 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江殷看着自己胸前环抱的陆玖,她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只能依托着二人身上所系的腰带才不至于被水冲走。
江殷浑身都是伤, 被肮脏的冷水浸泡过后更是疼痛难忍,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快到大限了,要是任凭江水将他们往前冲,可能就再也没有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