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领命去了,陆玖捏了一把扇子扑清风,朝正厅走去。
到的时候,曹影已经带着那个一路尾随的丑陋男人站在堂上,两三个侍卫死死押着那男人的肩膀,那男人则五花大绑,嘴里还赛着个布团,满脸的惊慌害怕。
陆玖扶着风莲的手走上主位坐下,淡淡瞥了一眼那男人脸上的神情,问曹影道:“问得如何?他是谁的人?跟着我所欲何求?”
曹影对着陆玖行一抱拳礼,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回您的话,都问出来了,这个男人说自己叫孙二狗,是从孙家庄上来的,前来是为了……找自己的老婆孩子。”
陆玖拧眉细眉静静听着:“孙家庄?这不是陆家的产业么?他是陆家的人?”
风莲也不由得有些吃惊,仔细看两眼那个高大丑陋的男人道:“主子,孙家庄就是皇孙妃前些天去的那个庄子。奴婢记得孙家庄上好像的确也有孙二狗这么个人,他是个傻子,虽然二十多岁的人了,但是脑子跟四五岁的孩童一样,他跟他的母亲孙家老婆子一同看守庄子,只是……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要找他的老婆孩子?”
那孙二狗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是那张脸着实令人惨不忍睹,大饼脸盘子就算了,偏生还生得满脸麻子,眼睛小如绿豆,鼻子又翻又塌。最重要的是,他半张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伤口,像是一条丑陋的大蜈蚣盘踞在他的脸上,风莲光是看他一眼,都觉得三天吃不下饭,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老婆孩子,谁的口味会那么重啊,这样的男人也能下口……
陆玖对孙二狗的外貌不予置评,她只是好奇孙二狗找自己的老婆孩子为什么要尾随在她的身后,还是说,找老婆孩子只是一个借口,他实则是在帮谁的忙,想要对自己不利。
自从怀了孕之后,陆玖对这些细微的事情都十分上心,一个小细节的不同也会让她考虑良久。
陆玖看向曹影:“把他嘴里的布团取了。”
“是。”曹影扭头,朝着背后的两个侍卫一扬下巴,侍卫们会意,抬手取下孙二狗嘴里的布团。
孙二狗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现在被这么五花大绑地捆在堂上,周围还都是一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他吓得不住大哭,场面滑稽又可笑。
陆玖掏了掏耳朵,等他哭够了,哭累了,才引导着说道:“孙二狗,你还哭?不想找你的老婆孩子了?”
一听这个,孙二狗果然收敛了哭声,睁着一双满是眼泪的小眼睛看着陆玖的方向。
果然,对付几岁的孩子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
孙二狗抽抽噎噎道:“想,想找老婆孩子!”
陆玖仔细地盯着他面孔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想看看他的慌张是不是装出来的,问道:“这是齐王府,你的老婆孩子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傻子却坚持说:“老婆孩子就是在这里!老婆和我说的,说,说以后让我来齐王府找她!可是我找不到她,只能跟着你找她了。”
孙二狗越说越委屈,瘪着嘴又想哭。
陆玖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他肯定是被人骗了,于是耐心继续问:“你找不到她,我可以帮你,我是这儿的当家主母,你告诉我,你的老婆是谁?孩子又是谁?我替你找出来。”
孙二狗怔忡地望着她:“……真,真的吗?你可以帮我找?”
陆玖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亲和地说:“那当然了,只要你告诉我实话。”
孙二狗擦了擦泪眼,脸上泛起傻乎乎的笑容,开心地说道:“我的老婆叫二奶奶。”
陆玖顿了顿,风莲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问道:“你满口胡说些什么!?皇孙妃是你老婆!?这怎么可能?”
孙二狗听见风莲话语当中的不相信,气呼呼地就分辩:“我老婆才不是什么皇孙妃,我老婆是二奶奶!”
陆玖一瞬间十足有些吃惊,她忍不住地把这些天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先是陆瑜被送出宫,然后是被送到庄子上,没过多久陆瑜便怀有身孕,荣宠无限地回了宫中。
这前前后后的因果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今天江圆珠当着陆瑜的面猜测她腹中孩子究竟长得像谁时,陆瑜脸上那种错愕慌乱的表情,很难不让陆玖得出一个猜想结果——陆瑜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江炜的种,是她在落难之后为了自救,找别人借的种,所以,她才会那么担心这个孩子出生后的样貌,担心这个孩子千万不能长得像孙二狗一样丑陋难看,一看就知道不是江炜和她生下的孩子。
但是,陆玖还是不敢确定。
万一只是这孙二狗自己胡乱臆想出来的事情呢?
“孙二狗,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二姑奶奶真的是你的媳妇?你凭什么证明她是你的媳妇?你若是不说真话,我现在就让曹影拔了你的舌头,再把你丢进油锅里炸成焦炭。”
焦炭两个字,陆玖咬字很重,吓得孙二狗一激灵,差点又要哭出来。
“说!”曹影当机立断地朝着孙二狗的腰上踹一脚。
孙二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吓得屁滚尿流。
陆玖端坐主位上,捧着茶笑吟吟地温和道:“曹影,别打他,只要他肯说实话,我们不动手。”
“我说,我说实话!”孙二狗怕曹影再打他,连忙止住了哭声,开始说道,“二奶奶到庄子上的第一天,就说要给我当媳妇,后来晚上还瞒着我娘悄悄带着我玩游戏,就是一男一女躺在床上的游戏,然后二奶奶脱了我的衣服里裤,问我想不想当爹,要不要一个孩子,我说想要,二奶奶就……”
孙二狗的话说得极其相近,陆瑜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动作,包括她身上的每一处样子,胸前哪里有颗痣,孙二狗都说得一清二楚,流利十分。
一句两句,孙二狗可以装,但是这么大一篇话说出来,就不可能单单是臆想而出的那么简单。
陆玖听着孙二狗描述陆瑜在庄子上是如何骗了他,又是如何借种生子,不由得心寒。
风莲更是听得脸色发绿,心里忍不住地想陆瑜真是丧心病狂,为了能让自己回到宫中,对着孙二狗这样的人也能下口。
曹影等几名侍卫脸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这尊贵如皇孙,也会和平常普通男人一样被戴绿帽。
孙二狗说完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无一不能和陆瑜对上号,陆玖心里越听越冷,终于确定了陆瑜的确是凭借借种生子的龌龊手段重新回到宫中。
她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在东宫当中陆瑜执念成疯的那副表情,唇畔洒落一丝冷笑。
看来,陆瑜是真的疯了。
曹影上前问道:“主子,这个人怎么办?”
陆玖凝神想了想,吩咐道:“这段时间就把他关在王府当中,好好保护,不要让他再离开,否则被那边的人看见,恐怕是要灭口的。另外把这件事情告诉灵川公主,让她知道,但是先不要声张。”
曹影领命,便让人押着孙二狗下去了。
待他们走后,风莲方才心有余悸地说道:“主子,皇孙妃这是疯了吗?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她怎么也敢做出来?”
陆玖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也觉得十分惊讶,但是现在想想,这样的事情也的确是陆瑜能够做出来的。
“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陆瑜?”陆玖淡声道,“别人还没把她怎么样,她自己倒是先急着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她现在已经是失心成疯了,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风莲沉吟了片刻,然后笑了笑:“主子,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您如今怀着小世孙呢,您心情不好,小世孙也会跟着心情不好的。今天早上世子那边才给您写了家书过来,您要不要看看?”
听到江殷给自己写了家书回来,陆玖的脸上才出现久违的轻松惬意,她点点头:“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风莲称是,说着拿了过来,交到陆玖的手里。
陆玖展信看,第一行入眼的是一排刚正整齐,铁钩银画一般的凛冽字迹,上面写着:展信佳,玖玖可有想我?
陆玖握着那封信,不自觉地温柔笑了笑。
江殷的字,如今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窗外夕阳西下,日暮苍山远,陆玖捏着信笑着一行行仔细读的时候,陆瑜正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出宫。
自从江烨过世之后,宫中人心涣散,皇帝太子病中,皇后的身子也不好,从前强势的太子妃更是因为丧子之痛而卧床不起,苏贵妃与陆良娣分别打点着宫中上下的事情,江炜也忙着料理这一堆烂摊子,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由此,陆瑜便比往常自由了许多,只要交了令牌,出入宫禁内外算是畅通无阻。
马车出了宣德门之后,便朝着州桥人群密集地方向驶去,停在一家人来人往的热闹酒楼门前。
陆瑜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马车刚一出现在门前,立马便有里面的小厮出来,毕恭毕敬地领着车马一行朝着后院的门走去,从那里进入了酒楼的后廊。
陆玖披着一件连帽的披风,宽大的布料遮挡了她的身形,脸也被帽子遮去了一半,只余留下一个雪白尖细的下巴。
阿莲随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后院顶楼一间宽敞的雅间内,而后老实地守在门外,让陆瑜一人走进了屋子。
门在背后滑动关上,陆瑜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放下了头上的帽子,抬眸看着窗边站着的一个汉人打扮的蛮真男人。
那个男人听见动静,微笑地转过脸来,看着陆瑜道:“皇孙妃殿下来了?请坐,茶已经备好了。”
陆瑜的脸上带着些不耐烦的情绪,坐也不坐,就直接说道:“我这里有样东西,跟你做个交换。”
那个蛮真男人高眉深目,笑眯眯地说:“哦?这次殿下又要带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陆瑜横眉冷眼地从袖口当中掏出两个卷轴,当着男人的面丢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道:“这是下个月周军在云州与你们蛮真对战的计划,里面还有前段时间周军刚从北疆送回的军情密报,趁着这段时间宫中动乱,我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弄出来的,这里面有你们想知道的所有情报。”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桌上的卷轴,眼底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但是他的面容上仍旧端着笑容,笑盈盈地望着陆瑜道:“这样看来,之前我们出手帮您解决掉贵国的皇太孙殿下,是一件十分正确的事情,如今大周朝内已经乱成这样,给我们做事腾出了许多方便。”他伸手抓过那两卷卷轴,然后笑盈盈抬眸睇着陆瑜问道,“这一次,殿下要我们可汗许诺给您什么呢?”
陆瑜的眼底迸射几丝阴戾:“我要你们替我杀了齐王江秘,还有齐王世子江殷!最好在杀了他们以后再栽赃嫁祸,把事情变成齐王府叛变,把他们逼上绝路!”
蛮真细作的眼底露出几丝讶异地笑:“齐王父子在燕云山下杀了我们不少的同族兄弟,我们蛮真当然是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只是没想到,皇孙妃居然也和我们是一样的心思。您放心,您给了我们这么重要的军情,我们的可汗也绝不会辜负你的美意,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
陆瑜这才觉得心里的气顺了一些。
她沉沉点了点头,看着那个蛮真细作说:“对了,之前我提出的要求,你们的可汗想得如何?你们蛮真此次若是能一举击败大周,入主中原,我要的封地还有地位权势,你们可汗能够给我吧?”
细作微笑,用着一口标准的大周官话道:“你放心,可汗已经答应,只要我们蛮真铁骑能够踏踏进中原的土地,从此一统天下,必然会画封疆土给您,让您成为那一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王,而且可汗还说,届时,您永远是我们蛮真的座上之宾。”
陆瑜听到承诺,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君无戏言。”陆瑜望着那个蛮真细作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起身,“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继续帮忙。”
细作笑道:“殿下请说。”
陆瑜的眼神当中掠过一抹厉色:“皇太孙江烨一直没找到,我很不放心,他当日既然能够金蝉脱壳,就证明他一定还活着,你们一定要继续找下去,找到以后,决不能留活口!”
细作淡淡笑着:“这是自然,您请放心吧。”
“好,那我今天就先行一步。”陆瑜松了一口气,与蛮真的细作告辞,转身朝着回廊外的方向走远。
“主子。”见到陆瑜出来,阿莲急忙跟上。
陆瑜得了蛮真人的保证,满心欢喜地朝着酒楼外的方向走去。
她看着外面的迟阳西下,嘴角忍不住地上翘起来。
身边的阿莲却有些不放心,紧紧地跟在陆瑜的身边询问道:“主子,他们说的话能信吗?您真要为了自己……背叛皇孙殿下吗?”
陆瑜的步子一瞬间迅疾停下,转过脸来狠狠地瞪着阿莲:“背叛?我这怎么能叫背叛?”
阿莲怔怔看着她。
就听见陆瑜冷笑着说道:“既然江炜他对我无情无义,我又何必忠于他?我现在也看清了,他就算能够当上皇帝,也不见得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既然男人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我就不要这个男人,自己去争不就得了?男人算什么东西?当上皇后太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站在男人的身后?我要做,就要做天下的主宰,江炜也好,江烨也好,都不过是我手底下的玩意儿罢了!”
第114章 何羡愚的抉择
燕云山战地, 周军营地之内。
连绵将近半年的时间,大周兵马有如神助,连连胜仗, 而蛮真国的军队则节节败退, 已经退居到了两国边界之外。
这一场连绵数十年的战役,似乎已经快要分出胜负分晓。
齐王江秘与骠骑大将军的兵马在云州汇合,所有的主力军尽数调往前线追击蛮真国残余败退的势力,军中士气旺盛, 所有人的心都拧在一条绳上,希望能够一举击败蛮真,还得天下海晏河清。
古北口三天前的一场战事刚刚结束, 周军的兵卒还在清扫战场上的尸体,趁着这难得能够喘口气的机会,江殷等聚集在古北口的城墙之上喝酒聊天。
时值金秋十月, 严寒的北地早已经飘起了雪花, 站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上往外远眺, 之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此时正值黄昏,长长的冰河之下, 一轮火红的落日如圆盘,万径人踪灭,十余里之外唯一的人烟只在古北口城墙之内的大周军营当中,江殷身穿铠甲, 手里捏着一罐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身体这才感觉到一点温暖。
再过不久就要到新年,交谈之间,大家的话总是离不开留在京城的亲人们。
何羡愚不由得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蛮真人什么时候才会投降, 真想早点回去。”
穿肠的烈酒过肚,江殷忍不住笑道:“你这么急着回京,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