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离开前,还替陆瑜将沐宸殿的殿门小心关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陆瑜原本平静的面孔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她一手端着药,一手抽出自己发髻上的一根玉兰花苞模样的玉簪,轻轻点了点花苞的叶子,一瞬间,簪子上那玉兰花苞便开了一个小口子,里面倒出许多白色无味的粉末,通通掉进了皇帝的那碗汤药里。
陆瑜把发簪重新别进自己的发髻当中,然后捏着汤匙在药碗里轻轻搅动了几下,很快,那白色的粉末就淹没在漆黑的汤药当中,不见踪影。
陆瑜端着那碗药,绕过屏风,走向最内的龙床旁。
嘉熙帝已睡着,殿内安静得可怕,唯能听见的就是陆瑜自己细碎轻柔的脚步声。
她站在龙床前,垂眸凝视着榻上那个老年男人老态龙钟的面孔,他双目紧闭,眉头紧蹙,好像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表情十分痛苦难耐。
陆瑜看着皇帝的神色,心下忍不住地欢喜。
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她对皇帝下的药起了效果。
自从江烨死后,皇帝心里一直胸闷气堵,心神不安,因此才会导致身体欠安,而陆瑜特地命人在这御用的熏香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了一味药材,这药材无毒,不会害人的性命,但是却会令人每每入睡之后噩梦连连,梦见他心底最害怕的事情,不断地重演人心底不愿触碰的悲剧。
这段时间皇帝睡觉时一直不肯让人侍候在侧,就是觉得自己的噩梦是因为旁人在他睡梦时惊扰产生,遂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可是皇帝一定不会知道,这些问题全部出自他身边的这些香料上。
陆瑜看着皇帝挣扎的面孔,嘴角的笑意越发藏不住。
她端着药,凑近皇帝的身边,温言道:“皇上,皇上?该喝药了。”
皇帝半梦半醒地睁开双眼,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朦朦胧胧地便说道:“朕不喝……”
“皇上,喝了药才能好。”陆瑜舀了一勺汤药凑近皇上的唇边,哄着道,“孙媳妇伺候您喝,喝吧,喝了药,您就舒坦了。”
人死了就不用再受折磨,可不是舒坦了吗?
“朕不喝,不喝……”皇上眼神涣散,显然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陆瑜的耐心快没了,她的权力巅峰就在眼前,只要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能赶紧毙命,就再也没有人能压在她的头上。
这么想着,陆瑜越发心急了,也不管皇帝愿不愿意,直接就把那一匙盛着毒药的汤勺凑近皇帝的唇边,想要逼迫着他喝下:“喝,给我喝!你都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也该退位让贤了,给我喝!”
“不知皇孙妃要给皇上喝什么药?”
就在陆瑜发狂一般想要喂皇帝喝药的时候,冷不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屏风的背后传来。
陆瑜一瞬间听出这个声音是属于陆玖的,握着碗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下去。
“谁!?谁在那里?”陆瑜惊慌失措地回头。
陆玖扶着笨重的腰身,慢慢地从一架巨大的楠木屏风后走了出来。
陆瑜的眼珠子几乎都快瞪脱眶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玖:“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放你进来的!”
怎么可能呢?陆玖怎么会在这儿?
陆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玖微笑地站在屏风前,朝陆瑜的方向走进几步,微笑地问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我却想知道你给皇上喂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公平起见,先来后到,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是谁放我进来的。”
一瞬间,陆瑜身上汗毛倒竖,她手上的那碗药里是□□啊,自然是毒害皇帝的药了!
但仅仅只是紧张了一瞬,陆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现在沐宸殿内外基本都是她的人,只要她把手里的那碗□□摔了,不就无可对证了吗?
她的脸上浮现喜色,甩手就想把手里的药碗给扔了。
可她的手还没动,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便狠狠钳制在她拿药碗的手腕上。
陆瑜惊慌失措地回头,忽然见到原本还昏迷不醒的嘉熙帝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坐在她的身后,左手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脸上浮现一丝阴戾,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随和温善:“皇孙妃,你小心点,别把给朕的药摔碎了,否则,朕可要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陆瑜脸色一僵,忙不迭地握紧了那只药碗,脸刷一下白了,毫无血色。
嘉熙帝从她颤巍巍的手里缓缓取下那只药碗,捧在自己的手里,然后捏着汤匙慢慢搅动,声音无喜无怒地道:“你不是想知道,世子妃是如何进来的吗?现在朕就告诉你,是朕放她进来的。”
陆玖沉默地站在不远处,面容平静冷峻地看着陆瑜。
陆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看来,皇帝早就已经知道她暗中动的那些手脚,现在还联合陆玖,想要她的性命!
她迅速跪下去,跪在皇帝的床前磕头道:“皇上,孙媳只是想喂您喝碗药,这些天您龙体欠安,孙媳十分担忧,几乎日日候在您的床头为您侍疾,孙媳绝对没有别的心思,望您明察啊!”
陆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两步:“既然是良药,那皇孙妃就当着皇上的面喝下如何?古人云,汤药非口亲尝,弗进父母,皇上是万民之父,您为皇上侍药,怎能不先亲口尝一尝呢?”
陆瑜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皇帝手里的那碗药,脸上露出莫大的惊恐之色。
皇帝搅着汤药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陆瑜:“是啊,那你就亲口为朕尝尝,这才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说着,便从碗里舀了一勺汤药送到陆瑜的嘴边。
陆瑜睁着惶恐的眼睛,看着那勺又黑又苦的药汁送到自己嘴边,本能地闭紧了嘴,死也不肯张口喝。
皇帝的眼中闪过冷意:“怎么,你不愿为朕尽孝心?”
陆瑜眼里噙满了恐惧的泪水,拼命摇头:“不不不,孙媳……妾身愿意为皇上尽孝心!”
皇帝猛地把那勺汤药狠狠塞进陆瑜的嘴里:“那就喝下去!”
那一勺发苦的药水刚沾上陆瑜的牙齿,她便猛地生出一股巨大力量,本能求生地猛然把汤匙推开,一口吐在了龙床前的汉白玉地板上。
吐出那一口药以后,她拼命地抠嗓子眼,用力往外吐着污秽,一股接着一股的酸水从他腹中吐出,洗刷着唇齿上沾染的那一点□□。
皇帝捧着那碗药坐在床沿上,陆玖则站在陆瑜身后,默然无声的冷眸看着这一切。
陆瑜吐得天昏地暗,几乎把胃里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吐了,这才虚弱无力地倒在床前。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又立马不要命地朝着皇帝的脚跟边爬上去,一双沾染了污秽的手抓紧皇帝的脚脖子,声泪俱下地凄厉道:“皇上,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没有要害您!妾身不敢啊!”
“你不敢?”皇帝面颊上的肌肉因为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冷不丁一脚踹在陆瑜的心口上,把她踹得一个趔趄,“若是不敢起弑君的心思,为什么不敢喝药!?”
“妾身,妾身……”陆瑜拼命想找出理由来证明自己是无辜,可是刚才她拼命吐药的动作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现在,简直是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皇帝审视地盯着她:“找不出话说了,是吗?”
陆瑜睁着泪眼看向他:“皇上……”
“来人!”皇帝骤然厉声吩咐,“把这个贱婢拿下!”
他的话音一出,陆瑜身体重重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忌惮和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狠!
皇帝现在下令,那就代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朝前走!
站在身后的陆玖一瞬间察觉到陆瑜的不对劲,她立马意识到陆瑜想要跟皇帝鱼死网破,当即喊道:“皇上小心!”
皇帝眼神一瞥,就见到陆瑜腾地站起身来,利落地从发髻上取出一根尖锐的金簪,对准了他致命的咽喉部位狠狠刺下来——
皇帝到底人在病中,反应不似平时那么快,他坐在床沿上,眼睁睁地看着形状癫狂的陆瑜举着金簪朝着他刺。
陆瑜发狠地咬着牙道:“既然你们非要逼我到这一步,那我就如你们的意愿!”
这条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她整个人已经站在悬崖顶了,就算是死,也只能向前。
反正现在皇帝已经知道了实情,那么她就干脆先杀了皇帝,再杀了陆玖,反正这两个人早晚也该死,自己不过是送她们走得更快罢了。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陆瑜第一下刺向皇帝的时候,皇帝偏身朝着龙床旁翻滚过去,于是陆瑜没有刺中,那尖锐的金簪一下刺进柔软的棉絮当中。
陆瑜见自己没能让皇帝一击毙命,当机立断又从发髻上摸了一根尖锐的金簪下来,毫无迟疑地对着皇帝的面门再度刺去,这一次,皇帝已经被逼到角落,身旁全然没有空间容他躲避。
趁乱,陆玖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周身,当机立断地伸手抱起一个巨大的古董花瓶,就在陆瑜抬手朝皇帝刺金簪的那一瞬间,猛地把那个巨大的花瓶重重击打在陆瑜纤细单薄的脊背上!
花瓶应声碎成无数片碎瓷,陆瑜背脊往下一屈,凄厉无比地痛叫了一声,用力捏着金簪的手不受力地一抖,瞬间松开簪子,使之掉在皇帝身旁绣着龙纹的锦被上。
趁着陆瑜被痛击的这一瞬间,皇帝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跳下床。
陆玖厉声一喊:“护驾!”
陆瑜听到陆玖这一声护驾,求生的本能疯狂冲上心头,她竟然忍着背上剧烈的疼痛爬了起来,转过身,饿虎扑食地对着陆玖的方向杀过去,两只手紧紧地掐住陆玖的脖子,执念成魔道:“杀不了皇帝,我也要拉你陪葬!”
陆玖只觉得喉头一阵闷痛,她咬着牙睁开眼,就看见陆瑜那近乎癫狂的面孔。
陆瑜眉目狰狞得宛如一只修罗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有着猩红的眼,绝狠的眼神,原本秀美的五官都在这一刻扭曲在一起。
可是骤然之间,一道身影从外横冲直撞而来,一脚狠狠踹开了陆瑜。
脖子上的痛楚骤然消散,陆玖下意识地抬手护着自己的脖子,就见到陆瑜已经被人踹翻在地,而冲进来救她的人,竟然是江殷!
江殷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腰佩长刀,又恢复成从前那副贵公子的模样,他护在陆玖的身前,转过眸子,声音温柔地问道:“你和孩子没事吧?”
江殷的出现,一瞬间给了陆玖莫大的心安。
她抬手抚了抚肚子,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
“江殷,是你!?”陆瑜摔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怒不可遏地转过头来,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盯着江殷,“谁把你放出来的?”
江殷冰冷的眸光淡漠地看着她,并不想同她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门外一道声音传来。
“是我放他出来的。”
陆瑜的瞳孔骤然缩紧,一双手猛地抓紧,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屏风外的方向,就见到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身形从外慢慢地踱步进来。
……是他。
“江……江烨……”陆瑜宛如见到了什么恶鬼一般,惊恐万状地往后缩了缩。
江烨不是独身一人走进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禁军,禁军们的手里还押解着一个蛮真的男人。
陆瑜的目光与那个蛮真男子的目光两两相对,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脸上的血色一息之间消散,只余下透彻的苍白。
那个男人,就是与她来往的蛮真奸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江烨果然还活着……
江烨慢慢走上前,朝着嘉熙帝叩首一跪,恭敬道:“孙儿给皇祖父请安,今日让皇祖父受惊了。”
虽然今天的事情都是早有安排,但皇帝年纪大了,难免还是受到些惊吓。他看着眼前的江烨,点了点头道:“你回来了,朕就安心了。”
江烨缓缓起身,站在皇帝的跟前道:“孙儿现在要在皇上的面前细数罪妇陆氏的罪名,皇上可允?”
嘉熙帝侧眸,冷瞥了一眼被数名禁军扣押着跪在地上的陆瑜,沉声道:“允。”
“是。”江烨垂首,“那孙儿便慢慢细说。”
“其一,皇孙妃陆氏通敌叛国,在燕云山战事告急之时将我大周的重要军情军报送至敌国,致使我大周几十余万兵马覆灭,骠骑将军等诸位大将丧命,致使何将军战死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