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殷看到来人是他们仨,脸色一瞬就黑了:“……糟糕,他们怎么来了?果然好话不灵坏话灵。”
何羡愚三个应当是才逛完相国寺集市回去,见到陆玖江殷立即走上前来。
徐云知打着哈欠,一贯睡不醒的样子,容冽则依旧一身玄衣冷漠寡言站在旁边,何羡愚站在中间,手捧着一堆小吃,嘴里一刻也不停歇。
江殷看着他们走上前来,下意识拉住了陆玖的胳膊:“……我们快走。”
陆玖回头看他,却见他脸色十分难堪。
她真是奇了个大怪:“为什么要走?”
“……一言难尽。”江殷干笑一声。
“——看见我们就走?江殷,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徐云知穿着一身月白袍子,腰束玉带,懒洋洋地上前,“我们又不吃人,跑什么跑?”
听见背后的说话声,江殷知道自己是脱不了身了,方才尴尬地转身过来:“我跑什么了?我刚才不过是没看见你们罢了。对了,你们不是说只去州桥吗,来这儿做什么!?”
陆玖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不知道江殷看到几个朋友为何是这样的神情。
徐云知挑眉:“兄弟几个临时改主意了,不行吗?”
何羡愚惊讶地把手里的小鱼干放回了零嘴袋子里,他看着江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殷哥儿,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今天身子不舒坦,要在家里歇着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容冽沉默,看着江殷的目光却也带着疑虑。
徐云知瞥了一眼江殷身旁的陆玖,意味深长一笑,眼底闪着狡黠。
接着,他推了一把懵逼中的何羡愚,内涵道:“算了,我们也有点眼色,别在这儿打扰他了,我们要是在这儿,今日他江某人的苦心经营不就白费了吗?为了和陆小姐同游夜宴,他可是不惜装病骗兄弟啊!”
陆玖一愣,转头去看江殷,就见他傻在原地,脸上又是恼怒又是尴尬。
徐云知用手抚着额头,装着难受的样子:“哎,今日这头不知道怎么就疼起来了,晚上我不同着你们一道逛州桥,要在王府里好好歇息。”放下手,他看着江殷继续嘲讽笑道,“我们上王府邀人的时候,江某人可就是这么装的。”
何羡愚后知后觉,愣住:“什么?殷哥儿你没病啊!?”
陆玖也疑惑看着他:“……你,病了?”
江殷站在原地,被好友拆穿后满脸尴尬。
他强颜欢笑道:“本来是病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下就又好了!对……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噢……”徐云知狡黠笑起来,继续嘲讽,“原来是这样,哎,那倒是我徐某错怪你了,当真对不住。”
江殷继续强颜欢笑:“无妨!无妨!无妨……”心里却咬牙,真他娘的是他的好兄弟们!
此刻,江殷特别特别地想知道。
就现在,马上换一个国度生活,还来得及吗?
第22章 小舅子,姐夫来救你!……
原本是两个人游街赏景, 可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变成了五个人一齐走。
相国寺逛完了,何羡愚便催促着众人往州桥去。
大家商议在桥边的夜市吃点东西,然后再泛舟过汴河, 前往对面的瓦子看杂剧。
路上, 陆玖跟着何羡愚走在最前,江殷则跟着徐云知容冽走在后。
江殷眼神凶狠埋怨地盯着徐云知,气他坏了自己的事,像要把他撕碎似的。
而徐云知则面不改色心不跳, 与身旁的容冽有说有笑,即使容冽自始至终都没回答过他一句话。
“想不到陆三姑娘在殷哥儿的心里分量这么重。”何羡愚并肩走在陆玖身旁,手里拿着他随身不离的零嘴袋子吃蜜饯果子。
他笑着道:“为了跟你独自出来, 竟然连我们都诓。”
陆玖也觉得好笑。
今日出府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江殷的不对劲,在相国寺遇见何羡愚一行人的时候他更是慌张,听见徐云知喊他名字的时候, 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
原本她还不知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现在总算知道了。
原来, 是说了谎心虚。
“何公子,你我同窗,不必一直这样尊称我陆三小姐, 你唤我陆玖好了。”陆玖对着何羡愚微然一笑。
何羡愚却憨厚笑道:“你让我唤你姓名,只是你自己却都还唤着我何公子,殷哥儿他们都叫我阿愚,你也叫我阿愚吧。”
陆玖点头笑一下:“是我疏忽了, 阿愚。”
江殷的三个朋友当中, 容冽沉默寡言,是个万年冰山脸,就算你对他说一万句话, 他也不会吭声回应你。
徐云知机敏,言辞之间略有些孤高骄傲,对人一副懒懒散散爱答不理的样子,因此陆玖与他也没什么话题。
相比之下,她最喜欢这个圆滚滚的何羡愚。
江殷跟容冽皆是高挑劲瘦矫健的身形,而徐云知清瘦单薄书生气质,只有何羡愚这个滚圆身形和滚圆脸蛋的少年最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加之他又爱笑,又随和,对着她这个女孩儿说话的时候温柔谦和、分寸得宜、彬彬有礼,很快获得了陆玖的接纳。
前往州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和他客气地攀谈,两人交流得十分开心。
倒是江殷被迫跟徐容二人一起走,十分的郁闷。
听见陆玖改口,何羡愚脸颊上的笑容加深,他点点头:“这就对了,都是自己人!”
说着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锦囊放在陆玖的眼前,一口气不带喘地说道:“里头有小鱼干、猪肉脯、牛肉条、绿豆糕、酸樱桃、甜杏脯、酒酿梅子、火腿丝、凤梨酥、桃片糕,你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
陆玖颇有些震惊,看着他的零嘴袋子:“……你都随身带着这么多吃的?”
她依稀记起来,好像每一次她见到何羡愚的时候,他嘴里都嚼着好吃的东西。
不是在吃零嘴小食,就是在去吃零嘴小食的路上。
“是啊!”何羡愚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耿直地笑起来,“我天生就比旁人胃口都好些,没一会儿就饿了,所以我娘就给我做了这个袋子,每天在里头装些肉脯和零嘴,这样她就不会担心我饿得难受,没东西吃。”
陆玖看着他手中那个零食锦囊,有些微微羡慕:“令慈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
何羡愚从里面翻了翻,找到包着纸张的一个小团,并将它塞进陆玖的手中:“我记得你好像同我说过你不爱吃很甜的,这里面是我娘包好的糖樱桃,酸甜口,你拿去吃。”
陆玖双手接过,由衷感谢:“你竟然记得我不爱吃很甜的。”
何羡愚挠头耿直笑道:“小事。”
陆玖将青梅放进嘴里,一股酸甜的滋味立即让她精神一振。
“怎么样,好吃吗?”何羡愚问。
陆玖眼睛一亮,赞许道:“好吃。”
何羡愚笑眯眯地:“你喜欢就好,你若是喜欢,以后上学我也给你捎上一份。”
陆玖连忙道:“不用了。”
何羡愚却笑道:“不用跟我客气,我每日上学的时候也会帮殷哥儿他们捎带,多带一份也没关系。”
陆玖听他提起江殷,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就见背后不远处的江殷正跟徐云知争执着什么,江殷气得一脸红扑扑的,而徐云知却不理会他,两个人隔着一个容冽推推搡搡、打闹火热,一团孩子气。
陆玖悄悄莞尔一笑。
回过头来,何羡愚正好看见她脸上轻淡的笑容 。
他看着她,也笑了:“原来还以为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讨厌殷哥儿,没想到你竟然也肯跟着他跑出来玩儿。”
陆玖咳嗽了一声,道:“……只是恰好在家里待得烦闷。”
何羡愚看着她笑而不语。
“我原本还以为,江殷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没想到倒是有你们三个好友。”陆玖慢慢道。
何羡愚咬了一口小鱼干,笑道:“因为殷哥儿是个好人。”
陆玖微愣:“为什么?”
“我们四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呢,从小就比旁人都吃得多些,因此明明同岁,我却比旁人都胖许多。旁的小孩儿看我长得胖,于是都骂我是肥猪,动辄打骂,我因为性格柔弱一直不敢还手,后来,是殷哥儿帮我把那些欺负我的人通通打跑。”回忆起过去,何羡愚的脸庞浮现笑容。
“我们那时候都才四岁,殷哥儿出手帮我打跑那些人的那天,他就说,咱俩都是一个人,不如做朋友吧,于是,我就有了第一个朋友。”
当天从何羡愚的话当中,陆玖方才知道他们四人之所以能够玩在一起的缘由。
江殷因为身份特殊,在京师当中受尽冷眼,后来又被送去蛮真充作质子三年,凤鸣府的世家大户的人素来对他避之如瘟神;而何羡愚因为天生长得比旁人胖些,幼年时常受欺负;沉默寡言的容冽虽是翁主之子,只可惜父亲却是罪臣,家中门庭仅仅依靠母亲的身份支撑,容冽倚靠翁主之子的身份在京师之中勉强生存,但看不起他出身的却大有人在。
四个人当中,只有徐云知的名声稍微好一些。他出身正经仕宦人家,父亲在翰林院任职学士,虽然官位不大,但也足够体面。
江殷与何羡愚来往最早,四岁就认识了,而后是容冽,徐云知则是先跟何羡愚交好,后来才勉强同意被何羡愚带进四个人之中的。
陆玖默默听着何羡愚的诉说,心中对这四个人抱成的团体有了新的认识。
最开始见到何羡愚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受到江殷的威胁,才忍辱负重地跟在江殷的身边当跟班,把江殷的话当圣旨。
原来,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四个少年,或多或少都是旁人眼中的异类,是旁人眼中的失败者,他们因为幼年的羁绊团结在一起,互相给予温暖和善意。
听完何羡愚的话,她也更加肯定了一点。
现在,十五岁的江殷可能的确是个放鹰逐犬、整日打马过街无所事事的少年,但他绝不是众人所说的残暴纨绔、心狠手辣。
正因为他自小就是异类,自小就受到排挤,自小就明白旁人冰冷的眼光扎在身上有多难受,所以他才会对同样遭受歧视的何羡愚与容冽如何温柔,才会用平等的目光去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保护着他们。
陆玖心底暖意渐起。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江殷时心底产生的疑问,一个遭受了排挤与漠视的人为何会在母国存亡的关头站出来呢?
那一定是因为,在黑暗之中,有这些温暖的手支撑着他。
正因为身处黑暗,所以才更珍惜仅有的一点微光。
江殷与徐云知打闹了好一阵,猛地回过头来,撞见回眸望着自己的陆玖。
他朝她扬起笑容,然后放开徐云知追上了她身旁:“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他面孔:“我哪儿看你了?”
“喂,阿愚。”见陆玖不搭理他,他又转过去揽住何羡愚的肩膀,挑眉道,“刚才看你们俩说个不停,是不是在说议论小爷我?说实话不杀!”
何羡愚咬着小鱼干朝江殷讪笑:“我们可没议论你。”
“真的?”江殷不信,佯装威胁地看着何羡愚,“跟我说谎可是要被咔嚓的。”
说着手一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