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鼓鼓地站在窗户外,看着江烨与陆玖谈论风花雪月,你来我往,而他呢,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
陆玖素喜读书,江烨在诗书之上也颇有造诣,江殷看得出来,在这方面,他是完全插不进他们之中的。
想到这里,江殷有些失落,但是再细想,他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烨与陆玖在诗书上有共同话题,他也可以同样与陆玖谈论诗书,虽然他不喜欢读书是事实,可是功夫不怕有心人,只要他肯下苦功夫,那么这件事就如同练字一样,很快就能被他拿下。
最开始的时候,他连提笔都提不稳,横竖撇点都画得如同歪歪扭扭的蚯蚓一般,写十个字里面能错八个,而后来因为有了陆玖在身边,他咬紧牙关每天练两版字给她,小半年下来,他的字迹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起码端正规矩,笔锋之间也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看着与陆玖侃侃而谈,风雅无双的江烨,江殷心里下定决心——不就是读几本破书吗?你江烨行,我江殷一定也可以!
从明天,哦不!从今天开始,他江殷就要整儿半斤地开始读书,与陆玖之间创造出更多共同的喜好。
江殷趴在梅先生书房的窗户上,美滋滋地看着陆玖与江烨,脑海里开始幻想自己书本读成之后,在陆玖面前舌战江烨,以字句当利剑扎得江烨体无完肤,落荒而逃的景象,忍不住甜丝丝地兀自傻笑了起来。
陆玖原本正焦心被罚站窗外的江殷,与江烨谈论书本时一刻不忘地抬头观察窗外的他,却见少年郎趴在窗台上,一双手撑着面颊,正看着她的方向,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脸上露出笑容。
江烨察觉到陆玖走神,便顺着她的眼神向后看,望见窗外上江殷的笑脸。
陆玖与江烨这二人看着支着脸,靠在窗台旁兀自发笑的江殷,脑中难得地想到了一起——
这个人,莫不是个傻子??
*
讲学完毕,梅先生便送江烨等人出梅府回宫,众人散去。与此同时,州桥会仙酒楼的门前,何羡愚、徐云知、容冽三人正坐在台阶上,焦急地等着江殷出了梅府前来酒楼与他们会面。
等了好一阵,却还是不见江殷的身影,此时与几人昨日约定好会面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何羡愚焦急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抬头朝着街道尽头的方向眺望,嘴里一边还着急地喃喃道:“殷哥儿真是的,怎么还不过来?不会是又闹出什么事情吧?”
徐云知坐在何羡愚身侧的台阶上,手里闲闲拿着一把羽扇戏耍,听见这话眼皮子一掀,冷嗤一声道:“你若是担心,一早就不该助着他去梅先生那儿,你也不想想,他是读书人么?”
何羡愚此刻也有些后悔,回头过来叹息道:“云哥儿,你就别揶揄我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活该啊你!”徐云知嘴上毫不饶人,眼底却还是带着一丝担忧,看向去往梅府的方向,焦急等待着江殷的出现。
容冽静静地坐在他们二人身旁的阴凉处,伸手轻轻拽了下何羡愚的手腕,冲着他沉默地摆了摆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等。
何羡愚懂容冽的心意,可是没见到江殷平安归来,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算了,我还是骑马去梅府外看看吧。”何羡愚沉叹一口气,准备走向一旁拴着马匹的荡绳处。
就在他低头准备下台阶的时候,背后的容冽再一次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并就着他的手摇了摇。
何羡愚一愣,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长街尽头,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正穿越人群,朝着会仙楼的方向小跑而来。
何羡愚的脸上这才出现而来些许松快,眼底飘过一点光亮,激动道:“总算来了!”
江殷一袭红衣飒落,只身一人驾着风驰过来,在会仙酒楼的门前勒住了缰绳,风驰腾蹄兴奋地鸣叫一声,而后安静下来。
江殷怜爱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而后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稳稳落在地平面上。
何羡愚忙急小跑上去,一把搂住江殷担心问道:“殷哥儿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差点儿就要起码去梅府找你!”
江殷松开风驰,抬手往何羡愚的肚子上拍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带着些许意气的笑容:“慌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徐云知坐在台阶上不动,瞥了一眼江殷脸上的得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唷,看上去某人心情不错啊?今日在梅先生府中一战成名?旗开得胜?”
哥儿几个就着会仙酒楼门前靠边的台阶坐下,看着门前人来人往的客人,江殷笑着顺手揽住了徐云知的肩膀:“你说得对,但是也不全对。”
素来徐云知呛口时,江殷总是要回敬两句回去,可是今日却难得没有回嘴,反而笑吟吟地受着,这倒叫徐云知有几分不习惯。
他下意识探手往江殷的额头上摸,疑虑道:“是不是发烧啊?”
“去去去!小爷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刚才从梅府出来,目送了陆家姐妹两个回去,我就回来了。”江殷圈着徐云知的脖子,笑道,“我今日想到一个主意,你们帮我看看,看看这主意可不可行。”
看他一脸得意笑容,何羡愚徐云知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江殷这唱的又是哪出。
“什么主意,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徐云知嫌弃地拍开江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江殷从自己的袖口当中摸出一本书,当着其他三人的面前,轻轻摇了摇,脸上的笑容更甚:“就是这个。”
何羡愚与容冽一脸茫然,徐云知则皱着眉,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本,垂眸看了看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你拿着本《绝句》是要做什么?”
江殷指着那本书,扬眉道:“当然是熟读了!不是说读书能够陶冶情操、高尚人的情.趣么?我也打算从今天开始,好好看一看这些诗文,陶冶陶冶我的情操。”
徐云知用两根指头拎着那本绝句,差点笑出声:“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陶冶情操?你?”
“怎么?不行?”江殷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接着信誓旦旦说道,“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在梅府的时候,看见江烨那小子同陆玖谈论诗文,谈论得可开心了。我想着,玖玖向来喜欢读书,喜静,我要是能在她的兴趣上有些造诣,以后江烨那王八蛋可不就找不到接近玖玖的机会了么?”
江殷想得简单,说得也简单,见其他人一脸怀疑,他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又试探问道:“怎么?你们觉得我这个法子不行?不是有句话说了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玖喜静,她应当也更喜欢和安静的人在一起,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不能再让江烨那王八蛋钻了我的空子!我说到做到!你们觉得怎么样?”
何羡愚汗颜,却不敢当着江殷的兴致上泼冷水,只敢在心里道:不怎么样……
容冽一向沉默不言,不开口表态,但眼底还是分明写着怀疑。
只有徐云知一贯嘴毒,听完这话直接捧腹而笑:“你真这么想?江殷,你也太能了!”
江殷只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世好主意,不明所以地看着徐云知,怒道:“你笑什么?我想得难道不对?”
何羡愚拍了拍徐云知的肩膀,小声劝道:“云哥儿,你别笑了,也太不给殷哥儿面子了。”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徐云知渐渐止住了笑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看向江殷,问道,“殷哥儿,你该不会是觉得,陆姑娘喜欢的应当是江烨那种君子,所以想要学着江烨的样子,舞文弄墨?”
江殷心底其实也有几丝这样的意思在,毕竟在京师,人人都说江烨好,喜欢他的姑娘几乎能够手拉手围绕皇城一圈,就算他讨厌江烨的虚伪,有时候也不能不承认,江烨着实是一块令人难以移目的美玉。
见他不说话,徐云知的心底明白了几分,他认真看着江殷道:“殷哥儿,你要学江烨这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一味地效仿江烨,顺应着陆姑娘的喜欢改变自己,只怕最后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也会失了自己的原本的风骨。”
第63章 雨过了,天晴了,他觉得……
江殷听了徐云知的话便有些不乐意, 虎着脸道:“什么画不成反类犬!?我、我是觉得……觉得她心里可能喜欢的就是江烨那种文绉绉的类型,所以想要投其所好,了解一些她喜欢的东西, 才好跟她有话题。”
徐云知笑起来:“我说江殷, 我的好殷哥儿,你啊,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你就别搁那儿装书呆子了, 京师满城的人不都说么?皇太孙殿下,那是文曲星下凡,你是什么?”
江殷把手里的书本捏得愈发紧, 指尖在书封上勒出皱痕。
他捏着书直接往徐云知的脸上甩去,不服气道:“关你屁事,徐云知, 用得着你在这儿逼逼赖赖?”
徐云知脸往身旁微微一侧, 躲开江殷丢过来的书, 而后闲闲懒懒地将它拾起,拍了拍封皮上的灰尘,继续嘴毒揶揄:“哎, 还不让人说实话。”
江殷这暴脾气,听见这话能忍?当即黑这张脸冲身站起,指着徐云知威胁道:“你再瞎说!?”
气死他了,平日交的净是些损友!
何羡愚脾性温和宽厚, 见状连忙站出来打着笑脸调和, 一边拍了拍徐云知的肩膀说着“行了行了”,一边拉着江殷让他重新坐下来。
“殷哥儿,其实云知的话虽然不好听, 但是也有道理啊。”何羡愚揽着江殷的肩膀,温和小心地劝谏道,“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一味地效仿也不是回事。”
“可不是?”徐云知懒懒瞥了江殷一眼,泼冷水道,“人陆三小姐同皇太孙说书看画,聊的也都是风花雪月,你去凑个什么劲?难不成你要去跟陆三说个双刀的用法?还是飞镖的用法?还是要教她打套拳?”
江殷的脸色越来越黑,方才兴致勃勃想的一干景象全部化作了泡影,徐云知的话撩拨得他心里涌起一层怒火,他想当即跳出来将徐云知的话反驳回去,可是细想想,却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江烨自小在东宫长大,教授他的老师皆是天下最好、最有学问的人,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搬出去,哪一样不是碾压他人的存在?而他拿什么去和江烨比较,去和江烨竞争呢?单单就凭他一颗赤忱的真心吗?
原先一鼓作气猛如虎,现在细想便只有颓丧。
江殷隐约地意识到了一些,当着江烨这么一个强劲优秀的对手面前,自己若是不做出点改变,身上没有一点成绩,只怕会被对手轻而易举地击败。
虽说江烨娶陆玖亦有困难,可现在怎么看,都是他自己的困难更为严重。
他想起初次登门拜见华阳长公主时,她对自己说过,若是他想迎娶陆玖,便一定要有所成绩在身,空凭一颗真心,绝娶不到她膝下的陆玖。
坐在酒楼的台阶上,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头渐渐低落地垂下去。
何羡愚心细如发,将江殷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纳入眼底,他实在不忍好朋友伤心失落,便笑着拍了拍江殷的肩头,安慰说:“云知,你们也别这么说,要这么说,殷哥儿岂不是一点信心都无了?殷哥儿,我觉得,你若以为这是个法子,我们做兄弟的,自然陪你共进退。再说了,很多事情,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能不能成?”他一边安抚着江殷,一边对徐云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同意,“云知,你觉得呢?”
徐云知触及何羡愚的目光,虽然不想轻易低头,但内心也不忍江殷太低落,于是别过脸,冷淡地说了一声:“算是吧。”
“殷哥儿,你看,徐云知都同意我说的!”得了徐云知的肯定,何羡愚连忙笑道,“别颓废了,我们兄弟从今天就开始帮你恶补这些诗文,我们这儿还有云知这个总考第一的神童在,等你学成了,一定能够在陆姑娘面前露一把脸!”
听见何羡愚如此安慰,江殷心底才燃起一点干劲,他慢慢抬起头来,狠狠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侧过身,猛地正紧严肃扳住何羡愚的肩膀,诚恳道,“阿愚,谢谢你,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好好研究诗词,绝不让江烨那个混球再看轻我!”
“对!就是这样!”何羡愚大力支持,“咱们重整旗鼓,跟皇太孙那个王八蛋再战三百回合!”
徐云知打着哈欠,默默听着他们二人的雄心壮志,百无聊赖道:“随你们,我缺觉,回家再去睡会儿。”
“欸你别走啊?”徐云知刚起身,手腕就被人从后扣住。
刹那,徐云知背脊顿生凉意,汗毛竖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你们豪情壮志,可别拉上我,我最怕麻烦了!”徐云知赶紧想要撇清,用力想要将手抽出,可是却犟不过背后人的气力。
恢复满血的江殷坐在徐云知的身后,就是不放开他的手,脸上笑容意味深长:“云知,你觉得你逃得掉吗?”
徐云知咽了一口唾沫。
何羡愚圆圆脸上怀着些歉意的笑:“云哥儿,咱们四个人当中,就属你的课业最好,每回都能被夫子夸奖,给殷哥儿恶补这事,只能拜托你了。”
“我不——”徐云知脸色惊恐,不要的要字都还没说出口,连忙要逃,身后的江殷却一个起身,大臂一挥,直接将他圈在怀中,侧眸对着他不怀好意一笑。
江殷挑眉:“徐先生,走吧?”
徐云知捂脸,咬牙道:“走你的头,江殷!”
江殷毫不介怀地大方一笑:“只要徐先生能把学生的教好,事成之后,徐先生想走谁的头,就走谁的头。”
徐云知:“……你们不是人。”
江殷大笑一声,揽着徐云知往徐家的方向走,何羡愚咬着小鱼干赶紧召唤容冽跟上,容冽一个人牵着四个人的马,哥几个吵吵闹闹地穿过州桥,挤进汹涌的人潮当中。
*
冬雪消散,春回大地,檐上的冰柱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地敲在新爬了青苔的石阶之上。
冰雪消融,万物生长,新碧上梢头,嘉熙三十七年的春悄然而至。
春来,也就意味着今年科考的童试即将举行。
临近考试的前两日,陆玖只觉得自己胸口上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紧张得几乎不能够喘息。
这才考试是她向陆家人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若是能一举成功,将来对于她读书一事,魏氏等人便不能再横加管束,可若是失败,便是给魏氏等人添加说辞。
因此,陆玖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过自己,这次试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大周的科举分四阶层,先是参加童试,取得基本资格后,继续参加各州举办的取解试,而后参加由礼部举行的省试,最后才能参加由天子监考的殿试,金榜题名者,皆称呼为天子门生,分三甲放榜,而后由皇帝赐予官职,名列前茅者得以在京师为官的机会,余下的则分拨到各州府之内为地方官历练,一年举行一次。
可虽然这般发誓,她心里也仍有些没底。她是从上京后才开始正式准备参加童试的,基础薄弱许多,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虽然也费了许多心血在其中,勤学苦钻,但到底与充足准备人学生有一定差距。
而分发给男女考生的试卷,题目都是一样,同等的难度,同样的时间之下,文章要做得比旁人出彩,对陆玖来说,是不小的挑战。
她希望自己能够一次成功,而不用再等待一年。因此,在考前,陆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查漏补缺上。华阳公主见她辛苦,甚至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专心温习。
这段时间,除了考试,别的事情陆玖一概不放在心上,对徐月知江圆珠的相邀也是几番推辞,每每下了学,都要在书院当中继续翻看典籍,背诵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