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想了想,原先那三分的不信变成了七分的不信。
他不会。
明明前夜还那样悉心照料她,连沐浴时换洗的衣物都先给她放在熏笼上暖好。
他这个人,心里其实很软的。
然而她还不及再说些什么,肩头骤然一痛,陈令延一手已经钳了上来,森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要怪就怪卫凛狼心狗肺,他既轻易不肯救你,那我只能先切你一根小指,送去给他瞧瞧了。”
匕首就在身前,沈妙舟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上的森森寒意。
虽然这疯子只是要切她一根手指,还不是要杀她,但这也足够吓人了好不好!
想想嘉乐郡主变九指郡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只怕疼也要疼死了!
沈妙舟试图和他周旋:“我才不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你何不再等等?”
闻言,陈令延忽然沉默了一霎,又低嗤道:“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语气中竟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之意。
“放心,我只切你一根手指。”他再开口,流露出几分怜悯的意味,“若是姓卫的看过后仍不答允,我便直接杀了你,不会再让你零碎受苦。”
沈妙舟:“……”我真是谢谢你啦。
只觉他手上用力,就要强扯自己去剁手指,突然之间,一些隐隐的猜测、奇怪的态度还有先前闻到的梅香都飞速从脑中掠过,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来不及细思,忙大声道:“陈令延!卫凛他一直都把你当作亲弟弟的,他有苦衷!”
陈令延身子猛地一震,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左右一旦动起手来,她必先摘掉蒙眼布,如今再假作毫不知情也没有意义。
“我早就猜出你是陈令延。”沈妙舟道,“因为卫凛曾与我说起过你。他说你少时聪慧嘴甜,最是乖巧讨人喜欢,你将他视作长兄,与他极为亲厚,他也一向把你当做亲弟弟,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还听见他在梦中唤‘阿延’呢!”
陈令延呼吸微促,含怒斥道:“胡说八道!”
“你爹爹他很喜欢梅树,对不对?北镇抚司衙门里除了两株梅树外再无任何花草,而这两株梅树就种在卫凛的值房窗前,养护得极好……它们可是你爹爹种下的?”
“是又如何?”陈令延冷笑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明明是狼心狗肺之徒,却偏要装出几分人样罢了……”
沈妙舟没有管他,继续飞快地道:“我虽不知陈家出事的具体情由,但也确信其中必有隐情。当年倘若他没有手下留情,凭你的本事,能从那场灭门大火中活下来么?以他的手段,你能安稳活到今日么?从前你与他那样亲厚,当真相信他会绝情至此么?”
陈令延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一脚踹翻身前的小凳,厉声喝道:“够了!你给我闭嘴!”
沈妙舟连编带猜,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已累得微微喘息,察觉到陈令延的情绪此刻紧绷到近乎极点,她便也不再作声,免得对他刺激过甚。
室内恢复一片安静。
陈令延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那种说不出的躁怒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忽地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沈妙舟,讥诮道:“你和我说这些,难道是指望我会相信卫凛他没有杀我全家、没有忘恩负义,然后就此放了你么?”
“自然不是。”沈妙舟唇角轻轻上翘,“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
陈令延微有些意外:“赌什么?”
“赌不必看到我的手指,卫凛也会派人来救我,赌卫凛,绝不是你说的那种狼心狗肺之人。你,敢不敢赌?”
第39章 挡刀
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了片刻, 陈令延僵硬地一嗤:“我为何要与你赌?”
“因为你想。”沈妙舟的唇角弯了弯,“难道你不想知道么?当年你们父子,到底是不是完全看错了人。”
好半晌, 陈令延问道:“那你又有什么赌注?”
沈妙舟唇边绽出一个小小的梨涡,“若是你赢了, 我便告诉你一桩关于卫凛的大秘密。若是我赢了,你就老老实实放我离开,不得阻拦。”
“什么秘密?”
“等你赢了, 我自然会告诉你。”
“谁知你会不会胡言乱语诓骗于我?”
沈妙舟奇道:“若是你赢了,我连这条小命都要交待在你手里,哪来的胆子骗你?”
沉默片刻,陈令延应道,“也好, 我不介意帮你彻底死心。这赌局, 就到明天这个时候为限。”
沈妙舟笑了笑:“好啊,一言为定!”
陈令延打量她一眼,轻嗤了一声, 没再说话, 径直出了屋门, 反手上锁。
听见他彻底走远,沈妙舟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今晚陈令延过来的太过突然, 她还没有想好妥善的脱身法子,况且她伤寒没有痊愈,身上仍有些酸软,若不能速战速决, 缠斗起来很难脱身,只能先使个缓兵之计。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眼睛虽然被蒙住了,但总觉得陈令延有些熟悉,就好像从前见过他一样。
至于卫凛会不会派人来救她……
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
她不知陈令延提出的是什么条件,更不知自己在卫凛那有多少斤两。
芝圆既然得了信,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报与卫凛知晓的,可如果陈家小贼所言不虚,整整一日一夜过去,卫凛明明行动自由,却没有分毫动静……这或许就是他权衡后的结果罢。
但卫凛就算自己不来,也一定会去通知公主府,让冯叔他们来救人。
只不过她更清楚的是,想脱身就要靠自己,总不能心存侥幸,等着旁人来救。
这是阿娘教她的。
般般,是皇外祖给她起的乳名,那是麒麟的别称。皇外祖曾说,谁说只有生子才称麟儿,她阿娘就胜儿郎百倍,他的般般,又如何做不得麒麟儿?
沈妙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能从杀手楼逃出来,也能从阳和乱军中脱身,暂时被困在此处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下不再多想,好好吃过饭,上榻休息,只等明日养足精神,再和陈家小贼好生周旋。
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陈令延倒也算守信,自从昨晚离开后,一直没有再来与她为难。
窗外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就快到戌时城门下钥了,屋中的炭火也已经燃尽,沈妙舟渐渐感到有些冷,忍不住稍微蜷起身子。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带她往外走,“主子要见你。”
沈妙舟愣了愣。
这回陈令延怎的没有自己来?
难道……是卫凛答允他的条件,遣人来换她了?
猜到这个可能,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虽然从一开始便没有指望过卫凛的搭救,但如果他真的愿意换她出去,她怎么会不雀跃?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就开始不受控地疯长,仿佛在心头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迸溅出一片细细密密的痒来。
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心脏啵啵急跳两下,沈妙舟定下心神,跟着那人走出去。
从小屋出来,向前走过十几步,梅香越发浓郁,像是来到一处院落的中央,正思量着,陈令延的声音忽然在身前响起,语气晦涩不明。
“你输了。”
听见这三个字,沈妙舟心头忽地一坠,好像从台阶上一脚踩了个空。
……是她想错了?
陈令延冷笑道:“卫府依旧毫无动静,那人到底有多冷血,你如今可信了?”
沈妙舟抿了抿唇。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么?卫凛没打算救她回去。
这个认知忽然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哪怕她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就像猝不及防地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传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意。
方才她没有乱猜就好了,现下就不会有失望。
“你要说的卫凛秘密是什么?”陈令延笑道,“倘若当真有用,我便给你个痛快,等你死后,便埋在这株梅树下,很不错。”
“唰”的一声,听起来像是短刀出鞘。
事已至此,再纠结那点失落的情绪毫无用处。
沈妙舟打起精神,装出害怕委屈的模样,咬唇道:“左右你都要杀我,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和卫凛提出了什么条件?倘若,倘若你是要他拿一条胳膊来换,那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不能怪他呀。”
“愚不可及。”陈令延嗤地一声,冷道:“那我就和你说清楚,叫你死个明白。”
“我要他拿一个假死的犯官来换。这犯官假死脱身,被他抓住,至多不过给他换来一桩功劳,一些赏银罢了,啧,可他却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
沈妙舟猛地一惊,心脏霎时狂跳了两下,连呼吸也凝滞住。
假死犯官?他要的难不成竟是吴知府么?
她记得崔家的罪行里,有一条便是私贩火器、栽赃灭口大同知府。
明面上,朝廷还不知晓吴知府没死。有可能知道吴知府假死的,除了她和卫凛的人,便就只有暗害他的幕后真凶、前些时日在城外试图劫人的那些杀手了!
陈令延和杀手楼的那伙人是什么关系?
这消息来得实在猝不及防,她原本还想过要坦陈身份,以利相诱,和陈令延谈谈交易,如今看来更是不成,倘若被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只怕会更难脱身,说不准反倒还会以她为挟,去害她爹爹和阿兄。
沈妙舟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边借着衣袖遮掩,悄悄把手从绳结中松脱出来,活动了两下,一边和他周旋道:“你干嘛非杀我不可?你想要卫凛的命,我可以帮你。他既如此无情,那我也不必顾惜他了!”
陈令延不由得一怔,怀疑着问:“你能帮我杀卫凛?”
“正是!”沈妙舟答得很痛快,带着小小的得意,“我要告诉你的便是这个秘密,关于他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
沈妙舟故意犹豫了一下:“可不可以先把我眼睛上的布取下来?什么都看不见,我有点害怕。”
陈令延沉默一瞬,伸手解下她眼前的黑布。
院中灯火通明,乍一摘下黑布,光线略有些刺眼,沈妙舟下意识偏过脸,顺势借着余光扫过这一方小院,目之所及,看见三双靴子。
掂量一下自己现在的体力,嗯,三个人……不是不能搏一把。
陈令延似乎等得有些不耐,将匕首向前递了递,“到底什么秘密?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