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眼前人容貌的一瞬,萧旭的瞳仁骤然一缩:“嘉乐?!”
沈妙舟没再理会,只从腰间取出那个红瓷小瓶来,拔掉布塞,倒出一粒药丸,不由分说地塞给他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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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别院。
卫凛刚刚沐浴过后,松散地披了件外袍,坐在案前,慢慢将两块残缺的羊脂玉玦拼到一处,竟意外地严丝合缝。
他不由得一怔。
稍大些的那块,是她的。
那日长廷听她吩咐,拿着这块玉玦去寻了陶少卿,只是后来变故叠生,至今都不曾来得及归还,直到昨日见着她才又想起来。
而另外半块,则是他的。
五年前,他拼死从杀手楼里挣脱出来,只是伤得实在太重,又加上逍遥散的药性折磨,等他终于养好了伤,在杀手楼中的记忆都已渐渐模糊,只知道这块玉玦,是他从楼里带出来的东西。
怎会有如此巧合?
所以……少年时,他真的曾在杀手楼里遇见过她么?
“主子,主子不好了!宁王府出事了!”
长廷急匆匆地闯进来,一脸惊惶。
卫凛下意识收起两块玉玦,“何事?”
长廷急急道:“宁王被人劫走了,咱们的人手不够,只有玄午和青松跟着,可也都被甩脱了!”
卫凛眉心微拧,“王府里的护卫都去了何处?”
长廷又无奈又嫌弃,“那帮废物跟丢得更早!张嵩正带着他们满城乱搜呢。”
闻言,卫凛眸中泛起寒意,“让玄午他们去引开张嵩,绝不可让他带人接近沈家落脚的地方,倘若他实在碍事,不必回禀,就地格杀。”
长廷心头一凛,沉声应是。
“你去……”卫凛抬眸看他一眼,张了张口,忽又停下。
他原想让长廷去救萧旭,但又怕长廷一人难以应对,萧旭的安危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冒险。
沉默片刻,他道:“你随我去救人。”
第49章 反目
北风如刀, 呼啸着刮过小院里破旧的窗扇,直吹得木棱咯吱作响,屋内的烛火也跟着摇晃跃动。
沈妙舟见萧旭吃下那枚药丸已有些时辰, 他一直没有什么异样,估计这药不会有问题, 便打算尽快将药送回去,好给沈镜湖服下。
她看向柳七道:“劳烦你啦,先看好萧旭, 我和阿兄回去送药。”
柳七点头,“郡主尽管放心。”
萧旭闻言,在地上挣扎起来,怒叫道:“解药都已经给了你,你们还要怎样?”
“不怎么样。”沈妙舟冷冷地看他一眼, 恨声道:“只不过你对我爹爹做过的事, 我都要一样一样地还回来罢了!”
萧旭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瞧见他这副模样,沈钊一嗤,“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萧旭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 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盯向二人, “本王一旦出了事, 皇上很快就会知晓沈镜湖手握遗诏的事,难道你们还会有太平日子过么?”
沈妙舟不屑道:“我若害怕, 便不会去闯你宁王府。”
说完,她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 却忽觉脚下隐隐有些发软,像是使不上力。
大约是连日奔波的缘故, 身子有点吃不消了?沈妙舟抿了抿唇,没有太在意,暗暗撑起力气,和沈钊一起走出小院。
待二人走远,卫凛和长廷才从暗处现身。
他们早已寻到这里,潜在院中候了片刻,原想用迷香晕倒屋内众人,再悄无声息地把萧旭背出来,没想到刚刚点燃迷香,沈妙舟就离开了此处,如此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卫凛看向长廷。
长廷意会,微一点头,猛地破门而入,不待柳七反应过来,已迅疾出手,点中他几处大穴,将人劈晕了过去。
卫凛迈步进门,却见萧旭闭目歪倒在地上,双臂软软垂在身侧,不知是死是活。
他心下一沉,伸手去探了探鼻息,好在萧旭呼吸尚算平稳,应当只是身子虚弱,吸入少许迷香后暂时晕了过去。
可眼瞧着萧旭双臂软垂,似是被人下重手扭脱了关节,不知是否有伤到骨头,倘若萧旭真成了废人,那就算是救了他回去也再无用处。
卫凛示意长廷去屋外守着动静,抬手搭上萧旭的肩膀,摸到关节处,分别握住他的两条胳膊向上用力一推,接连听得两声脆响,已将他双臂复回原位。
大抵是剧痛难忍,萧旭低声呻吟着,隐隐将要醒来。
卫凛正要问他手臂能否活动,忽听屋外响起打斗之声,当即心道不好,可还不待他起身,便觉后心一凉,已有利刃破空向他指来——
“别动!”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卫凛身体僵住,从头顶到脚底一阵酥麻发凉,不知她怎会去而复返。
“你是什么人?”沈妙舟在他身后低声喝问。
先前她走出两条街后,渐渐察觉到身上不再无力发软,脑中也越发清醒,猛然间闪过一个念头——方才会不会是有人放了迷烟?
这样想着,她当即和沈钊折返回来,果然就见有人想要救走萧旭。
却不知这人是何来路。
卫凛沉默着,脊背紧紧绷起,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
昨夜他曾亲口答允她,不会帮萧旭,也不会骗她。
“放开萧旭,你转过来。”沈妙舟起了疑心,威胁道:“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虽然后心被利刃抵住,但他要想脱身也并非难事,可依着眼下这般情形,要想反击就只得使出狠辣招数,那势必要伤到她。
卫凛无法,只能暂且听她的话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去。
空气安静了一刹。
沈妙舟不由得一怔——
眼前人戴着一张银质面具,只露出黑漆漆的瞳仁来。
趁她这发愣的这一瞬,卫凛蓦地抬手握住她左腕,一手顺势向前点中她曲池、合谷和中府几处穴位。
沈妙舟不及防备,只惊呼了一声,半边身子登时酸软,再也使不上力气。
卫凛垂下眼,反手去提萧旭,只想尽快带他离开。
可耽搁这一阵,萧旭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见来人欲救自己逃脱,又见瞬息间沈妙舟已被制在原地动弹不得,当下再也忍不住心头憋闷的恨怒,狞笑了两声,朝她叫道:“不是要杀我么?有本事来杀啊!”
“我也不妨告诉你,七品红绝无解药,你手里的不过是些养血健气的丹药罢了,沈镜湖妄想用遗诏与本王为难,那本王就先夺了他的命!哈哈哈哈!”
头顶似有一道滚雷炸过,沈妙舟惶然地看着他,嗓音都已变了调,颤着声问:“……你说什么?”
昨日收到缇骑密报,卫凛只知萧旭劫走了她爹爹,却不知其间还有下毒的隐情,闻言也是微微一怔。
萧旭狂笑道:“我说沈镜湖死定了,不但会死,还会死得七窍流血肠穿肚烂!你就等着给他送——”
话还未说完,卫凛眉心拧起,反手重重一掌,狠劈晕了萧旭,想要将他拎出门去,却见一旁的沈妙舟像是气愤已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唇角忽然淌出一线血珠,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跌倒。
卫凛心下猛地一惊,登时骇出了一身冷汗,只怕她是怒急攻心,伤了肺腑,再顾不得萧旭,上前一把接住她的身子,抱入怀中,伸手替她推宫过血。
不料,沈妙舟竟突然睁开眼,右手一探,猝不及防揭下了他脸上面具。
二人视线骤然相对,都怔怔地呆在了原地。
周遭一瞬陷入死寂。
远处风声作响,这里却安静至极,只听得见两道微微发颤的呼吸。
过了好半晌,沈妙舟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卫凛……真的是你……你骗我……原来,原来你真的投靠了萧旭?”
她刚一开口,眼圈就泛了红。
其实她早便直觉不对,于是故意咬破舌尖装作吐血,想要试探这人作何反应,一试之下,果然是他。
原来那些不安的预感都是真的,各种蛛丝马迹早已摆到她面前,一切不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手脚阵阵发凉,胸腔里又酸又胀,像被无数小刺细细密密地扎了个遍,难受得喘不上气。
“为什么呀卫凛?”沈妙舟仰脸瞧着他,声音中隐隐带了点哽咽。
昏黄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乌黑的杏眸湿漉漉的,一缕发丝轻轻粘在她白净的颊边,执拗中又带着几分稚气,可怜透了。
卫凛沉默地攥紧了手掌,心中竟前所未有地发慌,就算从前数次游走于生死边缘,也从不曾如此刻一般慌得指尖冰凉,原来她只是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必做,便已足够将他寸寸凌迟。
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他是有苦衷,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可这世间谁没几分苦衷?难道有苦衷就可以骗她了么?难道有苦衷就可以要她理解么?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管怎样说,眼下她爹爹命悬一线,他却还要在这里护着她的生死仇人,她该有多少委屈,有多少难过?
卫凛不敢再想,只觉胸腔窒闷得生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了心脏,连喘息都变得费力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什么都不肯说,沈妙舟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眼角,倔强地别过脸去,“若是你没什么好解释的,那便让开,今晚萧旭他非死不可。”
“你让开。旁的我暂不与你计较。”她勉强压抑住哽咽的声音,暗自攥紧了刀柄,低声道:“……不要逼我和你动手。”
卫凛沉默良久,终于哑声道:“宁王现在还不能死,我留他有用,暂且不可让你杀他。”
听到这个回答,沈妙舟只觉心里像是被刀尖扎了一下,从伤口处灌进来冷飕飕的风,说不出的难受。
“为什么啊卫凛?”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问一遍,嗓音颤得让他心碎。
“日后,我可以替你杀了他。”卫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你……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信你呀?卫凛!”
沈妙舟再也忍不住眼泪,那些被压抑着的委屈、焦急、惶恐和伤心都汹涌着淌了出来,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明明有信过你的,可你呢?替萧旭遮掩账本的是你,冒险来救萧旭的是你,现在拦在我面前、护着我的生死仇人,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的,还是你!”
“你知不知道萧旭要害死我爹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