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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舟渡_分节阅读_第57节
小说作者:燕识衣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335 KB   上传时间:2024-10-20 18:23:53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他全都想起来了。

  兜兜转转十余载,他们竟会以这种奇妙而不可言状的方式重逢。

  她真的离开了杀手楼,回到亲人的身边,有父亲兄长疼爱照顾,被娇养着长大,长成这样一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就像偶然于寒冬时节遇到一株单薄纤弱的小草,等到春日再见,它竟已悄然绽开了无数繁花,明艳热烈不可方物。

  只是这样一想,便觉一颗心在腔子里不可抑制地颠荡,说不清的饱胀情绪四处冲撞,胸腔里又酸又涨,仿佛是终此一生都再不可多得的圆满。

  他应该知足的。

  他想起来一切,但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很好。

  可又难以自控地,像被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了心上,只听得“哗啦”一声,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

  卫凛闭上眼,天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滚下来,落在身下的引枕上,微微洇湿了一小片绸布。

  **

  几日过后,听遣去探病的人回禀,称卫凛已经醒转过来,宁王思量半晌,虽然仍有些忌惮着沈家人伺机报复,但还是决定多点几个护卫,亲自登门探望。

  毕竟卫凛是为救他才受的这伤,倘若不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如何拉拢人心?更何况卫凛此番来查私贩火器的案子,还不知究竟会如何上报,如果不得个准信,他实在不能安心。

  马车驶过清远巷,很快行至大同锦衣卫的驻所衙门跟前,再往西穿过一条长街,便是卫凛现下暂住的别院。

  这处院落不算大,从街上看去,约莫只有两进,数个缇骑按刀守在门前,倒是一派严整气象。

  王府的内侍勒住马车,上前行礼道:“宁王前来探望殿帅,烦请通禀。”

  门口戍守的缇骑闻言一惊,朝马车这边望了一眼,忙招呼人入内通传。

  不多时,青松从院内迎了出来。萧旭迈下马车,由他引着,提步进了堂屋,将将坐定,卫凛便从里间走出来,拱了拱手道:“王爷。”

  萧旭往他脸上瞧去,只觉几日不见,卫凛竟像是清减了不少,显见真是伤得不轻,沈家人还能有这等本事,倒是让他颇有些意外。

  收敛起杂思,他关切道:“寒玦伤势如何了?我带来了不少滋养补血的上好药材,你留着好生调养身子。”

  卫凛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波澜,“皮肉伤而已,不必王爷费心。”

  “伤势不重便好。”萧旭点点头,坐在圈椅里自嘲式地叹道:“说起来,多亏了有你,不然宁王府此刻,大约正在操办丧事罢。”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卫凛轻扯了下唇角,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知王爷怎会和公主府结下大仇,此番行事,只怕难以向陛下交代。”

  “这倒无妨。”萧旭摆了摆手,继续道:“前些日子沈镜湖来了大同,行迹颇为鬼祟可疑,我便派人探查,竟得知他要伪作先帝遗诏,意图对陛下不利,我这才将他扣下想要详查,却不料引来公主府的人报复。我已将其中缘由都细细写入奏本,递去了京城,想来父皇自会处置。”

  卫凛眼中闪过一抹讥嘲,“竟有此事?”

  萧旭苦笑了一声,抚膝叹道:“说来也不怕寒玦笑话,其实我这回冒险一搏,不过是想在父皇面前立下一桩大功罢了,却不想如今寸功未立,反倒还要寻父皇为我善后。”

  卫凛饮了一口茶,淡淡道:“现下形势不明,王爷远在封地,一动不如一静。”

  是啊,他孤身就藩,哪里比得上璟王就侍奉在天子左右,后宫还有皇后作为助力。

  卫凛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倒是正正挑到了他心中衔恨之处。

  萧旭凉凉牵了下唇角,“这道理我又如何不知?可我此生亲缘寡薄,母妃去得早,事事便只能自己筹谋。更何况,我母妃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最后仍是落得那般下场,若不能设法圆她最后的遗愿,我岂不是枉为人子!”

  有关宁王生母淑妃的事,卫凛自然知晓。

  十二年前,彼时皇帝还未登基,皇后和淑妃先后有了身孕,可皇后那一胎却不知怎的没能保住,府中传言有人使了厌胜之术,皇后为此大闹一场,皇帝也极为震怒,责令彻查。

  没想到最后竟查到淑妃头上,皇帝震怒,将她院中之人全部提走审讯,淑妃生性胆怯柔顺,惊惧之下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然而最后却查清这所谓厌胜之术,不过是两个小内侍吃多了酒,胡乱嚼的舌根。

  淑妃的确算是枉死,萧旭也因此和帝后埋下多年心结,但所谓“遗愿”,总归不过是他遮掩野心的借口罢了。

  卫凛抬眸望了他一眼,轻哂道:“既如此,王爷更该谨慎才是。结交天子近臣,倘若落人口实,罪名可是不小。”

  萧旭心头一沉。

  他当然明白结交锦衣卫一事颇有风险,一旦被他父皇知晓,恐怕自己要连亲王都没得做。可风险虽大,但若能拉拢到卫凛,那用处更是极大,左右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不如干脆挑破。

  默了片刻,萧旭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与寒玦这点交情,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你为陛下铲除崔家,可陛下为了平息士子之怒,却让你当众受罚,既伤身子更伤脸面,我呢,想要为国分忧,自请就藩,也一样没落得什么好。”

  说着,他望向卫凛,缓缓道:“若是依我看,以寒玦之功,起码也该封赏一个右都督的职衔才是,更何况寒玦于我有救命之恩,他日我若有所成就,必不会亏待功臣,不知寒玦……可愿助我?”

第53章 祁王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 茶盏中白雾袅袅。

  费这半天口舌,总算是切入了正题,此前几番往来试探, 卫凛一直在等他挑明,可现下倒也不急着表明态度, 只扯了下唇角,“那晚相救,不过是我份内之职, 王爷毋需挂怀。”

  又顿了顿,才不疾不徐道:“至于其他么……陛下心思未明,王爷还可再耐心等等。”

  这回答避重就轻,在萧旭听来却是正中下怀,倘若卫凛应承得太快, 他反倒要生出疑心来。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鹰犬, 尽管眼下皇帝病重,可总归还活着,因而卫凛虽有意示好, 却并不愿明白站队, 这才是正理。

  萧旭收回探究的视线, 无奈叹道:“只怕我等得,可有些人等不得。崔家一案明明已经了结, 却还有人撺掇着陛下,把这私贩火器案翻出来,与你我为难。如今又多了沈镜湖这一桩事,落在父皇眼里, 我功还未立,倒是又要添上一条浮躁急进的罪过了。”

  卫凛不由暗自冷笑, 好一个“与你我为难”,萧旭倒也算得上诡诈,三言两语便想拉近了关系,让他帮着遮掩走私火器一事,不过如此也算正合他的心意,只需顺水推舟便是。

  他抬眸看向萧旭,眉梢微挑,“王爷多虑。时下临近年节,依我看,私贩火器一案,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萧旭对上这耐人寻味的目光,心下忽然一片清明,都是聪明人,一点即知彼此的用意,知道卫凛这是同意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萧旭心弦一松。

  卫凛虽不曾答允要上自己这条船,但此举已是明明白白的示好,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还怕不能把他拉下水么?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可以借他的手筹谋出一番大事。

  想来卫凛年纪轻轻登上高位,若没有非常的野心和手腕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狠劲,只要给够利益,早晚对他死心塌地。

  总算此行不虚。

  见卫凛脸色越发苍白,面上已显出些倦怠之色,萧旭也不再多待,撑膝站了起来,笑着道:“寒玦重伤初愈,我也就不多叨扰了,你好生养伤,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直管与我说便是。”

  卫凛应好,起身送萧旭出门。

  天色已暮,最后一抹夕晖从院墙外斜洒下来,落在两旁缇骑的薄甲上,折出耀目的凛冽金光。

  萧旭眯起了眼,踩着内侍的后脊登上马车,坐定后,笑着一扬手,“寒玦多多保重伤处,回京之前我再为你践行。”

  卫凛微微颔首,拱了拱手,目送王府马车驶出巷口。

  长廷在旁边等了一会,见人已走远,迟疑着问:“主子,如果要保宁王,那私贩火器的案子,您该怎么和皇上交代?”

  卫凛冷冷勾了下唇,漫不经心道:“先前她的人不是抓了薛襄么,就他罢,不必留活口。”

  长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就是嘉乐郡主,此举摆明了是要给郡主做的事扫尾,忙正色应了声是,随卫凛转身回了院子。

  **

  从大同到庆阳,若是寻常骑马大约得走上五六日,但沈镜湖伤重未愈,受不得剧烈颠簸,沈妙舟等人只匆匆赶了三日的路,走出大同辖境百里后,在延平府寻了处客栈暂歇。

  此处客栈看着不算起眼,但收拾得颇为干净,店家极是殷勤,见人进来,忙招呼着小二送上热水和吃食。

  沈妙舟安顿好沈镜湖,等他服药睡下后,走到店堂中的火炉旁,和护卫们围坐下取暖。

  见她过来,沈钊又去后厨要了一碗姜汤,扬笑唤了声般般,“知道你不喜欢,但多少喝一点,暖暖身子。”

  瓷碗中的热气袅袅升腾,讨厌的姜味瞬间盈满鼻息,沈妙舟原本不想喝,但又怕万一染上风寒会耽误赶路。

  磨蹭半晌,她索性把心一横,闭上眼,紧紧屏住呼吸,仰头直灌了下去。

  可实在是难喝,又辣又呛,沈妙舟一张小脸紧紧皱成一团,额头也随即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口中还残留着辛辣的余味,让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卫凛送来的羊汤。

  比姜汤好喝多了。

  很合她的胃口。

  屋外风声呜呜,大堂的暖炉烧得热意腾腾,沈钊他们正聊得兴起,周遭明明热闹非常,声音此起彼伏,她却忽然觉得那些喧嚣都离自己好远。

  沈妙舟抿了抿唇,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卫凛这个人看起来又冷又凶,可心里却细腻妥帖得紧,自打知道她不吃姜丝,送来的汤食就都是挑干净的,甚至还特意去买醉仙楼的羊汤。

  可是……他怎么就偏偏和萧旭搅和到一起去了呢?!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又酸胀又气闷,更气自己竟然又想到他。

  赌气似的放下瓷碗,她摇了摇脑袋,强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休整了两日一夜后,隔天傍晚,一行人收拾行装,正准备离开客栈,继续赶往庆阳,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雨点似的马蹄声。

  沈妙舟警觉地望过去,就见东边泥雪飞溅,十余匹快马正飞奔而来,骑手头上都戴了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面容,看不清是什么人。

  她莫名生出些不好的直觉,当即戴上幂篱,又吩咐众人多加小心。

  转眼间,十几匹快马已经来到客栈院前,那些人跳下马背,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往院里走去,领头之人和迎出来的店家沉声道:“给马儿喂的草料里加一半黑豆,再上些热乎吃食,我们打个尖便走。”

  听见这道声音,沈妙舟眉头轻蹙了一下,只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悄悄拉了下沈钊的衣袖,和众人分别低下头,忙碌着检查行囊车架,那几人与她错身而过,似乎并未生出什么疑心,只是稍稍打量了几眼便转回了视线。

  沈妙舟登上马车,借着帷纱的缝隙,飞快地向领头之人的脸上扫去一眼,顿时一惊。

  那人极为年轻,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沉郁的戾气,她绝不会认错,正是陈令延。

  沈妙舟不由得心头微沉。陈令延背后的杀手楼和萧旭有说不清的关系,他追来是有何图谋?定然来者不善,他明里带了这十几个人,还不知暗里是否还有后招。

  只停留一瞬,沈妙舟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示意沈钊启程。

  出了延平府,一行人全神戒备着,昼伏夜行地往庆阳而去,一连赶了两日的路,好在陈令延似乎全无察觉,自那日客栈偶遇后,再不曾和他们撞到一处。

  几日过来,沈镜湖身上的伤养得有了起色,人也精神许多,白日在林间休息时还让沈钊去寻了几根枯草梗,他折腾半天,总算用左手扎出两只极粗糙极简陋的蚱蜢,献宝似的和沈妙舟邀功:“看,爹爹给你编的小虫儿。”

  看着那“惨不忍睹”,勉强才能看出是蚱蜢形状的小东西,沈妙舟忍不住笑,“这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我都多大啦。”

  沈镜湖也笑,“哄小孩子的东西,那用来哄般般正好。”

  “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夕,等到了庆阳,问你舅舅府上要些乌金纸,爹爹给你剪‘闹嚷嚷’。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插得满头都乱糟糟的才高兴,偏生还霸道得很,只许别人夸好看,阿钊就说了句‘晃得他眼花’,你气得三天没理他,后来他急得没办法,自己也戴了一脑袋花里胡哨的闹蛾,好容易才哄得你消气。”

  说起这个来,沈妙舟有点不好意思,咕哝道:“这都多久的事啦,爹爹还拿来笑话我,我早都不那样了。”

  沈镜湖笑出声:“是,我们般般长大喽,已经是窈窕淑女了。”说着,他抬头看过来,慈爱道:“那般般可有中意的郎君?等一切安定下来,爹爹也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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