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从前做过违背本心的错事,都不打紧,只要活着便好。
卫凛心头一颤,眼眶有一瞬的涩意。
这么多年来,一直悬垂在他心头上的那柄利刃,终于彻底消散。
从徐府出来,刚一踏上马车,沈妙舟便盯住卫凛的眼睛,皱着眉头道:“太傅打你了。”
“只一下,不疼。”
那样响的一声,怎么可能不疼,她才不信,只怕此刻都已经青肿了。
沈妙舟直接去扒他的衣领。
眼见躲不过,卫凛一把捉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问:“要我在此处脱了衣裳给你看,嗯?”
夕照透过细密的竹帘,漫进车内,金光溶溶,将他漆黑的瞳仁染成琥珀色。
马车辚辚而行,街巷上人声往来,小贩叫卖吆喝声清晰入耳,沈妙舟脸颊忽地一热,“咳,倒也不必。”
还是私下里给她看罢。
算算日子,也不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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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吉期至,公主出降,整座京城张灯结彩,御街遍铺红妆。
新帝请了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寿春大长公主来主持昏礼,又从尚仪局调拨人手,一应琐碎事项,俱由内廷操办。
公主府内外都热闹起来,处处高挂红绸红灯笼,点起红烛,仆役嬷嬷往来忙乱,宾客络绎不绝。
沈妙舟昨晚几乎一夜未睡,正日一早便沐浴洗漱,端端坐在妆台前,由着宫里的嬷嬷绾发施妆,着翟衣,系大带,穿蔽膝,佩玉带绶,戴珠玉金凤冠,掩双博鬓,一身行头繁复华贵,装扮得人雍容耀目,灿若春华。
她对着镜子瞧,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寿春大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她,满脸笑意,慈爱道:“这身装扮好,我们般般比仙女还要美上几分,卫家那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沈妙舟脸颊一热。
吉时到了,门外忽然喧闹起来,鼓乐丝竹的声音越发清晰,芝圆欢喜地跑进来,“公主,新姑爷来迎您啦!”
沈妙舟有一瞬的紧张。
想着门外的那个人,竟有几分恍惚,像是做梦一般,心跳咚咚作响,掌心腻出一层薄汗,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忐忑。
寿春大长公主为她披上盖头,欣慰笑道,“我们般般当真是长大喽,你阿娘在天上瞧着,想必欢喜极了。”
沈妙舟眼眶微微发热。
是呢,这一回可是正正经经要成亲了,是和她喜欢的郎君,阿娘一定看着呢。
院外丝竹声越发喧闹,催妆催过几遍,尚仪局的女官提起绛纱灯在前引路,随嫁的侍女和嬷嬷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送新嫁的姑娘去往前厅。
赞礼在一旁高声唱起吉词,金凤衔珠云头履轻轻迈过门槛,踏上厚软的朱红毡毯。
一路灯火通明,慢慢往前走着,眼前一片朦胧的红色,透过薄薄的红纱盖头,她忽然看见灯火辉煌处,立着一道熟悉至极的挺拔身影,正朝她望过来,等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盛夏的夜风穿过回廊,轻轻撩动盖头,不经意间视线一瞬相撞,时光刹那定格,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二人。
耳畔的喧闹忽然变得模糊,一霎间,眼前的画面和过去交错纷呈,站在那里的仍是原先的人,可再也不是从前那副淡漠疏离的神色,明亮的灯火下,那双凤眸深深地望过来,漆黑深邃,满是眷念痴缠。
沈妙舟心脏忽地漏跳一拍。
“般般。”他低低地唤,尾音带着笑。
心里霎时安定下来,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是她的澄冰哥哥呀。
只是看见他,和他站在一处,便觉说不出的心安,数不清的欢喜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来。
行过奠雁礼,沈妙舟和卫凛并肩跪下,拜别长辈。
新帝没有讲究俗礼,和她爹爹都在上首坐着,郑重的圈椅里端端正正摆着她阿娘的牌位。
沈镜湖看着身前并排跪下的一对璧人,眼圈一霎微红。他和阿蘅的般般啊,一转眼竟也要成亲了。明明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黏在他身后叫爹爹。
新帝先开了口,含笑叮嘱道:“般般长大了,往后要与二郎互敬互爱,夫妻和顺。”
沈妙舟应是,拜了下去,心里又酸又甜。
卫凛搀扶她起身,双手加眉,郑重地向长辈叩拜行礼,“请圣上,父亲放心,澄冰此生,爱重般般甚于性命,必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沈镜湖点点头,温声让他起身。
随着礼官一声唱和,门外鼓乐又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喜乐和鞭炮声在耳边炸开,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芝圆搀扶着她往外走了几步,身前一双有力的手扶她登上车辇,沈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般般,阿兄给你清障车。”
沈妙舟心里泛起甜意,唇角轻翘,“多谢阿兄。”
沈钊的声音微微发哽,“般般,他若是敢待你不好,你要与阿兄说,阿兄帮你揍他。”
沈妙舟在辇中坐定,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啦。”
婚宴设在新帝特为她赐下的公主府,为了方便和她爹爹走动,两府相距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周边的百姓童子凑热闹围着障车,沈钊一边撒着喜钱,一边笑说着吉利话,请众人散开。
很快便来到公主府门口,鞭炮声又炸了起来,越发喧闹喜庆,帘幔被人缓缓拉开,芝圆在身旁扶着她下了辇,卫凛走近,将红绸放进她手里,轻声道:“般般,跟我走罢。”
从盖头下看去,眼前还是那只手,骨节分明,劲瘦修长,明明握的是红绸,却好像握住了她的手一般。
沈妙舟放心地由他引着,迈下车辇,跨了火盆,走进大堂。
听着礼官唱诵,二人拜过天地,再次执起红绸绾就的同心结,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婚房。
沈妙舟坐在榻上,知道接下来要掀盖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手指悄悄攥紧了红绸。
卫凛站在榻前,接过女官递来的玉如意,垂眼看着榻上的姑娘,喉结微滚。
赞礼高唱起喜兴的吉词,催着新郎挑盖头。
沈妙舟脸颊烧热,心脏啵啵跳动着,正越发忐忑,眼前忽地一亮,她下意识抬起眼帘,长睫扑闪颤动,直直撞进一双漆黑深湛的凤眸。
视线相对,沈妙舟一瞬就笑了,杏眸弯弯,落满细碎烛光。
上回怎么没有发觉呢,卫凛穿上大红喜服,竟会这般好看。
“澄冰哥哥。”她软声唤。
望着那双盈盈若春水的乌润杏眸,卫凛的喉头一瞬发紧,眼中竟生出几分涩意。
这是他的般般啊。
这些时日的辗转忐忑好似一瞬消散,一颗心彻底落到实处,胸腔里滚烫一片。
亲朋傧相们起哄欢呼起来,夸赞声不绝于耳。
女官捧着五谷和金银钱,随进房中,一边撒帐,一边说着吉祥话:“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完帐,行过同牢礼,女官用剖开的匏瓜装了酒,交到两人手中。
想起上回那冷冰冰的一句“这些俗礼,便都免了”,沈妙舟忍不住抬眼去看卫凛,却见他也正瞧向自己,眸光温热,隐约带着调笑。
二人各自半饮后,又换卺饮尽,女官再将两片匏瓜合上,用红线仔细系好。
周礼繁复,到此总算礼数周全。
又说了些恭贺的吉祥话,众人才陆续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沈妙舟和卫凛两个人,四周终于清净下来。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安静着对望一眼,沈妙舟心里甜得发酥,忍不住笑起来。
卫凛不禁也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你先歇息,吃些东西,我稍后便回。”
宾客中还有不少他父兄的旧交,不能怠慢。
沈妙舟点点头,“你要少饮些酒。”
卫凛应了,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望了她一眼,这才转上廊庑。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芝圆进来帮她拆卸了凤冠,又打来清水为她净面。
卫凛事先让人备了食盒,都是她爱吃的点心和小食,这会儿卸了重担,总算能放心地吃个饱。
吃饱喝足,沈妙舟换了一身燕居服,去净室沐浴。
夏日的夜晚,各处都撑开了窗棂,前院隐隐传来缥缈的宴饮丝竹之声,垂挂的帐幔被长风吹动得飘拂鼓胀,衬得屋内越发寂静。
沈妙舟昨夜兴奋得没怎么睡着,此刻坐在妆台前,困意和疲乏渐渐泛上来,稀里糊涂地,趴在妆台上睡熟了过去。
卫凛沐浴洗漱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回到主屋,就见她睡得正香,烛光穿过她乌浓的睫毛,筛下一小片淡淡暗影。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沈妙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等看清眼前的人,杏眸里一瞬腾起惊喜的光亮,“你回来啦。”
卫凛看得心里软热,抬手捧住她的脸颊,与她额头相抵,低低道:“嗯。”
熟悉的热息轻轻扑在面颊上,沈妙舟感觉心里甜软得快要化掉。
她伸手勾住卫凛的脖颈,仰起头,使坏似的,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卫凛一怔,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乌润的杏眸里满是笑意,亮晶晶的。
脑中的那根弦轰然崩断。
温热的唇瓣覆了下来,流连过她的眉眼,鼻尖,唇齿勾缠,柔软而又潮湿,喉结一下一下地滚动,仿佛在吞吃她的气息,空气渐渐变得溽热发闷。
沈妙舟心跳砰砰,简直快得要从喉咙里冲出来。
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带着沐浴后清新的水汽和皂角的清香,让她一面放松,一面紧张。
身子忽地一空,卫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卧间,帐幔放下,满室的喜烛光亮一霎被隔绝在外。
昏昧的光线里,彼此的视线和呼吸相互交缠,细细描摹着对方的轮廓。
热烫的碎吻落了下来,又一路向下,细细密密,落在软玉般莹润白皙的细腻肌肤上,轻咬细吮,留下淡淡红痕。
“般般。”
“今日,我当真欢喜。”
沈妙舟呼吸渐乱,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忍不住呜咽着轻哼了一声,微微仰起头,露出细嫩的脖颈,承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触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被耳畔低沉的喘息激得一阵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