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渊缓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拂衣同坐。
他信手摘了檐下的一片叶子,亦能吹奏出清澈的声音。
陆杳便重新把笛子放到嘴边,笛音和着他的曲声。
一如从前,两道乐声配合得天衣无缝,仿若天地间最是自由自在,越过了高山,如鹰一般飞入苍穹徜徉云中,又似鱼一样顺着东流归入无边无际的大海。
曲声入了沉睡者的梦,梦里也当是山河锦绣、快活无忧。
一曲终了,陆杳又低头,摩挲着玉笛,道:“三师父赠的这笛,音色真好听,也用得十分顺手。”
行渊伸手摸摸她的头。
后他道:“你大师父,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所爱。到最后,他应是如愿以偿了。你给他报了仇,雪了恨,心里可痛快了?”
陆杳想了想,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以为我应该会感到痛快的。只是如今仇也报了,辱我师父、杀我师父的人,我全都亲手将他们杀了,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第760章 引入梦中
行渊道:“报仇雪恨只能使你感到一时的快意,却不能驱使你往后的大半生。恩怨情仇,该报时则报,该销时则销。”
陆杳道:“以后的生活还要继续,师父不可能陪我走完我这一生。”
她向来快意恩仇,她也知道所有的道理。她只是很有些接受不了,也适应不了。
她想起以前,师父也常不在谷里,有时候一走就是大半年见不到他人。那时候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师父才一个月不在,她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年那么漫长。
陆杳忽又道:“师父定是怨我。”
行渊道:“你怎么想,当师父的岂能不知。他怨你何?”
陆杳道:“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却顾不上他心中所想。等他将来老了,我给他做饭,我给他洗衣裳,我给他养老送终。”
行渊没再说什么,师徒俩只是安静地坐着。
后来,他拈着树叶,又吹了一首曲子。
陆杳终归不如他根基深厚,最后无知无觉地就被他引入梦了去。
她身子靠着旁边的柱子,微微歪着头。
一头青丝铺了满肩,安静地阖着双眼。
行渊的曲音结束,他手指一松,叶子便轻飘飘翻滚着跌落了去。
他站起身,又探身过去,将陆杳揽过,把她抱了起来,转身以脚尖轻轻叩开房门,抱着她进了屋。
姬无瑕还在房里睡着,陆杳先前起身时丝毫没惊扰到她,再加上两首曲子下来,毫无防备睡得愈加沉。
行渊把陆杳放在床榻外侧,随手盖好被子。
略略一掀眼帘时,就见姬无瑕正面朝外侧躺着,一张脸半埋在枕头与被角之间,与白日里的张扬不同,倒显得乖巧至极。
一头长发也散开来,胡乱地堆在枕上。
行渊只淡淡看了一眼,随手将她那边的被角也牵了一下,盖住她的肩膀,而后便转身去了。
翌日,陆杳让姬无瑕去找个花盆来。
而后两人就蹲在院子角落里,姬无瑕就用小铲子把那长成了一小株的霜兰周围松松土,然后连根铲起来,陆杳则摸索着往花盆里填土,然后将小霜兰移栽进了花盆里。
姬无瑕道:“杳儿,让我来帮你弄吧。”
陆杳道:“你来帮?从小到大,你帮死了多少花草?”
姬无瑕有她的一套道理,道:“以前那些花草丨死可不关我事啊,它们又不是死在我手上,它们是死在盆里。这叫不服盆。”
陆杳道:“那你可以再想想,为什么它们只要一经你手就不服盆。”
姬无瑕摸摸鼻子,道:“那你问我怎么知道,你得问它们。”
嘴上这么说,但她也没插手,就蹲在一边,看着陆杳妥帖地把小霜兰移栽好。
姬无瑕问道:“它长在这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它栽进盆里呢?”
陆杳道:“先让它适应几天,约摸就能活了。”
姬无瑕便道:“那这地方有点窄,咱们把它搬出去,找个敞亮点的地方,让它多吸收吸收露水和日月精华。”
陆杳点头应下,姬无瑕又道:“那我帮你搬出去总可以吧。”
随之,姬无瑕便抱着花盆走在前面,陆杳跟在她后面。
如今陆杳已能听辨,走在姬无瑕身后便是不用探路的棍子也能行。
姬无瑕时不时回头看看她。
两人到了药谷中央、薛圣这边的木屋,薛圣这里的屋子没有用院子围起来,周遭十分敞亮,姬无瑕就照着陆杳的吩咐,把花盆摆放在可以吸收露水但暂时直晒不到阳光的地方。
姬无瑕还一再叮嘱小童们,仔细看好,不许弄坏,更不许田鼠啊虫子啊之类的东西来搞破坏。
小童就道:“姬大侠你就放心吧,薛大夫这里,什么田鼠虫子哪里敢来。”
而后姬无瑕抬起头来,小童们看见她的脸,就笑着跑远了。
姬无瑕道:“这群小崽子,笑得歪嘴歪眼的,这么奇怪。”
第761章 还得走一趟
陆杳和姬无瑕两人习惯性地坐在屋檐下,姬无瑕看了看她,拉着她的手,忽然道:“杳儿,你高兴点啊。”
陆杳道:“应该怎么高兴?”
姬无瑕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后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陆杳应道:“嗯。”
姬无瑕见她形容,也不像从此以后会自暴自弃或者消沉颓废的样子,想说点轻松愉快的,就道:“对了,你昨晚做梦了没有?”
陆杳道:“做了,梦见这药谷里的日常。”
姬无瑕道:“我也做了,我梦见了你三师父。”
对她俩各自而言,这都是难得的美梦一场。
陆杳闻言,问了她一句:“你梦见三师父什么了?”
姬无瑕就兴冲冲地同她讲:“嘿,梦见他对我有说有笑,还会夸我,像平时摸你头一样摸我。”
陆杳光听她那语气,就晓得她不是一般的飘。
姬无瑕正飘飘然地沉浸其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姬无瑕虎躯一震,回头望去,就见阿绥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走在阿绥后面的还有行渊。
当即姬无瑕吓得差点跳起来。
阿绥听见了,那他后面的那位是不是也听见了?
当行渊抬眸看来之际,神色如常,但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向她示意。
可姬无瑕显然脑子不够用,没能领会到,反倒是直接跳起来,转头就跑开了,边道:“杳儿,我去帮你倒杯水啊!”
阿绥还在她身后好意提醒道:“姬姑娘,你鼻子上都是泥巴。”
姬无瑕一溜烟跑去水缸边上一照,可不就是一鼻子泥,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上的,难怪方才那群崽子笑得那般贼,也不告诉她。
她这才明白行渊的举止是什么意思。
姬无瑕一边烧水,一边骂骂咧咧,这下好,丑样子都叫他瞧完了。
行渊进屋去找薛圣了,阿绥就绕去侧边,看见姬无瑕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蓦然想起黑虎乍乍咧咧起来的时候简直与它这主子一模一样。
阿绥好笑道:“姬姑娘还是去陪着姑娘吧,我来烧水煮茶。”
姬无瑕就让他来替手,走的时候不免板着脸问:“方才你都听见什么了?”
阿绥道:“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姬无瑕道:“你都听见了,你家公子是不是也听见了?”
阿绥道:“我家公子有没有听见我就不知道了。”
姬无瑕一脸挫败地走开了。
姬无瑕每天给陆杳煮果子水,采来的野果不同,口味也就不同,有的很甜,有的则酸得掉牙,但看陆杳皆如白水一样喝下,就知道她的味觉和嗅觉一直没恢复。
陆杳不说她尝不出味道也闻不出气味,大家伙也就只字不提。
过了个三五天,那株霜兰适应里花盆,晒了阳光,吸了露水,生长得生机勃勃,十分精神。
傍晚的时候,陆杳蓦然对姬无瑕道:“可能你还得陪我走一趟了。”
姬无瑕道:“你想去哪儿?”
陆杳道:“要去一趟京都城。”
姬无瑕顿了顿,她晓得她必然是要去的,大师父的遗愿和后事还没有全部完成。
姬无瑕道:“你现在就要动身去吗?”
陆杳道:“明天吧。”
姬无瑕道:“那怎么行,你现在身子都还没好。”
陆杳道:“现在也还行,只不过是行动没之前那么便利,慢些就慢些了。”
姬无瑕道:“再怎么也得等你眼睛好了再去吧。”
陆杳道:“眼下能恢复听觉已然算不错了,等恢复视觉要等到何时?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或者永远都好不了?”
姬无瑕笃定道:“杳儿,你一定会好的。”
陆杳道:“只是我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不确定的等待里。”
姬无瑕便道:“这样吧,你在谷里养着,我替你去。我来回一趟很快,不管什么事,我都替你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