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月自然而然地揽过谢黎的肩,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量比她高些,略微有那么点吃力,“我跟表弟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日后还要仰仗杨校尉多多提拔才是。”
杨校尉一边带路,一边有意无意打探内情:“不知两位是何人举荐?要知道我们这儿早就不缺人了,可不好进哟。”
楚涟月一脸神秘地指了指谢黎,“这位是霍将军亲侄儿,我也是沾了他的光,杨校尉切莫声张,霍将军不喜别人知道太多自己家里的事。”
谢黎故作冷酷,配合她凭空捏造身份。
杨校尉没再多问,一副他都懂的神色,态度较之先前更恭敬了些,还特意腾出一顶营帐给两人单独住。
收拾完毕,二人各自躺在床上。
困意袭来,楚涟月强撑着精神,胡诌道:“阿黎啊,你将就点吧,军营不比家里舒坦,等再过两年,跟着霍将军打几场胜仗,咱俩就能回家娶媳妇了,你一个我一个,咱俩谁也别惦记谁的……”
谢黎乖巧躺好:“表兄先选,我挑剩下那个。”
门外偷听的杨校尉:“……”这俩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一旁的跟班小声问:“校尉大人,我们还要继续监听么?”
“继续听,他们的一言一行,若有任何异常之处都要来回禀我。”杨校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花了两日的功夫,楚涟月和谢黎将伙房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除杨校尉之外,伙房共计有六人,切菜、洗菜、掌勺、洗碗、养猪、烧火各一人,他二人无事可做,便被派去后山砍柴。
差事不算累,能自由出入军营,二人乐得其所,空闲之余帮其他人择择菜,喂喂猪羊,还能打听到不少情报。
此刻她正在帮洗菜哥择烂菜叶,“话说,后院那些猪羊挺肥的,也不知何时能吃上。”
洗菜哥:“别妄想啦,半月前已经宰过一次羊,估计得等到年末才能吃。”
楚涟月瞧眼四周,压低声音问:“我听说将军大人不常用咱们伙房,那后院的猪羊是不是就我们几个分呀?”
洗菜哥嗤笑:“你想得倒挺美,上边会来人调度物资,每人留一份,剩下的全送其他营区了。”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听说其他伙房都有一二十人呢,咱们就八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洗菜哥指着灶房内的切菜哥,“瞧见那位没?他家是世代的屠夫,刀法绝然,宰杀几头猪羊不过半炷香的事,用不着咱们动手。而且,他是杨校尉的心腹,你们俩新来的,最好不要惹到他。”
楚涟月眼神示意一旁砍柴的谢黎,少年心领神会,拾起一截干柴,故意劈歪,木屑飞溅直奔切菜哥,不料皆被他用砧板挡住。
森寒的目光四处扫量,他在找木屑的出处。
这身手压根不是一个伙夫该有的水准。
为避免被怀疑,楚涟月眼疾手快也朝洗菜哥弹出一小截木棍,与此同时捂着脑袋看向谢黎,恼怒道:“阿黎,你手脚怎么这般笨?木屑打我脸上啦!”
洗菜哥莫名其妙挨了一下,也立马附和道:“笨小子,注意点行不行?”
谢黎一脸歉然:“对不住,早饭没吃饱,脑子有点晕。”
切菜哥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似乎并未对谢黎起疑心。
吃过晚饭后,楚涟月与谢黎借着砍柴的由头,到后山深处回禀这几日打探来的情报,但身后有尾巴跟着,二人只得分头行动。
见尾巴跟着谢黎,楚涟月加快脚步,来到约定的山涧旁,泉水清冽叮咚作响,柳时絮、沈澈以及墨新已在石洞里等候多时。
她将这几日的进展告诉三人,“此外,那位杨校尉也十分可疑,我和阿黎去他住处好几次,敲半天门也没人应,没过多久又见他从营帐里出来,奇怪得很,里面兴许有什么猫腻,但看守较严,我们进不去。”
柳时絮听罢,扭头吩咐墨新这几日跟紧杨校尉,务必揪出所有与他接触过的党羽。
沈澈也应道:“我们这边也找出不少文书造假的士兵,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稳妥起见,楚涟月和谢黎则继续留在伙房,以防细作生疑心。
事情商量完毕,几人往回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夜空浮现几颗星辰,楚涟月放缓脚步,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自从来到军营,她便没再洗过澡,夜里身上痒得厉害,只能躲在被窝里挠,还生怕把谢黎吵醒。
刚才来时她就注意到山脚下烟雾缭绕,似乎有温泉,地方还很隐蔽,很适合泡澡,希望不会被人发现。
柳时絮一早发觉楚涟月故意落在后边,回过头来,就见她鬼鬼祟祟朝山下走去,很是可疑。
第十九章
“阿澈,这边山下有什么?”柳时絮喊住沈澈。
沈澈回头:“底下有处温泉,将军每晚都会去那里泡药浴,若柳四哥想去,不妨等明日吧。”
月色融融,山野寂静,竹林深处有一汪清池,池子周围烟雾朦胧,水汽弥漫,刚一靠近,暖而潮湿的热气伴着夜风徐徐吹来。
四周没人,楚涟月麻利褪去衣衫,一头钻进温泉池子里,畅快游起来,难得放松一回,便多泡了会儿,逐渐放松警惕,直至竹林外传来脚步声,她才惊觉有人靠近。
四下无处可躲,穿衣溜走已然来不及,她浸在水里不知所措,此时起身兴许还会被人看光,犹豫着要不要装水鬼吓人。
但万一对方是个高手怎么办?估计会一剑刺过来吧。
来人衣袂翻飞,眼看将要踏过竹篱,与她打个照面。正当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霍将军请留步,下官有要事与您相商。”
是柳大人,他怎么也来了?
趁此机会,楚涟月从水里爬出来,麻溜地穿好衣裳,从另一侧走出林子。
心里有疑惑,她并未直接离开,在山路上徘徊,目光不时扫向路面。
与此同时,霍影双手负在身后,面色有些冷,不着痕迹打量眼前人。
“你便是沈澈所说的鄞州通判?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柳时絮:“将军可曾想过,太子殿下为何会在此时巡营?”
霍影一怔,眉宇间微微有点烦躁,他怎会不知,此番太子巡营,是圣上的一次试探。
他虽远在边疆,却也知道圣上与太子政见不和。圣上以及朝中诸多元老主张与西越国议和,而太子等年轻的一党则认为,议和示好只是西越的假象,主张举国家之力,与西越痛快开战。
霍影的家人,在两年前的战役里全死了,他见识过西越人的阴险狡诈与狼子野心,认为西越国绝不可能乖乖议和,这背后必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是,当今圣上受人蒙蔽,以为讲和就能国泰民安,二来也忌惮霍家军的实力,便暗中授意克扣粮草军饷,若西越国此刻攻打过来,他只有不到三成胜算。
霍影着急,却有心无力,原本此次太子巡营,他打算与太子商讨筹集粮草事宜。但他也知道,太子身边有无数圣上的耳目,一旦太子答应帮他筹粮,便会被视为一党,轻则撤职换将,重则连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若不向太子寻求帮助,朝中无人替他说话,军粮迟迟不发,西越国攻打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他进退两难。
见霍影一脸纠结神色,柳时絮心里有了个底,继续道:“除了试
探之外,将军以为,若太子在军营出了什么意外,罪责在谁?”
霍影瞳孔骤缩,他一直在忧心粮草的事,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圣上的试探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太子在军营出事,他也难辞其咎,朝中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霍影:“我至少能保太子在军营范围内性命无忧。”但筹集粮草之事,他得想个办法避开耳目,与太子见上一面。
“将军可信得过下官?”柳时絮问道。
霍影微顿:“你是沈澈带来的人,我信得过沈澈,自然也信得过你。”
“下官愿替将军出面,与太子商讨筹集军粮事宜。”
霍影目光如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我在朝廷的处境,帮助我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与家人牵连进来,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柳时絮:“将军此言差矣,若家国不安,百姓何安?西越国对贺朝虎视眈眈,帮助将军便是在帮助所有百姓,既是为国为民的利事,下官理应尽一份力。”
霍影稍微放心,“明日你来我营帐,详谈筹集军粮具体事宜。”
皎月如钩,清凌凌的光铺在山路上,像是落了层银霜。远远地,柳时絮瞧见石崖边坐着个人,一眼认出是楚涟月。她穿着件不合身的戎衣,湿漉漉的乌发随意搭在肩头,一只手杵着脑袋,睁着双圆溜溜的杏眼朝山下四处扫量,似猫儿追踪猎物那般专注。
脚步声渐近,她闻声扭头,眉梢弯似月牙,起身冲着他盈盈笑道:“方才在竹林外,大人是在替我解围么?”
柳时絮瞧她一眼,心情颇好道:“凑巧罢了,我正好找霍将军有事相商。”
楚涟月一脸困惑,“但是有什么事在营帐内不能说,非得挑霍将军泡澡的时候才说,莫非表小姐所言是真的?”
柳时絮感觉不太妙,“阿纾她怎么说的?”
“表小姐说你……好男风,先前还在马车里把沈澈衣裳扒掉,现在又来偷看将军洗澡。难怪大人你不肯买我的那些恋爱秘籍,这样如何?我下次给你搜罗些别的秘籍,那种的也有哦。”
柳时絮眉心蹙紧,在她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烂形象,忽然就体会到阿澈想要捉弄她的心情。
他欺身伏近,眼底有几分戏谑,“我其实对你挺有兴趣的。”
他凑得太近,楚涟月有点慌,心口猛跳,开始语无伦次:“我知道,大人觉得我和来福一样有趣,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但能有几分像我,是那狗狗的福气。”
“别装傻,我所说的是男女之情。”
他唇齿间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种淡淡的梅子香甜,她退无可退,身后是山崖,不算太高,摔下去顶多废条腿。
在毁清白与摔断腿之间,她毅然选择前者,亲一下又算什么呢?城东头卖烧饼的周大妈孙子养的那条大黄狗,每次见到她还热情地扑上来,被亲一下不也没事么。
而且,他紧抿着的薄唇,在月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似浸过蜜的桃,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她鬼迷心窍,顺势扶上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让原本打算捉弄她的柳时絮瞬间慌了神,手不知往哪里放,谁也没有往前更近一步,僵持了一会儿,他猛然撤身,如避蛇蝎般往后退去。
还是第一次见柳大人这般狼狈的神色,楚涟月不禁窃喜,想玩弄她的下场只能是被她玩弄,得意的笑刚挂上嘴角,脚底岩层突然裂开,连救命声都没喊出来,她便摔下崖去。
腿没断,但是折了一条腿。她生无可恋地躺在崖底等待救援,暗自发誓,再对柳大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她就自己折断另一条腿。
躺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人来,难不成柳大人气急败坏不愿意救她?算了,靠人不如靠己,她挣扎翻身缓缓往外爬,
没爬多远,她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地里穿行,但夜色太暗,她只能瞧见黑影奔她而来,速度很快。
该不会是什么猛兽之类的,闻见血腥味寻过来了?
她还真是倒霉,好端端的招惹柳大人做什么!
军营看守较严,匕首并未带在身上,楚涟月握紧手边的树枝,慢慢挪往树边,准备与猛兽殊死搏斗,若实在打不过就先往树上爬。
野兽走近的一刹那,她认出来是个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二十六、七岁左右,生得高大威猛,身姿挺拔如松,猎猎夜风吹开他额边鬓发,显露出一张冷硬的面孔。
与沈澈的少年意气不同,眼前的男子眸光深邃,多了几分深沉与狠戾。
霍影望着她握在手里的细树枝,讥笑道:“凭这个也想跟我动手?”
楚涟月紧紧盯住他,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眼前人与她力量悬殊过大,再加上她又折了腿,若他对她心怀歹意,她根本招架不了。
他二话不说,手往楚涟月脚边探来,趁此机会她斜刺出树枝,直取他命门,树枝虽细,在她手里却也能夺人性命。
霍影低估了楚涟月的手劲,但反应足够快,细树枝只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在格挡进攻的同时,他已经判断出她哪里受伤,以极快的速度替她接好断骨。
楚涟月动了下受伤的腿,发现恢复如初,原来他是想帮助自己么?
“自己能走吗?别耽误我时间。”霍影不耐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