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还真有点伤心,虽然与柳大人相识不久,但好歹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临走前也没个正式的辞别。
失落没一会儿,店小二端来满满一碗面,外加两个赠送的咸鸭蛋,她咽咽口水,重新打起精神,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美味上。
但上完菜后,店小二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还带着点热切,让她很难忽视。
“你有什么事吗?”她没忍住问道。
店小二立马加快脚步,“没事没事,客官慢吃。”说罢便举着盘子跑进后厨。
楚涟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莫不是昨晚还发生了别的事?扒拉两口面,转头一瞬又与门口的大黄狗对上视线。
狗狗是客栈掌柜养的,闻着香味而来,但在狗眼看见楚涟月的一刹那,狗狗明显慌了神,撒开脚丫子飞奔逃走。
楚涟月:“……”怎么好像连狗都讨厌她了。
要命啊!自己昨晚究竟干了什么事?头痛欲裂想不起来,她迫切需要找个人问清楚。
她快速吃完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敲响沈澈屋子的门,半晌才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沈澈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毫不顾忌男女之别,招呼楚涟月进屋坐下,自己则走到水盆边,捧起一把水胡乱在脸上揉搓,洗得很是潦草。
“你醒得可真早,太子还没睡醒,估计要等几个时辰,吃过早饭没?”
她站在门边,装作漫不经心试探问:“昨晚我喝得有点多,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含着漱口水的沈澈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开始憋笑,看样子憋得很幸苦,赶忙低头吐掉漱口水,然后捧着肚子,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只差没去地上打滚。
楚涟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沈澈是最乐意见她出洋相的,见他笑得如此开心,肯定是自己干了什么离谱的事。但他只顾着笑,丝毫不肯透露昨晚的事。
她也不是拿他没办法,转身佯装要走,“你若不肯说,我就找太子,详细谈谈你和姜闻纾亲亲的事。”
此话一出,吓得沈澈跳起脚,连忙要来捂她嘴,“姑奶奶我求求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而且这事还是你怂恿的,你是当真不怕死?”
楚涟月坦然道:“怕啊,但是光脚的
不怕穿鞋的,咱俩一起死,路上有个伴。”
“真服了你。”沈澈无可奈何,“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反正丢脸的也不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嗯,你尽管说便是。”
“昨晚你喝多了,在大堂耍酒疯呢,一直缠着谢黎,让他帮你把柳四哥找来。但是柳四哥没来,我和墨新倒是下去凑热闹了。”说到此他便开始笑:“你简直太有意思了,不仅把掌柜的狗认成柳四哥,一边怒搓着狗头,一边说‘柳大人来握手’,还扯着狗腿子跳唱唱跳跳,整间客栈的人都在看你热闹,听说太子也想来,但被柳四哥拦住了。”
楚涟月:“……”完了,丢脸丢大发了,怎么没一个人劝住她,这些坏东西就只想看她笑话!
他笑得直不起腰:“狗狗起初还很配合,后来你抢了人家侍卫的剑,想教狗狗练武,吓得狗狗四处乱窜,你就四处追,闹得大堂鸡飞狗跳,还砸坏不少东西,一直到柳四哥来,把我们都遣散,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心凉得很彻底,楚涟月捂着脸,丧气地坐在门边思考人生,难怪大黄狗一见她就躲,心底的执念太深,一直想要把柳大人当作狗狗那样玩弄,现在邪恶的小心思不仅被戳破,还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
甚至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说不准还会给他带来困扰,她简直没法再呆下去了。
柳大人肯定会把她当作变态吧?
沈澈追到门边,继续笑道:“柳四哥临走前嘱咐过,让我别太笑话你,所以一开始我才不愿告诉你,是你非要追问的,别生气啦,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糟,还挺好玩的。”
好玩,好玩你个大头鬼!你们倒是看戏乐够了,我堂堂衙门捕快,这事要是传出去,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心里默默骂着,她挤出一抹笑,“那后来呢?”
沈澈认真回忆,“后来就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你折腾了一晚,倒在柳四哥怀里睡着了,凌少侠不服气,想要抢回你,和墨新大打出手,还把客栈大堂砸个稀烂。”
楚涟月一脸震惊,原来客栈不是她砸的啊,看来老话说得对,酒壮胆量,而不是力量,如此说来,她只剩揪着狗腿唱跳的事迹了。
起身拍拍灰,她打算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你要去哪?”沈澈唤住她。
楚涟月顿住脚步,与他道别:“我对护送太子回玉京的事不感兴趣,少我一个也无关紧要,你们路上小心,我回鄞州城当差。”
“但是柳四哥给你在京城谋了个差事,真不考虑看看?在京兆府当捕快,每月十两银子俸禄,出远门办差另有补贴,抓贼也有嘉赏,很丰厚哦!”
楚涟月愣住,说不心动是假的,那可是在玉京城当捕快,相当有挑战性啊,而且俸禄还不低,她还能把爹爹一起带去,方便找京城名医给爹爹治旧疾。
万一运气好,又足够努力,破几件大案,兴许还能当上捕头,谁不向往更精彩的人生呢?
“真的假的?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当然是真的。”沈澈一边往怀里摸,一边道:“柳四哥给了我一封书信,让我回京后交给嘉元公主,说公主会看你在护太子有功的份上,给你谋份差事,至于谋什么完全看公主心情,再不济也是捕快,好一点还能当个女将军嘞。”
“女将军?可我不会带兵打仗。”
“那倒也不是那种将军,将军分很多种的,太子身边的裴霄你见过吧?是专门负责维护玉京城治安的将军。”
狠狠心动的同时,楚涟月注意到沈澈怀里掉出来一幅画,眼熟得很,但画似乎被血浸染过,虽说血渍已干,但整幅画颜色变得殷红,看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沈澈怎么会揣着这样的怪东西?难不成是杀人后沾染的?多年的捕快生涯让她怀有警惕之心,抢在沈澈伸手之前,捡起血画。
这一细看,她不由得皱起眉:“这幅牧羊图为何会在你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颜色?”
沈澈有些诧异:“你见过?”
“岂止见过,这是我和柳大人一起找到的,当时暗夜阁派人来抢,还是我主动献身……哎不提了,总之为何会在你拿着?”
沈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噢噢,是这样的,主动献身?你献什么身?”
“休要瞒我,柳大人曾说过,这幅图里藏着西越细作的密语,你们定然解开了,才在军营里发现这么多细作的,对不对?”
沈澈叹口气:“果然什么瞒不住你,其他的我不能说,毕竟答应过柳四哥。”
“那血迹是又怎么一回事?”楚涟月也不为难他,若猜得没错,这牧羊图还藏有别的信息,要不然沈澈也不会贴身携带。
沈澈摸摸脑袋:“你不知道么?柳四哥遇到暗夜阁刺杀,当时这幅牧羊图就缝在他里衣内,才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刀,不过也因此流血染红了牧羊图,得以揭开这上面的密语。”
缝在里衣?
此话像是在她头顶炸了个雷,所以当日柳大人出城,其实是打算救自己的?
第三十章
两日后, 柳时絮一行人抵达军营附近的小镇,因天色较晚,有太子门客提议找间客栈住下, 明日再进军营。众人刚安顿好,鄞州节度使董靖便带着大批人马, 在客栈外求见太子,态度很是强硬。
然而真正的太子,已经在沈澈和墨新的护送下暗中回京, 唯一知晓内情的裴霄, 即刻来找柳时絮商议对策。
裴霄:“董靖的意思是,若今夜见不到太子殿下, 便要以护驾的名义强闯客栈, 我们该怎么办?”
“董靖带了多少人马?”柳时絮反问道。
“夜太黑看不清,保守估计有两千人。”
一旁的谢黎吸口冷气:“两千?可我们这边就五百人耶,还有好些个不会武功的官员, 难搞哦。”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柳时絮冷静道:“那就将计划提前,要是董靖硬闯, 我便借机服下假死药, 届时裴将军替我守好门,不能让任何人接近我的‘尸首’, 不然面具容易穿帮。”
原本他打算借暗夜阁之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 但董靖来势汹汹且目的不善, 他担心是自己假扮太子的事走漏了风声, 因此不得不提前实施计划。
裴霄却直摇头,“董靖的官阶比我高, 加上他又带这么多人,说实话,我很难挡住他。”
谢黎面色担忧道:“公子,我去找霍将军求救吧?此地离军营就二里地,我很快能赶回来的。”
静默片刻,柳时絮忽然问:“董靖可有派人封锁客栈?”
“这倒是没有。”
“那就不可去找霍将军,对于董靖而言,无论我是不是真太子,一旦霍将军选择出兵,他都会上报朝廷:太子联合边将叛乱,那到时他再出兵,便出师有名了。”
谢黎握紧拳头:“这老头子真狡猾!故意不封锁客栈,等着我们上钩呢。要是等他闯进来,发现公子假扮太子的事,岂不是会将我们全杀了?”
这就意味着,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柳时絮拍拍小少年的肩,“别丧气,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太子回京拖延时间,你跟着裴将军把守好客栈各个角落,若真拦不住董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交代你去做。”
谢黎怔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公子难不成要……”假死变真死,后面几个字,他几乎说不出口。
“嗯,必要时毁尸灭迹,以防董靖看出端倪。”
柳时絮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虽然神色一如既往从容,但眼底含藏着深深的不舍。自从决定要调查沈大哥的死,他便做好赴死的准备,毕竟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裴霄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起初他并不是很看好柳时絮,尽管对方十七岁时
便名动京城,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因为同一年,他夺得了武状元却无人问津,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柳时絮貌若潘安,引得无数玉京城小娘子争相为之倾心,一时之间成为王公贵族纷纷拉拢的对象。
那时他曾以为,对方会接受圣上的赐婚,迎娶公主加官进爵,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柳时絮居然被外调做官,听说好像是因为违抗圣旨拒婚的事。柳时絮走后三年,朝廷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兼备的探花郎,新的一茬长起来,连他也逐渐遗忘掉这个人。
而现在,裴霄对柳时絮彻底改观,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一点他的心思,也明白有何会有人放弃荣华富贵,甘愿去磨练自己。
“柳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裴霄真心实意道。
柳时絮不明所以,只道:“多谢裴将军。”
没过一会,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们隔着门回禀道:“启禀太子殿下,节度使董靖不知为何忽然撤兵离去。”
董靖撤兵???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状况。
半个时辰前,客栈附近的小树林里,凌祈独自坐在火堆旁,一边拨弄着刚猎来的山鸡,一边盯着劈里啪啦燃烧的柴火发呆,脑子里在想,除了杀手这一行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愣神之际,火焰忽闪了下,背后猛地窜过去一道黑影,他不动声色拾起颗小石子,朝着黑影弹去却扑了个空,再一回头,发现火架的烤鸡竟少了一条腿。
他扬起唇角:“小月儿别躲啦,再不出来,我可要把整只鸡通通吃掉。”
楚涟月从树后探出脑袋,嘴里叼着大鸡腿,眼底带着纯澈的笑意,含糊不清道:“这么快发现我啦?真不愧是暗夜阁的杀手,警惕得很嘛!”
凌祈往旁边挪了挪,特地让出温暖的位置,目光满含期许:“你不是说要回鄞州城么?怎么又跟过来了?莫不是发现我的好,想我啦?”
楚涟月噎住,捧起一把雪洗了洗手,口中松开鸡腿,“才不是嘞,顶多也是想念你的手艺,我是闻着味道过来的,跟在你们身后已经整整一日啦,没有发现我吧?”
“的确没发现。”凌祈有点伤心,“既不是为我而来,那就是因为柳时絮喽?”
楚涟月没答话,一个劲啃着鸡腿,她既不想暴露柳大人假扮太子这件事,也不想欺骗凌祈,毕竟凌祈在她心里,就像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
凌祈见状,气哼哼地往火堆里扔进一截柴,“你来这也没用,他又不在这里。”
楚涟月默然,继续啃着鸡腿,上面的肉都被嗦了个干净,她还捧在手里啃,似乎一副心虚的样子,这一幕引起了凌祈的怀疑。
“他该不会也在这里吧?”
“啊?”她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真是为难啊!她骗外人可以,但没法狠下心骗自己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莫名其妙会有种背叛感。
那日,从沈澈那儿得知真相,深知一直以来是自己误会了柳大人,她放心不下,便跟在大部队后边,想要暗中送他一程,打算等他们到达军营再离开。
但是刚才,烤鸡的味道实在太香了,她没忍住现了身,才会陷入此刻两难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