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句友人之间互相调侃的玩笑,颜姝听着,却骤然醍醐灌顶,有了思路。
她看向秦少珩和奚元钧,视线紧紧盯着他们的神情变化。秦少珩豪迈,奚元钧缄静,面对前者的调侃,后者不为所动。
尽管他不露分毫,颜姝却看出来了,方才秦少珩那句话,成功激将了奚元钧,诱使其大显身手。这就说明,奚元钧是个要强自傲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落入次要。
这样的性格是向好的,是优点,不过,被颜姝抓住,就会成为她攻城略地,征服奚元钧的突破口。
颜姝正看着他们想得入神,冷不丁没躲开秦少珩瞥过来的视线,和他撞个正着。颜姝没躲闪,淡定自若地保持原状,直到秦少珩眼睛挪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少珩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并不是意外无意的。此时的颜姝,还以为秦少珩认识她是因为秦相宜的缘故。
因为先入为主,她甚至以为秦少珩看她的眼色带着排斥。
几位贵公子玩了一两轮就下场了,换成另一批人,围观的人群散去,颜姝她们也随人流离开。
再之后,游玩夜市的过程中,颜姝没再完全专心过。她试图通过别人的零星描述,和刚才短暂的遇见,拼凑出奚元钧的性格。既然无论是柔软还是强硬都没有用处,她只有另辟蹊径。不说令他改变心意,起码要掀起波澜。
三人带着丫鬟,沿着热闹的大道走到底,最终顺着人流前往河岸边,放花灯祈福。
颜姝之前买过一个并蒂莲模样的花灯,因为满意,她又买了一个类似的。
花朝节的花灯祈福是不写祈语的,只在花灯内写上自己的名,点燃灯芯,让花灯顺着水流漂浮浮沉,顺遂天意。只要花灯在视线内不打翻也不熄灭,就是好兆头。
今日水流波动不算大,水面上顺流而下的花灯安稳前行。颜姝和一众放花灯的姑娘站在河边,望着属于自己的花灯,默默祈愿。
随着花灯远去,并蒂莲的轮廓逐渐模糊。颜姝默默地想,从今往后,有了清晰的目标,先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尽力而为即可。
*
花朝节过去后,颜姝在京中多了几位可以互相递帖子邀约的朋友。昌义伯府的四姑娘柳明昭,刑部侍郎夏大人的独女夏玥。这两位是花朝当日主动结识颜姝的人中节后来往比较密切的。
不过,颜姝并不是每个邀贴都去赴约,她正在家收拾长兄从豫州为她寄过来的箱子。衣裳、首饰、还有她那些归置成一册一册的图纸。都是颜姝自己画的首饰样式和花样。
“雨水”过后,天气就没大寒时那样冷得刺骨,颜姝需要稍薄的春装来穿,谢氏也在京中找了成衣铺子为她做新衣。女儿来京城后的交际只会多不会少,每次出门最好不能有重复的妆扮。
正因为提前就有这些准备,所以接下来颜姝接到一个重要邀帖时,才没手足无措。
进入三月的第一天,颜姝先后收到来自翁荣和柳姑娘的帖子,帖中为的是同一件事。
四天之后进入惊蛰的那日,明和长公主在她郊外的桃花涧设桃花宴,广邀京中各个府邸的家眷赴宴赏花。
京里有点地位的人家都知道,明和长公主最爱桃花,每年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都喜欢邀请许多人去她的桃花涧赏花,欣赏她育花的成果。
这么多年下来,桃花涧的桃花林越种越广,纵横两个山头。到了二月至四月,漫山遍野一片粉云,是京中最著名的花林。这么大的地方,自然是去赏花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每年惊蛰,几乎所有勋贵官员家中都会收到长公主派的帖子。
明和长公主已到不惑之年,为人慈厚,允许受邀赏花的人携人一同赴宴。
像颜姝这样收不到帖子的,可以由亲戚领着。但郑氏要带着郑云淑,因为如果以郑家的名额,是轮不到郑云淑前去的,她只能跟着已经嫁为人妇且没有多位子女的嫡姐。除此之外,颜姝若是想去,只有让受邀的朋友携带她去。
收到邀贴后,翁荣和柳姑娘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要带上颜姝前去。
两张帖子,双份惊喜。颜姝详尽亲切地给翁荣和柳姑娘写了洋洋洒洒一整张笺子的回信,外加谢礼。回信中,她说了日常、附了疑问,最后一小半都是翻来覆去的感谢溢美之词,言辞夸张。让收到回帖的翁荣和柳明昭都觉得肉麻。不过,她们二人也都挺享受这种亲昵无话不谈的感觉。
和颜姝认识,会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好,收到她热情的回馈后,还想给予她更多。翁荣就是这么陷进来的,现在又加了个柳姑娘。
有人带颜姝去桃花涧,她从回帖后便开始准备当天要穿的衣衫、鞋袜,用的首饰、香粉。这些都是最基本要准备的,而另外的重中之重,颜姝需要准备首次与奚元钧交锋的计划。
桃花涧之行就在三日后,颜姝关起房门,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许多条计划,并幻想发生的场景、可能会有的情况,条条推演,再筛选。
目前的状况,颜姝认识奚元钧,但奚元钧还不认识她。或许知道那天和陆知燕闹事的是她,又或许不知道。所以,颜姝觉得应该先引起奚元钧的注意,在他心里留下关于她的深刻印象。
这印象怎么留才能够深呢?
颜姝勾着毛笔,在纸上写下“跳舞”“写诗”“上树摘桃花”“带一只小狗咬他”“撞到他身上”……
她洋洋洒洒写了十九条可能会引起注意的方式,写完后撑着下巴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全部划掉。
普通,都太普通了。
她能够轻松想到的,别人一定也能想到。之前柳姑娘她们说过,京中不少闺阁小姐为了引起奚元钧的注意,没少在他面前折腾过。花样百出,又全部折戟沉沙。
所以颜姝的手段必须足够特别,甚至是奇怪,才能在众多倾慕奚世子的人中脱颖而出,在他心中留下烙印。
那么,单一的计策不够精彩,不如换成环环相扣,几多波折的连环计。
这么一想,颜姝终于满意地点了头。既然奚元钧面对普通的手段已经麻木了,那她必须拿出点不普通,别人不敢做的行为出来。
颜姝又想起花朝节那天晚上,看到几位公子蹴鞠的场景。想起来奚元钧不经激将,也想起奚元钧对待他喜欢的事情,如蹴鞠、射猎等精益求精的追求,她觉得,他此人的眼界应当极高。
对付这种人,或许以强制强,在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事上超越他,能够让他给几分眼神和探究。
可又是什么事,会是他既感兴趣,又不擅长的呢?
颜姝想了一会儿,无果,又反应过来自己想得太远了,随即低头看向自己写字的纸,把之前划掉的部分又摘出来扩写。
人人都道奚元钧难以亲近,颜姝偏偏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此事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是讨好一个男人这样简单的事了。而是一次攀峰,一次征途。
颜姝斗志昂扬。
第18章 低调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进了惊蛰这日的上午,破晓拂走墨色夜幕,但并无朝阳晖暖的色彩。这日是个阴天。
颜姝拢着外衫立在窗边,仰头观望了一会儿。阴天也好,只要不下雨,今天的桃花涧之行就能正常维持。若下雨,山中泥泞,姑娘们精心准备的衣裙会染得裙边脏污。
有雨时,颜姝从不会踏足任何不干净的场地,她看不得裙摆有任何污渍。所以在出发前,她默默祈祷了一阵,希望今天即使不晴,也不要坠下雨滴。
桃花宴从晌午一直到下午,时间充裕,所以颜姝并未急着早起。起来洗漱之后,先到正房和母亲一起用一道丰盛的早膳,填饱肚子。
今天并非普通的出游,去桃花涧也不是为了吃那一餐宴席,所以另外半天里,颜姝预计自己不会进食太多,为了避免饿着,她进了一碗鱼肉莲子羹、一个羊肉小包、豆沙小包,一碗十香什锦菜、一块桂花糯米藕。
颜夫人盯着女儿,稀奇道:“臻臻今日怎么胃口如此好?”
颜姝咽着食物,摇了摇头。其实她什锦菜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硬是劝着自己再填补了一些。
咽下口中结实的甜藕,颜姝向母亲解释说:“怕长公主的宴上吃不饱,多吃点先垫着。”
在外赴宴,尤其是不熟悉并且贵人多的场合,席上不方便多多动筷,所以吃不饱是常有的事。谢氏并未多疑,点头认可:“是了,桑荷再带些糕饼给姑娘备着。”一旁的桑荷应了声好。
颜姝并未告诉母亲,她要打动奚元钧的事,怕母亲担心心疼她受委屈,所以只说因为宴席。实际上,若只是赴宴,吃不饱也没什么,但她还有计划要施行,所以不能饿着。
用罢早膳后,颜姝抓紧时间回了自己屋里,她要重新梳洗、换衣、妆扮。昨晚睡前特地沐浴、洗发,今天只需简单净一净即可。
颜姝专为赴宴准备的衣裳,不像之前爱穿的上儒下裙或裤,她特地把自己用祖母给的,高昌传过来的合欢粉色的鱼牙绸所制齐胸襦裙,拿了出来。
今日赴的是桃花宴,穿什么颜色,都不如穿与桃花近似的颜色协调。俗是俗了点,也可能与很多姑娘撞色,但是和景与人能互相映衬比起来,这些不妙之处无足轻重。
这想法,是那日颜姝在看花神游行时就有的。她今天的扮美思路,就是把自己往山中桃花神的感觉上偏靠。
惊蛰这段时间,穿襦裙还是有些单薄,所以颜姝还找了一件雪白的斗篷穿在外身取暖。她的斗篷多是象牙白、嫩黄、浅紫色类,少有这样洁如落雪的颜色。
颜姝换好襦裙,再将斗篷系上,站在铜镜前反复地看。
果然没错,内里穿合欢粉,外面无论是配什么颜色,都不如雪白来得惊艳。仿若桃花涧里一夜落雪,红瓣白被,不染凡尘。
虽然这样配色很常见也很大众,但不影响它美得没有争议。颜姝点头满意,不准备更换了。
清露见姑娘换好衣裳,已等在妆台前,摆好梳、笄,宝箱、妆匣:“姑娘,今日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姑娘今天似花神一般,不如梳个朝云髻或者百合髻那样华丽的。”
“不。”颜姝摇头,“发型不要太高耸,就梳个最寻常的小双环髻就好。”
颜姝早有主意,既要打扮得像花神,又要尽量避免过于繁复精致,真像个花神。白斗篷粉襦裙已经够惹眼了,若她在人群中醒目得像个来游行的舞姬,恐怕会惹人笑话。
清露按姑娘的指示,没一会儿就梳好了未出阁的姑娘常梳的小双环髻。镜中的姑娘柔美清丽,并没有盛装打扮的痕迹。
颜姝挑挑拣拣,只簪了两串蚕丝绒的桃花,戴上两朵对称的金桃花顶簪,既简单又活泼,与花神妆扮的艳丽繁复区分开。如此一来,简单的造型冲淡服饰的明艳感,美得既不费力,又不惹眼。
今天有明和长公主广邀,桃花涧中的人必定不少,与花神庙那天恐怕都相差无几。并且还有宴饮,这样一来,宾客之间的交流比花朝节要紧密得多。且还有很多官夫人在场,更要谨慎稳妥,不求万众瞩目。
不同场合不同应对,所以颜姝决定,她只需要打扮妥当、出挑,但不能一枝独秀,过于显眼醒目。那样做,除了出名以外,不仅没有好处,还对她不利。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商户女,要那么出众做什么呢?
颜姝将自己一一打扮妥当,让丫鬟去禀告母亲自己要出发了。前面方才传了话,郑氏和郑云淑也已完备,只待出门。
谢氏见到女儿今天的妆造,从头到脚细细看了她两回:“怎么今天还没花朝节时打扮得隆重?”
当时,颜姝为了能在花朝节上脱颖,不仅费了大量心思,和郑云淑、丫鬟们一起做了三双精巧漂亮的鞋,还和两位姐妹搭配了不同的颜色。她自己的束衣、罗裙、褙子,一应都是上好的衣料,织纹、绣功,无一不美。
今天也美,但和上次比起来,似乎没有过多的心思在里面。
母亲是个简单心善的人,颜姝的心眼比她多。她挽着母亲,细细把缘由道来,谢氏一听,连连点头:“是呢,臻臻想得有理。今天的确与花朝节不同。”
两母女说完话,谢氏又叮嘱了颜姝几句,诸如仔细小心,莫磕着碰着之类的话,而后送她去门前,目送她与郑氏一同乘车。
颜姝今天要跟翁荣一起验帖入山,此前,两人已约好,翁家马车在南外城门观明门外等候。待郑家的马车到那里,颜姝再下车,与翁荣一起。
她上车后,郑氏坐在中间,她与郑云淑一左一右坐着。郑氏看看颜姝,再看看郑云淑,发觉两个姑娘今天都还算是日常的装扮。
郑云淑会如何赴宴,郑氏是有数的。她这个庶妹,心思细腻又胆小,最是顾及别人的看法。像这样的大场合,她从不会盛装出行,每次都尽量素净,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衫工整、鬓摇不乱,不肯有一丝让别人能挑出错的地方。
但郑氏看颜姝是个爱打扮的,以为她会极尽奢美,没想到她如此进退有度。
两位姑娘现在已熟稔了,时不时说几句话,不说话时也不再像从前初见时那样冷场。
颜姝问:“云淑,你去年有没有去桃花涧赴宴?那里如何?”
郑云淑并未第一时间回答颜姝的话,她默了默,情绪有稍微地下沉:“那里挺美的。”
她有遮掩,兴致又不高,颜姝猜测,恐怕去年的桃花涧之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让郑云淑难以开口。颜姝并未追问,也没捅破:“今天你跟我们一起玩,我还有事拜托你呢。”
郑云淑点点头,大概知道颜姝所为何事。
郑氏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但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和舅母,是不能擅自窥探小辈秘密的。因此郑氏只是笑笑,没有冒昧打听。
今天恐怕全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要去桃花涧赏花,颜姝她们出发的时间算比较早,可通往南城门的大道仍然车水马龙。待郑家马车出了城门,在城墙角落找到翁家的马车,已经是上午辰时末了。
颜姝和郑家姐妹告别,远远就看到翁荣朝她走来迎她。在她身后除了丫鬟,还站了一位高挑的年轻公子。
两人挽着手走向翁家马车,待走近几步,颜姝发觉立在马车旁的正是翁家三公子翁霁。
翁荣正巧也要为颜姝解释:“今天我母亲有事脱不开身,就不去桃花涧了,只有我三哥和我去,所以我们一起出行。”
颜姝点点头:“好。”她要去赴宴,既借了翁荣的关系,还要坐人家的马车,只是多了一个男丁在场,颜姝又不能推拒。
待走近了,颜姝先主动给翁霁行浅浅的见面礼,翁荣介绍说:“三哥,这是我好友颜家姑娘颜姝,你见过的。”
颜姝发现翁霁的眼神有一瞬不明显的迷惑,看向她的神情并没有对面熟的人有的自然。她这才知道,翁霁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之外,对她一无所知。哪怕此前其实已经见过面。
那天在太丰楼,大概他即使看过她也没有用心,所以印象空空。不过这是小事,颜姝已经听翁荣说过了,翁霁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不相干的事一概不关心。
又当面认识了一次后,翁荣牵着颜姝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