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也不会不明白这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但奚元钧的为人做事就是这样,只凭心意,不会瞻前顾后。
他之所以会买这两支金簪,是因为看中了,觉得母亲和姨母会喜欢。如果不是那首饰铺子的东西好,他便不会买。同样,既然东西特别,引他看中,他亦不会因为此事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改变他的选择。
这就只能说,是首饰铺子的运道好,搭上了奚元钧这趟东风。
如此一想,贺氏便并未多言。终究只是一支金簪的事,倘若能得皇后娘娘的喜欢,那就是它背后的主人命里该得的福气。
宫里的家宴在端午节前一日,到了端午节当天,帝后会亲临民间,于京中内城金明池畔颐和楼摆圣驾,观赛龙舟。
这对京中百姓来说是罕有的大事,当日,凡是得闲的,几乎人人都会来到金明池边,欣赏龙舟热闹,渴望一瞻天颜。
不过,颐和楼周围的看台,几乎都是皇亲国戚、权贵高官,普通百姓远远站着,实则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到戒备森严的禁军行列、皇旗,遥遥地看个热闹。但仅看个热闹,也够平头老百姓津津乐道了。
颜姝一家跟着谢家在一起,原本位置也偏远,只能遥遥看着。但她还有一群喜欢找她一起玩,听她说热闹话的好友。她在谢家所处的亭子坐了没一会儿,就被翁荣来找,接到翁家那靠中的位置去了。
再之后,柳姑娘、秦相宜她们也都聚过来,人愈来愈多。颜姝也被携着带着,在靠近颐和楼的观景亭中走了个来回,见到不少贵人。
直至一群姑娘坐在一处吃喝,等到龙舟启动,颜姝抬头望向颐和楼的窗户,遥遥看到了尊贵的一国之母。
她眼尖,瞻仰不一会儿,在皇后娘娘鬓间,竟看到眼熟之物。
颜姝浑身又热又僵,愣住当场,平静的身体内是翻涌的热浪。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盛,眼花看错了。
“臻臻,你怎么了?”柳明昭没听见颜姝说话,侧目一看,颜姝那模样仿佛看到什么惊世大事一般。
有她一问,人人都朝颜姝看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觉她在看皇后娘娘。可是,看到皇后娘娘尊荣,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吧?她们问她怎么了。
颜姝平静了好一会儿,不自信道:“你们看,皇后娘娘左鬓发冠下面的金簪,是不是一朵玉石荷花?”
众人听闻,带着疑问齐齐看去。大家细细看了会儿,但凡眼力好的,都给了确切的回答“是的,是荷花”“怎么有些眼熟?”“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是翁荣记性最好,她眼睛亮了亮,挽住颜姝的胳膊:“臻臻,这是不是你做的那玉石荷花金簪,带着小莲蓬的那个?我记得有两支,是不是?”
颜姝缓缓点了点头,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众位姑娘皆发出一声惊叹,也都为此震撼。是谁能有这份能耐,把颜姝做的首饰送到皇后娘娘身边去?并且还让娘娘在这么盛大的节日都愿意戴着。
颜姝知道,可她正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久久心潮汹涌。
这答案并不难猜,很快秦相宜就反应了过来:“我知道了,是不是奚世子?皇后娘娘是他的姨母,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有这份本事了。”
一语惊醒众人,大家看向颜姝,见颜姝又认可了这猜想,都激动得容色微红。
和秦少珩他们一样,知道这件事的人,谁都会往那不可言说的方向去想。揣测奚元钧的用意,并为此令人意外的发展而意外惊喜。谁能想到,奚元钧竟会为别人主动做这样的事?
帝后在颐和楼内,会召见部分亲近的朝臣及夫人陪同。就是这会儿,姑娘们在下面也能望见窗框内有哪几位诰命夫人的身影出现。按照京中以往的惯例,这支能看出来不是宫廷造办的簪子,不会默默无闻。
其实短时间内,颜姝本人并未想得太久远,仅仅只是皇后娘娘戴了她做的发饰,都足以令她受宠若惊、引以为豪。此刻,她对奚元钧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她想着,若有机会能见到他,必定穷尽好态,诚恳道谢。
这还不好办?
在颜姝表达了如此心愿后,秦相宜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派自己丫鬟去找哥哥,让他出面撮合。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秦相宜既然已把颜姝放在了心里,纳为姐妹,从今往后,颜姝就是她罩着的人。奚元钧和颜姝之间,原本就有不少牵线搭桥的助力。秦相宜向来掐尖好强,她要做,就要做其中最得力的一个。
这秦家兄妹两个,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互通有无、齐心协力。两人从小到大,争争吵吵惯了,从没什么事像当好友的月老这样齐过心。也是一桩奇事。
收到小丫鬟传信后,秦少珩自然一百个愿意搭把手,他定了附近易寻处,派小丫鬟回去传话。
有她们二人从中动手脚,颜姝想见奚元钧一面实在容易。
并且秦相宜并未告诉她实情,借口在亭中待闷了,要出去走走,轻松将人带到秦少珩所说的,有一块大石的柳林下。
颜姝才刚看见奚元钧也在此处,其余人立刻识趣地通通退后,离去好几丈远。只留他们二人在此,意思不言而喻。
五月出头,凌日当空灿烈,照得微微荡漾的池水如镜,为人物笼上一层迷蒙光晕。已盛发的柳叶饱满翠绿,随清风拂动,在女子飘扬的轻纱裙摆后,轻柔得如同不可告人的心事。
颜姝美眸含光,面颊染霞艳丽耀眼,比春色还要胜过三分。
奚元钧别开眼,因为池水太亮,英俊眉眼微眯。
秦少珩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他骗过来就走了。若是平时,恐怕依他的脾气,起身就走。可颜姝不是陌生的人,他拂袖离去,拂的是她的脸面。
再三犹豫,奚元钧还是没有这么做。
颜姝走近两步,酝酿过的感激之词真挚流露:“今日,我看见那支玉荷金簪被皇后娘娘簪于鬓边。当日,金簪是奚世子您买走的,所以,无论是我个人还是宝臻阁,都需向奚世子道一声感激。”
奚元钧简短回应:“无需谢我,我只是见金簪做得好,才会买下来当赠礼。并无别的原因。”
听他声音有些冷淡,颜姝意识到,这样感谢他还是有些冒昧了。正如奚元钧所说,他做这些并不是因为她,颜姝这样谢他,倒像是非要把他架起来。
意识到不对,颜姝立即清醒,紧接着也澄清:“奚世子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揣测你有什么意图。我想要感谢你,也仅仅只是感谢你让我的心血,能有被皇后娘娘喜欢并佩戴的荣幸。仅此而已。”
这段话,倒是让奚元钧高看一眼。
他心中还未泛起的不快轻快消散,抬眸看向颜姝,看她眼神坚定,神色如常,心里莫名变得顺畅且舒适。这是从前与其她女子相处时没有过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相信颜姝所说。
颜姝亦松一口气。她已表达了她想要对奚元钧说的话,心意已到,再缠着就没道理了。因此她利落地对他告了别,转身去找远处等她的好友。
她的背影挺拔,脚步轻快,看起来并没有隐藏什么难懂的小女儿心事。奚元钧意识到,颜姝非但没有多想,想来找他,也只是因为心中激动,想要表达对他的感谢。
她是个纯粹的人。
这样的姑娘,任谁能说一句不好呢。
两位备受瞩目的当事人各自清醒,只有旁观者一头雾水。费了心思撮合二人单独相处,怎么说两句话就散了呢?
秦少珩他们凑近,也在柳树下的石凳坐下,询问奚元钧细则。
奚元钧无可奉告,只说:“来谢我买了她的金簪,还送去给皇姨母戴了。”
秦少珩他们眼睛微睁,这就没了?不说颜姝,谁都以为奚元钧此举是有深意的。因此直到此时,一群人才恍然大悟:“元钧,你没有别的意思?”
奚元钧:“并无。”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想到,是他们多心了,这才是奚元钧的为人,那样主动为人铺路,在背后默默做事的风格,还真不像他。
秦少珩坐起来,遥望已经走远的颜姝,心想,要是这姑娘和他们一样,以为奚元钧此举是为了她做的,方才她知道真相时,该有多伤心?
秦少珩实在多虑了,颜姝并没他想得那么自作多情。
此时,姑娘们这边也在为这事议论不停。她们问过颜姝详情后,皆一脸失望。都以为是春风融了冰雪,老枝发了新芽,以为奚世子开窍了,动心了,有心默默为颜姝铺路。
谁知道,竟是无心之举?
柳姑娘长长叹一口气:“以为有了进展,结果仍然在原地踏步。这个奚世子,也太没人情味了。”
大家纷纷附和,都骂奚元钧没眼光,连颜姝这么好的姑娘都瞧不进眼里去。
如此说了一通,又想起颜姝的心情,担心她失落,打退堂鼓。
柳明昭握住颜姝的手,激励她:“哪怕这次是无心的,但好歹他做了这件事,别人还没有呢。”
颜姝其实并未失落,毕竟从前大家对她说奚元钧难打动的时候,她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几次交锋?如果奚元钧这就缴械降旗,她还要觉得他不过如此,没有难度呢。
她能简单打动的人,旁人也能。奚元钧越是坚守阵地,越说明,他是个认真的人,颜姝还要敬佩他。
展望未来,颜姝仍有斗志。她心想着,今日的事,奚元钧虽然没有为了她做什么,但能确定的是,他首肯了她的才艺,认为她做的东西值得奉到宫里,去讨皇后娘娘喜欢。
她人无法理解,但对于颜姝来说,这比其它的原因,更加令她动容。
柳姑娘她们怕她想放弃,事实上,颜姝反而能感受到奚元钧的好了。此后她攻克他,也会更倾心血。
第33章 赴宴
端午节过后, 京中有一则新事流传甚广。
话头起初是从各位官夫人议论间流出的,说皇后娘娘戴了一支来自民间的金簪,样式特别、审美独到。据皇后娘娘说, 是她外甥奚世子买来相赠。且国公夫人也有一支相同样式的。
一时间引得京中诸位夫人小姐群情振奋,遍寻京中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
因为这件事并不算什么要紧大事,许多铺子的掌柜都信口开合,冒领名头,说那金簪出自自己的铺子,哄骗盲目的无知人士花销。
可那些夫人小姐又不傻,对着那些来来回回就几个花样的簪钗,如何下得去手?即便信了掌柜所说, 也看不中没新意的东西。
这事传得久了默默发酵,越发引人惦记。因此当有人说, 那玉片荷花簪似乎出自云中路一家新开的首饰铺子, 名为宝臻阁,这群惦记已久的夫人小姐, 纷纷光临新铺子验看。
待她们进了店内一看,都不需掌柜的鼓吹,都能看出, 这家铺子确实有本事产出玉片荷花金簪那样的好东西。
店内首饰按花样区分, 有野趣的、昆虫的、幻梦的。每一阁簪、钗、篦、步摇、华盛、头冠, 都围绕同一花样。
其中最引人喜欢的,是野趣的一阁。首饰上呈现的花类不是寻常的牡丹、菊花之类大众可见的, 而是那些精致小巧的林间野花。风铃、云英、月见草等等,有许多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虽然内心会想, 将野花簪在头上是不是有损身份。但诸位女客看到那些精致美丽之物,又忍不住心生欢喜。
再者, 店内虽不再售卖玉片荷花金簪,但与那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其它首饰还有几个摆着。
是了!就是这家!
自此,宝臻阁每日客人如流水,夫人小姐纷至沓来。其中最紧俏的,当属颜姝自己画的样子。每每出自她之手的首饰做好摆到店中,没几日就销完了,简直供不应求。
别的店面见了眼红,可曾亲眼见开业当日奚世子并一众贵公子到场捧场。后又见武威侯府、翁家、柳家等马车常常停驻,知道宝臻阁主人手眼通天,即使再眼红,也不敢生事。
颜家营生在京中稳稳扎根,日进斗金,估计不要两年,买宅子的钱都能挣回来了。
再说宅邸。
因着颜父请了大量工匠修葺新宅,自从成功买卖之日起,仅仅十日,新宅便已修整妥当,可以入主。
颜家一家人从谢府搬离,填入新购的大宅子。自此,武夷大道上多了“颜宅”,颜家在京中有属于自家的宅邸了。
起先搬入院中时,因着房间又多又大,还觉着空旷。没几日,源源不断从外面搬东西进来填着,渐渐有了家模样。
颜姝只用布置自己的小院子,她要尽善尽美,从屋内到院中花草,全都按着她自己的心意。待她把自己的院子折腾好,外面谢氏都已经将整个宅子都理顺了。
搬迁新宅,必然要庆祝宴请,人越多越热闹。颜家目前一家四口,谢氏发话,每人都要邀请来京后结识的友人,起码坐满两席客人。
颜姝笑眯眯地为难谢氏:“母亲,那你恐怕要多为女儿备几桌酒席,女儿在京中结识的好友,恐怕两桌是坐不下的。”
“就你机灵。”有这样的女儿,谢氏简直疼爱到心尖上。她轻捏捏颜姝的鼻尖,“臻臻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请,能来多少就来多少,母亲都好好招待她们。”
颜姝乖巧点头,心想,这可是一次大好的机会。她要将来京后见过的、说过话的,全都请一遍,结结实实地热闹一场。
接了大任,颜姝回到自己院中,铺纸写笺,预备广发请帖。
她拿出压箱底的好笺子摆着,根据花笺图形分成男女不同。随即,先在一旁的纸上列出名单。
颜家一月底入京,如今已满三个月有余。这期间,颜姝结识了许多爱热闹又热心的姑娘,还曾与秦相宜化敌为友,诸多故事历历在目,令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