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完,互相看了眼,都从彼此的眼里捕捉到了不舍的情绪。
比起宫里,太傅府虽然偶有不快,却用不着时刻如弦一般绷紧神经,堤防他人,还用不着应付各宫妃子,更用不着面对燥怒的君王。
银珀端着盘子:“娘娘,姜小公子人品甚好,可惜,他的志向却是在边关那等凶险之地。若他听从姜大人的安排,愿意留在京都,再中了春闱,娘娘靠着姜太傅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姜小公子的帮衬,以后在后宫之中那些妃嫔们也会碍于娘娘的家世不敢轻怠您半分。”
后宫的女子,除了拼恩宠外,还是得有强大的母族做依傍。
金钏将热茶放在亭子里的圆桌上,想到姜太傅一把年纪还要入朝堂,而各家也闻风前来太傅府巴结,就连张有德那样惯会看形势的阉人都对娘娘毕恭毕敬的,道:“如今这样,不也挺好?”
银珀想了下,点头:“也是。”
姜娩惬意地眯着眼眸,轻嗅茶香。
主仆三人说话的空档,一道身影朝这边过来。
那人身量颇高,哪怕是一身太傅府下人的打扮,行在廊下时,也难掩其卓然风姿。
姜娩端着茶,轻抿一口,见对方越走越近,俨然是冲着自己而来时,不禁生疑。
待得那人走近,姜娩将他认出。
是钱执光。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太傅府?
这里还是后院。
是女眷居住之地。
他一个外男,不可贸然闯入。
而且,他还一身下人打扮。
钱执光一个不被在意的伯府庶子,能活到现在,必然是有一些小门路的。
他能混进太傅府,便是靠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财贿赂了太傅府里的一个下人,并同那人要了一套那个下人的旧衣裳。
今日来太傅府祝贺姜太傅重获重用的人络绎不绝,正好是他趁乱跑到后院来找姜娩的机会。
金钏见是他,下意识上前几步,挡在姜娩身前,沉声提醒:“这位公子,这里是后院。”
银珀上前,斥道:“大胆!”
钱执光走进亭子后,不想惹恼她们,惊动外面的护卫,便极有分寸地停下步子,不再上前。
他自然知晓男女大防的规矩,也知晓姜娩这样尊贵的人不是他能轻易近身的。
他一掀衣袍,拱手跪下:“臣钱执光见过皇后娘娘!”
姜娩端着茶没动。
她记得,她跟钱执光到目前也仅见过两回。
一次是酒楼檐下躲雨。
一次是在春社那晚的集市上买河灯。
但这两回,她都没有跟他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第235章 卖身契
关于姜娩的身份,打从钱执光第一回见时就已分析出来。
那时雨势很大,他发着烧,咳嗽着,被人群遮挡,抱着借来的旧书站在角落,看到了沈非空抬袖为姜娩遮挡泥沙的一幕。
他当时就在想,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得沈非空那般周到的对待?
接着,便思索了近来京都议论的最凶的一件事情,发现当中便有皇后归宁一事。
除了这点,钱执光还注意到,姜娩身边跟着的丫鬟气度仪态瞧着都要比一般府里的丫鬟更好。
当时守在姜娩身边的人,除了有沈非空沈非觉两兄弟以外,还有一位是姜家四姑娘。
这么稍加分析,钱执光便能由此分析出姜娩的身份。
姜娩并不好奇钱执光是怎么知晓自己身份的,也不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立身于世的本事。
更何况钱执光的处境艰难,就注定他想要自保就必须比旁的人耗费更多心思。
金钏跟银珀见他没有上前,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伤害人的利器,放低了戒备。
姜娩让他起身入座:“钱公子,你特意找我,所为何事?”
他折腾一番,总不可能毫无目的。
金钏站在一边倒茶。
钱执光在姜娩对面的空位坐下,见金钏倒了茶,他颔首谢过。
金钏退到一边。
有男子在,她跟银珀便更不会走远。
见钱执光有话要说,两人便走出亭子外,守在外面。
钱执光见姜娩如此直接,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何况他还要回去安葬奶娘的尸身,更是耽搁不得。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事先写好的卖身契,向着姜娩推过去。
姜娩扫了两眼。
嗯?
是卖身契?
契约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明钱执光的出生年月,是哪里人士,还表明他卖身给姜娩完全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姜娩扫了眼价格。
才一百两。
这身价放在别的府上或许可以买好几个丫鬟,但姜娩眼睛没瞎,她清楚钱执光能给人创造的价值绝对不会低。
她惊讶地望着钱执光。
虽然知晓钱执光在卫远伯府的日子糟心,但她觉着以他的本事维持生计是没问题的。
他突然如此,还以一百两卖掉自己,定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姜娩:“钱公子可是遇上无法解决的难处了?”
钱执光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可他表现得异常沉稳,说出内情:“确有难处。对我而言,想要在短时间里得到一百两很难,但对娘娘而言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娘娘,想来你也听说过我的事,知晓我在卫远伯府的处境还不如一个下人,我遇到难处,卫远伯府也不会帮我的忙。所以我没有去找卫远伯府,而是前来寻求娘娘的帮助。”
“昨个儿夜里,照顾我数年的奶娘辞世,我身上加起来的所有积蓄,给她置办一口棺材都不够,导致她的尸身现在还在我那漏风漏雨的住处躺着,无法下葬。”
仅是给奶娘置办棺材,花不了这么多。
但他还得参加春闱。
期间也有所需要花费的开销。
第236章 娘娘是第一个为我撑伞的人
无疑,钱执光是聪明人。
他在决定行事前便觉着,既然要把自己卖了,那干脆就卖个好一点的价钱。
一百两对富贵人家来说只是小事,对尊贵的皇后娘娘来说可能还抵不过她随手扔的一件首饰。
但对他一个空有出身,却无依仗的伯府庶子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得了这一百两,他可以给奶娘置办棺材,让奶娘体面地下葬,还能解决目前的穷破困境,让他告别旧处,寻一个不漏风不漏雨的住处。
甚至他还可以不用再去担心春闱的一应花销。
姜娩感到意外。
她没想到钱执光愿意为了给奶娘置办棺材卖掉自己。
这让她有些动容。
由此也说明,钱执光虽满腹心计,骨子里却藏着极重情义的一面。
时下的富贵人家是不把下人的命当回事的。
更不可能为了给奶娘办身后事做出如钱执光这般堪称疯魔的行径。
姜娩好奇的是,她跟钱执光只见过寥寥数面,他却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其实以他的聪明,应当知道在此事上除了她,还可以找到其他的买主。
她问:“你为何找我?”
钱执光沉吟:“……”
为何找她?
或许是因为当他决定把自己卖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他脑海里第一个闪现出来的身影便是她。
其后,便是她在雨夜里为她撑伞的一幕。
但更多的,是因为在权衡利弊以后,他发现跟着她,他在行事上能得到不被约束的最大程度的自由。
待人宽厚的主子,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
至少,在她的眼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她不会跟那些蠢货一样骂他是娼妓之子,也不会唾弃他,更不用提防她会如那些贪权贪势的人一样害自己。
在她这里,他是跟她对等的人,他会得到他想要的尊重。
诚如姜娩所想,钱执光想卖掉自己,有很多选择。
这些选择,都能让他得到很多的银钱。
然而钱执光清楚,那些选择的背后,统统充满了对他的利用,对他的限制。
他认为,既然要卖掉自己,还得找个令自己满意的买主。
除去以上种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她有裴相和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