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谁就给谁。
之前给裴相和的时候,奏本上必然有裴相和的手笔,后来皇上因神仙殿一事迁怒裴相和,把批红的权给了张有德,哪怕张有德在此事上怠慢,想来奏本上也有他的手笔。
那再多出一个她的手笔,也未必那么可怕。
反正皇上醉心玩乐,只要他安稳无虞,逍遥快活的日子不被打扰,皇上根本不在意奏本的事情,也不在意批奏本的人是谁。
今夜知晓此事的,也只有她跟裴相和。
但字迹总是没法掩盖的。
姜娩想罢,将朱笔搁在笔架上,然后找了裴相和处理过的奏本摊开一看,发现他的字迹异常流畅好看。
一笔一划,皆有棱角,自成风骨。
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惊才绝艳。
也是很好认,很难模仿的字迹。
再对比她的字迹,两者的差距尤为明显。
这么鲜明的对比,要是别人还看不出来端倪,除非是瞎了。
认清事实以后,姜娩叹息两声,随即又想起裴相和上一刻说要护着她的话,心里滋生出一股暖意来。
她不想死。
眼前裴相和对她还没有腻味,应该也是不想她死的:“裴相和,万一这件事情被发现,你要怎么解释?”
裴相和将朱笔再次塞进她的手里:“我就说我用左手写的。”
姜娩:“这也行?”
裴相和:“又有什么不行呢?”
姜娩:“……”
是哦。
他是谁?
他可是跺跺脚就能让整个朝廷颤抖的大奸宦!
他说的话,谁敢不信?
便是不信,谁又敢跟他对着干?
突然觉得,身居高位,拥有人人畏惧且能呼风唤雨的权力,是一件非常过瘾的事。
裴相和在新的奏本上轻敲两下:“娘娘,继续。”
姜娩这次握着朱笔如同握着烫手山芋一样。
同样的错误,绝对不可以再犯第二次,且方才那个错误是无心的,这回既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的重要性,便不可再犯。
裴相和靠在她的肩上,诱导她:“娘娘只管照我说的做,任何后果,有我扛着。”
姜娩心里一跳。
别人说这话,她不信。
但裴相和说这话,她信。
并且,他的话,还令姜娩生出一股从此有人罩着,她以后可以挺直腰杆,在后宫仗着他的权势作威作福的感觉。
姜娩望着他,久久不语。
憋了半天,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她摇摇头,道:“我胆小,干政的事情,我不敢做。”
裴相和眼眸微眯。
这样的他瞧着很危险。
像是蛰伏在深林里蓄势待发的猛兽。
第335章 活着,也没有那么令他恶心
姜娩害怕他这样的眼神。
但更怕批奏本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
她有一种直觉,皇上昏庸归昏庸,不愿理会政务是一回事,但有些事情在他那里是不会被允许的。
她不可行超出自身安全范围内的事。
见裴相和似有不悦,她软了声音,试图说服他:“裴相和,你那么聪明,你一定知道,女子不得干政,这是后宫的规矩。也是历朝的禁忌。”
违反规矩,触犯禁忌,都要付出代价。
姜娩明白,这个代价她承担不起。
“女子不得干政……”他重复着她的话,望着她清澈温柔的眼眸,一笑:“娘娘对我说过,天生万物,众生平等,难道,你真觉得这个女子不得干政说法立得住脚吗?”
“……”
姜娩无言。
或许世上的大部分人在经过所谓礼教,所谓法度的熏陶后赞同这话,并将其奉为真理。
但她骨子里……
她沉默却不赞同的反应,她眼底闪烁的倔强坚持的光,已然暴露出了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裴相和了然:“看,娘娘不觉得这个说法立得住脚。”
姜娩小声开口:“我什么都没说。”
裴相和指了指她的眼睛,她仓惶掩饰的神色:“但娘娘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了。”
姜娩想捂脸。
跟他相比,她还太嫩,也不懂得遮掩情绪,更不擅撒谎。
“这些鬼话,不过是因掌权者历代皆是男子罢了。”
“至于男尊女卑的说法,女子只可嫁人生子,研习女工,研习女戒女训这些,也不过是掌权者们为了驯化女子的谎言。”
“若有朝一日,掌权者成为女子,那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如历代的男掌权者一样重新为天下制定规则,她们也可以效仿历代掌权者,推崇女尊男卑?再把那些嫁人生子,研习三从四德,妇容妇功等等想法,以及种种规范女子行为的条条框框尽数加注在男子身上?”
这是裴相和第一次跟人说如此有违礼法的话。
只因是她。
他才会说。
并且,裴相和在姜娩的眼睛里捕捉到了赞同的光。
娘娘很有趣。
比这世间被驯化的大多闺阁女子都有趣。
作为皇后,她是一位非常合格的皇后,也是大晟王朝十年间做得最好的皇后。
她心正,身正,故而能够管理好后宫,扫清犄角旮旯里藏着的阴霾,把原本脏乱的风气清理干净,还能用她皇后的尊位和权势护住那些长期被压榨被欺辱的人。
可如果她的能力不止于此呢?
裴相和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期待。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也没有那么令他恶心。
因为只有活着,他才能看到她更多的一面,挖掘出她身上更多让他惊喜的地方。
晚风拂过两人的面颊。
有些凉。
姜娩率先别过眼,理智回炉。
她知道他说这些,是想蛊惑她继续行那大胆之事,不肯上当:“总之,我不能再批奏本。”
对此,裴相和没说什么,只将微热的唇落在她的耳舟,轻柔地落下一吻。
细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腰带。
第336章 我批
望着腰带处属于男子的手指,姜娩面露惊色!
她今夜出来只是被噩梦惊醒后散散步,没有穿白日那样复杂难解的宫装,披风之下,里间的裙子轻薄丝滑,一解便开。
他将人稳稳抱着,撩拨的她呼吸急促:“长夜漫漫,娘娘既然不愿替我批奏本,那我们便做点别的。”
话罢,勾住她腰带的长指用力——
姜娩吓得抓住他的手,一看这还是在亭子里,慌乱道:“我批!”
裴相和停了,撤了长指,改为规矩地抱着她。
姜娩握着朱笔,咬了咬唇:“要是此事被发现,我就说是被你胁迫!”
裴相和偏过脸,在她脖颈落下一吻:“好。”
接着,姜娩的注意力被奏本的内容所吸引,裴相和也如他所言,除了抱着她,偶尔在她脸上或是脖子上落下一吻外,没再做其他过分的举止。
又一奏本被合上。
初时,姜娩尚且生疏,总会多问裴相和一些。
比如该如何处理,大臣的意见是否合理。
裴相和没答,只问她的意见,她说得好,便让她按着自己的意思批阅即可。
时间过去,处理过的奏本渐渐堆积起来。
姜娩握着朱笔,看着这些奏本都是自己批过的,心中生出极其微妙的感觉。
她眼下在做的,是一件有违朝廷法度的事,也是一项足以抄家灭门的死罪,若被发现,她便会如裴相和一样年复一年地被天下人声讨,还会为世人所不容。
但她还是做了。
她的心境也在逐步发生转变。
从一开始的抗拒,胆小,怯弱,变成后来的一点点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