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轻慢的脚步声,以及窜入鼻尖的崖柏香,提醒着某人强烈的存在感。
姜娩稳了稳心神,她起身,一手拿着奏本,眉眼一肃,学着方嬷嬷授课时的模样,两手背在身后,故作老成道:“说吧,沈国公府的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裴相和将手臂撑在书案边沿,略一倾身,朝她靠近。
四目相对。
暧昧的氛围再次升级。
姜娩被他看得想躲,但又不想要在他面前露怯。
她握着奏本,站在原地不动。
即便如此,她闪躲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就连语气都显得慌乱,娇声道:“问你话呢。”
裴相和:“是。”
姜娩目光一呆:“……”
这么诚实的吗?
还以为他会否认呢。
姜娩无声地哼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
裴相和就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他一定知晓了她那点偷摸摸喜欢的心思,所以才总是在她面前毫不遮掩。
不管是对她意图轻薄的欲望,还是他私底下做的事情被她发现,他都懒得撒谎。
姜娩瞪他一眼:“你倒是认的快。”
裴相和眼眸深邃,里面像是一团探不到底的深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只需人与他对视,就会被他那双眼睛拉拽进去,再被里间的重重迷雾笼罩,沉溺其中。
“因为我知道娘娘不会生气。”
姜娩语噎:“……”
还真被他说对了。
她确实不气。
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欢喜。
她觉得裴相和就是一棵参天大树,闲暇时,她完全可以拉张椅子,或是搬张美人榻窝在他的大树底下。
春日,她能躺在下面,靠他繁茂的枝叶遮挡刺眼的光。
秋日,她能在这棵树底下喝着茶,看书小憩。
姜娩越接触裴相和,越从裴相和的照顾中得益,越能体会到当今是个什么心理。
当今醉心美色,无心朝政,也不想当一位青史留名的明君,一心就想放任自己,还想不操心地稳坐龙椅。
他忌惮裴相和的能力,害怕裴相和的权势,可又因为裴相和用起来实在太称手,导致当今离不开裴相和。
这种关系,在常人看来不太正常。
当今这种想杀裴相和但是又不能杀还必须依赖裴相和的心理,无疑是病态的,扭曲的。
可是并不矛盾。
当今定然也想过让裴相和死。
但死了一个用得得心应手的裴相和,谁又能比裴相和用得更省心呢?
至于裴相和,他明明可以做得更过分些,却始终没有捅破最后一层,必然另有图谋。
面对裴相和含着笑意的目光,姜娩颇有点咬牙切齿,还有种一步步掉入了他事先设定的圈套的感觉。
第827章 罚
她这意中人与旁的男子不同,作风也绝非君子之流,实在城府颇深,手段还透着点阴损。
就……蔫儿坏。
现在想来,从她认识裴相和,到喜欢上他,期间他都没有做出太过分的行为。
他就像猫儿一样,会通过每次越界的行为试探她的反应。
等他确认她不排斥并且渐渐习惯他的碰触以后,就会适当地停下,大方地留给她一个可以缓冲的时间,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计划下一步。
到如今,姜娩因为对他的喜欢和心疼一步一步纵容升级,对他的接受能力已经没有什么底线可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姜娩忽觉忧伤,同时,还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想唾弃自己。
她真是一色令智昏的女子。
都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他引诱,又是怎么无意识地掉进他的圈套了,她竟然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样步步为营的裴相和令人心疼。
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因为心中也有着对她的珍视,也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才会揣着真心,一回比一回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相和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问:“娘娘生气了?”
“……”
姜娩倒是想生气来着。
但她可能真的脾气太好,都这样了面对他还能心平气和,甚至还有心情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
这种抓心挠肝又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折磨得她极不舒服。
裴相和知晓他对付沈国公府的手段不光彩,可一个在阴暗的炼狱里待久了,什么肮脏手段都见过的他,已经习惯性地用最便捷省事的方式去报复他人。
再说了,沈国公夫人倒是自诩名门出身,可她在生死关头,推娘娘一把的行为不也很卑鄙很无耻吗?
比起沈国公夫人,他最多就是缺德罢了。
他知道娘娘不太喜欢掺和这些事情,也知道娘娘更喜欢躲懒,喜欢明媚的阳光,还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
可怎么办呢?
他就是这样一个阴鸷扭曲的人啊。
对付别人时所用的手段,他从来只管实用与否,而不是光明与否,磊落与否。
见姜娩眸色变来变去,里间仍旧没有浮现一点怒意,裴相和就知道她没有生气。
旋即,他笑着问:“娘娘要罚我吗?”
姜娩捏着奏本的手指一紧,杏眼瞪圆,摆出严厉板正的姿态:“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阴损吗?”
裴相和不置可否。
姜娩又道:“罚!”
裴相和眉梢一挑,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罚’这个字。
毕竟整个后宫里,就连坤宁殿上下伺候的宫人就没有一个被她罚过:“娘娘舍得?”
姜娩哼哼两声:“舍得,当然舍得。”
裴相和:“娘娘既然舍得,那便罚吧。”
姜娩愣住:“……”
她没罚过人。
也不知道宫里有多少种惩治人的法子。
不过鉴于姜娩认为有些刑罚过于狠毒,前段时间她得了空,就跟舒妃还有徐昭仪一道将那些太折磨人的刑罚废除了。
并且明令禁止,不许宫人私底下再犯。
第828章 不自知的小骄纵
裴相和一看她这副正在思索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嘴上逞能,实则什么都不懂。
要论如何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手段,东厂多的是。
且比起刑部的逼供手段,东厂大狱里的可谓真是花样百出,像是剥皮抽筋这些,放在东厂大狱都是司空见惯。
而在这些刑法之中,最可怕的,不是鲜血淋漓的鞭打,不是把皮生生扯下来的疼痛,是东厂有很多不伤人一分却能把人折磨得心理崩溃,精神失常的手段。
裴相和进宫多年,十几岁便开始接触东厂,对其中的手段见过不少。
他好心地给正茫然的姜娩出主意:“按照大晟王朝的律法,冒犯当朝皇后,轻则打几十板子完事,重则处死,娘娘不如打我一顿板子?”
姜娩恶寒:“……”
她不打人。
他继续循循善诱:“或者,娘娘下令让人把我押入东厂大狱, 吩咐底下的人,比如说张有德,他跟我不对付多年,一定恨不得抓住我的把柄,再生吞活剐了我。娘娘大可以让张有德来办这事儿,依照他的脾气,估计大狱里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他会统统给我来上一遍。”
到底是不想把她吓到了,没有详细地描述其过程。
娘娘身处光明,心思纯澈,还是不要对这些阴暗的手段过多了解了。
姜娩听完,心里一惊。
他说的方式,不管是前者的打板子,还是后面的刑罚,对她而言都太残暴了。
一点也不好。
见他还要再说,姜娩心中一急,将奏本压在他殷红的唇瓣上,阻止他再开口:“既然是我要罚人,那怎么罚,都是我该考虑的。”
裴相和不再出声。
行吧。
就娘娘这仁慈的手段,能罚人才怪。
姜娩话都说出去了,也是有那么点点想要维护面子的。
她眸光一转,视线顺着他的鼻梁往上移,在那颗朱红色的小痣上停留片刻。
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神时,姜娩心思一动,忍不住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