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面色一变,猜到姜娩问起寒食散一事多半与乾庆殿的那位有关,当即正了神色:“娘娘,寒食散可不是好东西,切勿沾染。”
姜娩有此问,不过就是出于好奇心而已,并没有食用的想法。
见一贯稳重的金钏神色如此凝重,她道:“我就是问问。”
金钏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娘娘去一趟乾庆殿跟着皇上学坏了呢。
裴相和将人送回坤宁宫,便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归宁的礼品,他再命人准备马车,在宫外等她。
坤宁宫内,金钏四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姜娩则从她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叠有拇指厚的银票。
在太傅府待半个月,她总得出去走走逛逛的。
银钱傍身,是必不可少的。
一行人出了坤宁宫,就见马车已经备好,后面还有一群群侍卫跟随,再后面,就是绑在车上的一箱箱东西。
裴相和早已在外等候。
他换了身轻便的青色长袍,层层叠叠的衣物颜色由浅至深,常戴着的乌纱帽摘下,一头墨发挽成男子发髻,发间插着一支通体泛光的黑玉簪,余一部分的发披着。
姜娩望着,一时没认出来。
裴相和侧身,冲她轻笑,他鼻梁正中的朱红小痣在日光下熠熠夺目:“娘娘,我们动身吧,太傅府那边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第085章 玩物
有太监端来一个小凳,放在马车下头。
姜娩被这样打扮的裴相和晃了下神。
看着他伸来的手,姜娩将手搭去,在他的搀扶下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裴相和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牵过一匹骏马,将衣袍一掀,一脚踩在马镫上,纵身而起,动作洒落地骑于马背之上。
他一手勒紧缰绳,紧实的双腿一夹马腹,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
红壶看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回不是怕的。
红凝一笑,伸手在红壶眼前挥了挥:“现在知道为何那么多宫女都想勾搭掌印了吧?”
红壶用力点头:“嗯嗯嗯!”
金钏跟银珀忍俊不禁。
掌印这样风华灼艳的人物,若不是命运不济,净了身,保管叫满京都的贵女为之神魂颠倒。
马车在宽敞的道上行驶。
金钏四人分成两列,分别站在两侧。
宫门口,裴缺朝守门的侍卫丢下一块牌子,领头的侍卫接住一瞧,认出马背之上的人是谁以后,先是惶恐,后又看了眼马车里乘坐的没有露面的贵人,顿时心惊。
领头的回过神,谄笑着将牌子用衣袖擦了擦,还给裴缺。
裴缺接过,但笑不语。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一旁刚调到此处的侍卫跟领头的打听:“头儿,这是宫里的哪位贵人?”
领头的一改在裴缺面前的狗腿样儿,到了底下人面前,他拿出几分管事的姿态,瞥了眼心思活跃的新人:“总之,是你我都不敢得罪的贵人。”
别说他们这等小人物了。
就是朝臣百官都得罪不起。
那骑在马背上的人,可是个狠角色,虽为宦官,却比宫里的娘娘还金贵。
且能在皇宫骑马出入,还不用检查的,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裴掌印外,还能有谁?
再说了,谁又有他生得那般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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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平稳,马车行驶途中也不觉颠簸。
姜娩坐在铺了绒毯的马车里。
马车内空间不小,置了一方矮几,几上摆着两盘精致的宫廷糕点,一碟脆瓜子,一碟去了壳的杏仁,并一套白瓷底蓝花纹茶具,边角处放着几卷书。
姜娩推开里侧的小轩窗,兴致勃勃地瞧沿途的风光。
待得她的眼睛被见到的景致晃得花了,便垂着乌黑的眼儿,落下一排密密的睫,双手交叠,趴在小轩窗上晒太阳。
裴相和见她这般惬意,不免展唇。
也是入了坤宁宫,他才明白为何那些在殿里伺候的宫人如此松懈了。
有这么一位懒散又没脾气的主子,下边的人舒服自在,自然也就放松了。
他放慢速度,骑在马背上,与小轩窗位置相对。
日光被挡了一大片。
姜娩抬眼。
裴相和勒紧缰绳,缓缓开口:“娘娘可知,这京都乃至天下各处都有一种女子,她们身世凄苦,大多无父无母,或是被家人贱卖,只因长得一副不错的样貌被富庶人家买走。有一些,当了丫鬟;有一些,当了通房侍妾;还有一些会被买入烟花之地,或是被人花重金送到专门供人玩乐的地方教养,成为主人家可随意打杀亦可随意送人的玩物。”
第086章 半把杏仁
姜娩听完,顿时觉得原来自己的遭遇还不是顶惨的。
她以前被关在那方逼仄的小屋里,没出去过,没听过其他人讲诉自己的苦难,也没窥见过世道的黑暗,自然便不知晓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承受着不同苦厄程度的人。
突然得知这些,她的心里有点闷。
裴相和本是目视前方的,见她听完后迟迟没有回应,又道:“这些人天生命贱,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他们这样的人,便是连宫里最低等的宫女都不如。”
姜娩搭了会儿眼,抬眸,盯着他发间幽亮的黑玉簪瞧了会儿,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说这一番话:“掌印说的是妙良人?”
裴相和:“正是。”
姜娩眉眼平和。
他道:“娘娘不觉得恶心?”
姜娩:“为何要觉得恶心?”
她又问他:“掌印觉得恶心吗?”
他笑:“奴才不也是跟妙良人差不多的人吗?”
她答得很快:“那我也是啊。”
裴相和侧目,凝望着她。
他深沉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波动。
“娘娘身份高贵,乃是姜太傅的孙女,您的父亲乃是正五品礼部郎中,您的母亲出身汴州望族。您这般高洁之人,怎能与奴才,与妙良人相提并论?”
姜娩并非原身,但她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这是个把人分成了不同阶层的世道。
“掌印,天生万物,人人生来或许造化不同,所面临的苦厄不同,但这也是你我无法改变的。在我看来,苦厄就是苦厄,它只有轻重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妙良人的过往,是她人生里苦厄的一部分,但我不想用这些,用她贫苦的出身来断定她的身份是否高低贵贱。”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反正我不想用阶层等级来评判一个人。”
“我也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我觉得当我动了把人的出身分成三六九等的念头,当我自恃身份自傲自负时,我就失去了被人尊重也失去了好好活着的资格。”
裴相和勒着缰绳的五指一紧。
难以想象,小皇后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低笑:“娘娘这话要是让那些世族名流听见,他们必会用各种说辞来驳你。”
她道:“所以我只跟你说。”
裴相和:“娘娘倒是信我。”
姜娩:“……也不是那么的信。”
裴相和:“……”
姜娩:“我觉得,掌印跟我是一样的。我还觉得,掌印的想法应当同我是差不多的。”
裴相和:“娘娘想错了。”
姜娩从碟子里抓了把杏仁在手里,她吃了一颗,口感酥脆,咬下去一阵脆响:“原来是我想错了啊。”
她似乎有那么点失望。
但也没怎么在意。
人生而不同,那么她跟裴相和所想的,所追求的定然也不同。
姜娩吃了颗杏仁,觉着味道不错,又分了半把出来,给马背上的裴相和递去:“掌印,你吃吗?”
裴相和俯身,接了她给的半把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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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
正厅。
大房二房的人全部跪着。
端坐上方的,是年事已高的姜太傅。
他白发白须,着一身灰青长衫,脸色极差。
第087章 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