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江缨没有留在贺相府,而是坐上了贺重锦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虽然,江夫人并未派人来贺相府叫她回去,可江缨的心里总不舒服,好像无论在哪儿,江夫人都在某一个地方无形催促着自己。
这种感觉迫使着江缨回到了江府。
江府。
江怀鼎去早朝,还没归家,江缨找到了红豆,从红豆那里得知,江夫人的心情并不好,许是因为这门亲事。
红豆说,江夫人如今人就在后院的凉亭里。
江缨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索着,江夫人一直期盼着她能够嫁得一个好郎婿,现如今她的夫君是一品宰相,当朝权臣,母亲理应高兴才对。
凉亭里,江缨进入凉亭之后,江夫人看着一夜未归的女儿,说道:“昨夜,贺重锦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母亲说的是……?”反应过来时,江缨赶紧解释,“夫君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们昨夜只是同塌,还穿着中衣。”
“夫君?”江夫人诧异。
“只定亲,尚未成亲的男女不能叫夫君吗?”
道:“除了之前的聘礼,贺重锦又命人送了一百两黄金的事,你可知道?”
江缨点了点头:“我知道。”
贺重锦说过,她值得一百两黄金的嫁妆,这句话萦绕在江缨心头很久,便没准备把黄金退回去。
“那你知道,贺重锦是什么人吗?”
“我知晓。”江缨答,“他是太后的侄子,位高权重的贺相,是我原本永远也攀附不上的人物。”
江夫人的神色平静,静到江缨下意识抑制住呼吸声,江夫人道:“他位高权重,许你做妾便罢了,但他娶你是让你做他的正妻。”
“做正妻与做妾.......正妻不该胜过于正室吗?”
“你没有好的家世,没有出色的能力,能打理后宅,相夫教子吗?时间一久,这个正室之位你坐不住的!”
江缨沉默不语。
贺夫人在很久以前对她说过相同的话,是十五岁的江缨。
许多年前,大盛刚刚设立桂试八雅,用来考察女子的才能,上至管家女眷,下至平民百姓,皆可报名,若能拿到第一,便可得到陛下亲封的皇京第一才女的名号。
皇京之中,谁家女子若当上皇京第一才女,那是格外长脸面的事。
江缨是突然萌生出这个想法的,于是便找到了江夫人。
“母亲,陛下设立了桂试,我想报名桂试八雅,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她以为江夫人会因此高兴,实则却道:“桂试八雅?大盛女子人才辈出,你岂能有那个能力能做第一才女?听母亲的,学好琴棋书画,日后择个官职高的郎君。”
江缨不说话,低下头。
“隔壁房那两个贱人是生不出儿子的,只要你争气,嫁给高门贵胄,以后江家的一切必然是你的,你父亲满心满眼都会是我们母女。”
“可是母亲......第一才女很好,为什么非要嫁人?”江缨低道,“我能不嫁吗?”
第12章 酸红藕(修)
在那之后,江缨勤奋苦学,在第一年桂试名列最后一名,连街坊屠户家的女儿名次都在她之上。
因为此事,江夫人不敢出门,怕逢人对方就问她女儿在桂试八雅的名次。
江大人骂江缨丢人现眼,几次三番不准她考了,好在最后每年都积极去参加桂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江缨日夜练习,终于从倒数第一名到每年桂试的第二名。
仅仅只差一名而已,江缨觉得到了这一步,实属来之不易,可江夫人说,她学艺不精,所以才年年第二名没有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再之后,待到了嫁人的年纪,江夫人又说,她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日后嫁不到好郎君。
江缨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她终于嫁到了好郎君,江夫人仍旧不满足,所以,一个人究竟该有多好,才能让母亲满意呢?
凉亭中,江夫人继续道: “我托人打探到,贺重锦在朝中,为人心狠手辣,手段无情,如若不是碍于权势,不知道朝中多少人都想除他。”
心狠手辣,手段无情......
江缨回想起昨天在贺府里,贺重锦的一言一行,与江夫人所说的心狠手辣......不沾边啊。
但江缨并未说出来,江夫人是她的生母,应当不会坑害自己的吧。
说完,江夫人命张妈妈端来一摞厚重的书籍,书籍上两个字清晰无比:女诫。
“如果不想贺重锦休了你,回去好好看看女诫,学学如何服侍好夫君,孝顺好公婆。”
江缨一愣:“贺重锦会休了我吗?”
“怎么?你不信?”江夫人道,“你不了解贺重锦,总该了解你父亲,你那两个姨娘至今都还在我面前得寸进尺,出言不敬。”
江缨垂目,缓缓道:“女儿嫁到贺相府,以后两个姨娘应该不会再这样对母亲了。”
“那又如何?”
江夫人的视线落到江缨的小腹,“但愿这胎是男婴,你回贺相府吧,嫁去之后,不要总往娘家跑,免得婆家多事。”
“是,母亲,女儿走了。”
不想此刻,家丁通传,说江淮鼎下朝回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宫中的赐婚圣旨。
江家众人跪在前厅,德胜公公念完圣旨后,夹着嗓子对江怀鼎道:“江大人,想不到你在朝中不声不响,竟是闷声做大事,恭喜啊!”
江怀鼎一时受宠若惊,拱手行礼道:“谢过德胜公公夸赞,谢陛下隆恩。”
“太后娘娘特意选了黄道吉日,贺大人与令女成婚时,江大人可要多敬杂家一杯啊!让杂家也沾沾喜气。”
前来颁旨的德胜公公出了江府,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又见江缨亲自上了贺府的马车,两家的亲事算是在皇京中彻底传开。
回府的路上,江缨一直在看女戒,她最近看书实在费力,双目发花,加之害喜,腾出来的时间连一页都没看进去。
“小姐。”红豆担心道,“夫人也真是的,今年小姐准备桂试八雅本就繁忙,现在又要看女诫,这哪里学得完?”
江缨道:“但如果不好好学习料理后宅,相夫教子,长久以往,贺重锦也许会厌弃我。”
其实,她不怕贺重锦厌弃,怕只怕好不容易有了这门亲事,让江夫人顺心,结过最后被休弃回府。
红豆道:“奴婢觉得不一定呢,小姐现在有孕了,等肚子小公子出生后,小姐养好小公子,把小公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不就成了!到时贺大人疼爱小公子,必然也会疼爱小姐的。”
闻言,江缨抚摸着小腹,竟这才意识道: “可是......”
红豆:“可是什么?”
江缨犯了难:“可是我只会琴棋书画,根本不知道孩子该怎么养。”
以前江夫人让她养花,结果没过几天花就死了,被江夫人说了一通之后,又寻了一盆仙人掌给江缨养。
意料之中的意外,仙人掌也死了。
贺重锦回到相府后,并没有用膳。
他听府中下人说江缨回江府后,认真想了想,夫妻都是要同桌而食的,于是让下人将菜温上,等江缨回来一起用膳。
桌前,贺重锦正舀着碗中的汤,忽然发现江缨今日有些奇怪,她坐在对面,每道菜都夹了一次,每次只夹小小的一块放在碗里,细嚼慢咽。
因为在江府时,江夫人告诉她,如果做宰相夫人,她在贺相府一言一行不能失了体面,她失了体面就等于贺重锦失了体面,所以必须谨慎。
贺重锦知道江缨喜欢吃酸的,便特地嘱咐膳房做了酸口的食物,她的神色和举动,并没有昨晚那样舒适轻松。
之前文钊告诉过他,身为郎君,要记住夫人的喜好,她吃到喜欢的菜就会感到贴心,从而会心动,会感到幸福。
难道是做错了?
贺重锦这样猜测着,面上状若无事:“缨缨,你不喜欢吃这些饭菜吗?”
江缨愣了一下,撂筷,双手捏着衣裙上,逐渐开始不自然了起来:“我......”
“不爱吃可以说出来,这些菜我们还没有吃太多,可以给府中下人,避免浪费粮食,或者,让文钊拿到街上,救济城中的乞丐。”
江缨赶紧摆摆手:“夫君,菜没有问题,不用。”
“为什么?”
“因为.......”她刚开口,又轻轻咬了咬唇,“没有为什么。”
贺重锦微微一怔,他看得出江缨没有说实话,想了想,提筷亲自夹了一片藕,只道:“酸红藕,皇京之中有名的酸菜,膳房掌厨之前是宫中的御厨,你应当爱吃。”
因为是贺重锦嫁给自己的,江缨便吃了,后来贺重锦夹了许多菜到了她的碗里,她全都吃得一干二净。
夜幕低垂,暮色渐浓。
江缨读 Ɩ 了一下午的女诫,又练习书法和绘画,一直到深夜,很快她来了困意,赶紧让红豆为自己梳洗,一头栽倒在榻上,浑身轻松。
“小姐。”红豆正打开梳妆台前的匣子,指着匣子里惊呼道,“这......这么多?都是给小姐的!?”
江缨下塌,凑过去看:“什么?”
只见红漆匣子里整齐摆放着三排做工上乘的首饰,花丝玉流珠、比翼凤蝶耳坠、镂空金簪、并蒂海棠步摇......
姑浅算算,一件首饰就抵得过她和江夫人在江家两个月花费的银钱了。
“贺大人对小姐真好。”
“红豆。”江缨忽然道,“之前母亲说过,她刚嫁到贺府时,父亲也给了她不少值钱的首饰,贺重锦他.......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红豆难住了,她道:“现在对小姐好,以后就不好了吗?”
“无论怎样,我还是担心。”江缨忧心道,“书上说,真正的长相厮守的夫妻都是先相知相识,再喜结良缘,洞房花烛,最后孕育子嗣的,我们两个......顺序全乱了。”
红豆满脑子问号:“小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顺序打乱了,我们就不会是长相厮守的夫妻了。”
红豆:“......”
江缨:“......?”
红豆:“嗯,奴婢觉得小姐说的有道理。”
*
江缨知道,贺重锦娶自己是因为要对那晚宫园里的事负责,而她嫁给贺重锦并非始于情爱,而是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