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
侍卫离开后,贺重锦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缨,她心里好奇却又不敢靠近,始终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她第一次见到快死的人,殷红的血从他胸前的匕首涌出来,男人的眼睛瞪得老大,随着止不住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脸由紫青变得苍白。
“夫君,那个人没死吗?”
“嗯。”贺重锦的眼中多了一抹柔色,“这里血腥重,我让侍卫送你回府。”
江缨点点头,“那你呢?”
“我必须先处理完这里的事,很快会回府,你......照顾好自己。”
这里的血腥气太重了,江缨掩着鼻子,只觉得胃中翻涌,又忍不住要害喜,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不过以江缨的判断,这个人必然是活不成了,京中是非多,此人被刺也必定不简单,她一介闺阁女子还是不要卷入这些纷争里了。
正当江缨准备回到马车上时,男人忽然死死抓住贺重锦的衣袖,拼尽气力想要开口说话。
贺重锦眸光一凝,俯耳贴近道:“你要说什么?”
男人张开口,鲜血入注,只能发出呜咽声,贺重锦意识到这必然是关键的话,大声呵着:“郎中来了没有!人快不行了!”
郎中还在赶来的路上,根本来不及,这时一个声音道:“夫......夫君。”
贺重锦怔了一下,便见已经离开的江缨面色犹豫,随后绣鞋往后迈一步,一股脑地折返回来:“他活不成了,夫君是想要他说话吗?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贺重锦微微惊讶:“缨缨,你懂医术?”
血腥气扑面而来,江缨看着一大摊殷红的血,脑子微微发晕,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在书中看过一些医术的急救之策,只是我没有完全的把握,夫君......”
话还没说完,贺重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五官温柔舒展开,望着她道:“我信你。”
江缨眸光一亮,随后点点头:“好,我尽力一试。”
她将手掌根部放在胸骨部位,另一只手的掌根重叠放于其手背上,两手手指交叉抬起,有规律地按压着。
“《金匮要略》中记载,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次动之,这是心悸之症的急救之策,夫君,我想试试此法能否将他肺里的积血排出来。”
姑且试试吧,此人快要断气,现如今只有这一个不太合理的法子了。
几次之后,男人猝然吐出一大口血,喉头虽然通畅了,但已无力回天。
“颖州......颖......”
声音虽气若游丝,但江缨和贺重锦听得一清二楚,他说颖州。
江缨思考道:“颖州不是位于大盛边陲之地,是梁国与大盛交界处的必经之地吗?这个地方和这个人的死有关吗?”
殊不知,身旁贺重锦在听到‘颖州’二字时,神色产生了异样。
第17章 沐浴(修)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贺重锦翻找着尸身上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寻了半天也并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时,江缨忽然开口:“夫君,这个人也许是铁匠。”
贺重锦看向江缨:“缨缨,为何这样判断?”
“我只是猜测罢了。”江缨指着尸体的手,慢慢道:“你看,这个人的胳膊上有许多的烫伤,指甲缝呈灰色,是铁粉的颜色,一定是常年接触铁器,洗不掉了。”
贺重锦如查看尸体的手指,果然如江缨所说,尸体的十指甲缝里夹杂着铁粉。
他道:“嗯,你说的不错,他的确是铁匠无疑。”
血腥气闻得太久,勾起了江缨的害喜,她掩住嘴找个角落里剧烈呕吐起来。
太痛苦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贺重锦原想在此追查下去,见江缨呕吐,便命令其余的侍卫道:“此事务必查明真相,明日我会与大理寺一同查办,今日,先行回府。”
贺相府。
贺重锦正在前庭议事,江缨则独自回到了房间里。
她将手放入水盆之中,手上沾染的鲜血便如浮萍般飘在水面上。
房间檀香萦绕,缓解了刚才的恐惧,她一个人来到楼阁上练习书法,写了一会儿又觉得身上还是有血腥气,便叫红豆备水,更衣沐浴。
贺相府与江府不同,江缨在江府沐浴是一个小小的浴桶,但在贺相府则是一处珠帘笼罩的宽敞浴池。
江缨褪去衣衫,在温热的浴池中泡了许久,水面花瓣漂浮,泛起轻微的涟漪。
尽管是在沐浴,可江缨仍旧书卷不离手,认真背读着,她能理解下来的,便靠着理解记忆,无法理解就死记硬背。
过了一会儿,江缨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红豆,我和贺重锦的婚期定在了多久?”
“一个月后。”红豆道,“小姐,你忘了?太后娘娘念及你怀着小公子,所以将成亲之日提前了,一个月之后,小姐就是贺相府的嫡夫人了!”
一个月吗?一个月转瞬即逝,倒是快。
江缨想了想,又道:“话是这样没错,不过今天在街上发生的刺杀一事,恐怕我和贺重锦的成亲之日要推迟了。”
红豆没再说话,江缨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翻阅书卷,全然不知贺重锦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红豆,我要喝水。”
闻言,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江缨,她侧目看到那双手并非女子所有,立马察觉到不是红豆,惊得手中的书卷掉落,水花四溅。
“谁?”
“是我。”
“夫君?你回来了?”
贺重锦在水池旁坐下,江缨松了一口气,但纤瘦的身躯仍旧缩在水里,他笑笑,伸手将水里的书卷捞出来,交给红豆:“这些书卷拿出去晒干,晒干之后还能用。”
红豆离开后,非常懂事地关上房门,心想这下小姐和贺大人能好好独处,增进感情。
虽然江缨说,贺大人总有一天会厌倦她,也可能会有三妻四妾,可是红豆还是发自心底地希望,江缨和贺大人能够恩爱白头,长相厮守。
屋内。
水池周围笼罩着一层细密朦胧的水雾,贺重锦重新给江缨递了一本崭新的书卷,江缨接过书卷,道了一声:“谢谢夫君。”
贺重锦笑道:“没事,本就是我吓到你了,我进来时该当告知你的。”
江缨看贺重锦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于是问:“没关系的,刺杀一事,夫君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刺客?”
“人抓到了,但刺客既然胆敢当街行刺,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抓住他时,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那夫君可有查清楚铁匠的身份?”
他点点头,答道:“嗯,此事并不难,文钊已查到,此人来自军械监,但军械监铁匠不在少数,过几日铁匠们到大理寺认尸,他的姓名身份自会一清二楚,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刺客的身份,石沉大海,无从查起,若是寻常的刺杀还好,如果对姑母和陛下不利......”
说到这里,贺重锦便没在说下去了。
江缨也觉得不解,皇京之中当街刺杀官员之事,不在少数,但那个死去的男人只是朝中军械监的一名制造兵器的铁匠,为什么会被刺杀?
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她一本正经起来:“夫君,至少并无收获,他临死时不是也说出颖州二字?所谓抽丝剥茧,颖州就是抽茧的丝,夫君从颍州的线索查下去呢?”
“知道了。”贺重锦淡笑着,回道:“缨缨,这次,你做得很好。”
不仅是如此,他发现江缨这个姑娘很好。
“这是赞扬吗?”江缨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恳求,低声道,“对了,在街上救人这件事,还请夫君替我保密,不能被母亲知道,否则她该不高兴的。”
江夫人说过,女子需要做好为人妇、相夫教子的本分,从没有说过也要帮夫君查案,不仅如此,江夫人信佛,若知道一定会说晦气,会冲撞肚子里的孩子。
贺重锦没答应她,只是道:“岳母希望你恪守规矩,你是一品宰相的夫人,她是八品官员的夫人,你在意她是否开心,如此......也算不合规矩。”
闻言,江缨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晶亮的杏眼闪动着,
贺重锦被她看得久了,问道:“缨缨,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夫君的想法很好,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不敢想。”说着,江缨继续端起书卷,“夫君,我要看书了。”
视线透过水面花瓣之间的缝隙,贺重锦注意到了江缨的肚子。
如今过去这么久,江缨已经开始显怀了。
女子腰身紧致,小腹白皙如雪,微微凸起成圆润饱满的弧度,温馨之中透着些许诱人。
江缨注意到他的眼神,当即面色一潮,用书卷挡住自己的身子,可转念一想,他们快要成亲了。
他们是将要成亲的夫妻,贺重锦看她的身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何况在宫园里彼此之间都看过了。
江缨慢慢将书拿开,一边状若无事地继续看书,一边在内心里告诉自己淡定。
贺重锦耳根微微发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是我逾礼了,我只是在看它,想不到长得这样快。”
闻言,江缨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她这几日忙着练习八雅,很少注意到原本平坦的小腹凸了起来。
“是啊。”江缨无奈道,“再这样下去衣裙也会越来越不合身的,得让红豆去置办一些新的衣裙才好。”
贺重锦点点头:“嗯。”
江缨叹了一口气:“母亲想要个孩子,却迟迟怀不上,我倒是和她洽洽相反。”
贺重锦又点点头:“嗯。”
“一个月之后我们就成亲了,夫君是要出发去颖州吗?”江缨望着他,说道,“这样的话,成亲之日就要推迟了。”
“我不去颖州。”贺重锦道,“一月过后,我们如约成亲,就在太后娘娘择定的日子。”
江缨愣了愣,贺重锦不去颖州?他不是一向对公事很上心吗?
成亲之日繁琐,她如今挤出来学习拔八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巴不得期盼着他去颖州,婚期推迟。
“那夫君可是要留在皇京,与我完婚吗?”
“嗯。”贺重锦声音温和道,“成亲之后,你就是我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室,再不会有人因宫园的事,污了你的名声。”
闻言,江缨抚摸着小腹,声音很轻很低:“其实,就算夫君不娶我为妻,或是只纳我为妾,只要这个孩子是你的,就算有心之人想坏我名声,他们也不敢吧。”
她说得少了,实际上即便江家拿这个孩子再如何威胁贺重锦,只要贺重锦想不认,权势之下,江家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