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交谈,江缨的心情明显好不少,眼角逐渐消肿,打湿的眼睫也干了。
江缨看着熟睡的贺重锦,很快就入了迷。
好像和贺重锦在一起,即便准备桂试八雅准备的再辛苦,再累,可她能感到自己是轻松的,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她第一次对更远的将来产生了期许。
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依恋感。
后来,江缨对红豆说:“红豆,以后我得了魁首,成为皇京第一才女,不和离,留在贺相府做他的妻,也未尝不可。”
*
又过了几日。
江缨练完琴后,与贺重锦一同用早膳,他一身紫色官服,应当是用完早膳后就去上早朝了。
他注重国事,这几日虽然留在家中,但其余的时间都在查案,批阅公文。
她问: “夫君,姚逊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按理说找到了他被刺的原因,应当会有苗头才是。”
“姚逊的尸体上和军械监都查过了,没有找到他所记录的冶炼之法。”贺重锦道,“我担心冶炼之法落入他人之手......或是给吕广文牒的人,或是大梁。”
江缨见贺重锦略有愁思,想了想道:“夫君所关注的不是姚逊就是军械监,为什么没有姚氏?”
“姚氏?”贺重锦眼中闪过些许不解,“姚逊行事,与姚氏何干?”
文钊清了清嗓子,插嘴道:“夫人,属下早就说好好查一查姚氏,大人问属下原因,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大人解释。”
江缨:“其实……我觉得夫君每天都同我说许多话,姚逊夫妇也是,但或许有可能,姚逊忍住不与姚氏讲呢?”
下一刻,贺重锦道:“去姚宅,见姚氏。”
因为他知道,姚逊忍不住。
就像贺重锦自己一样,无论如何都想对自己的妻子诉说烦恼与忧愁,甚至是不为人知的更多。
姚逊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有问一问姚氏,才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今日朝中的事无非是关于边关布防,大梁境况,而为了提防宫中内鬼,贺重锦将流火箭一事暂且隐瞒,秘而不宣。
他下了朝之后,贺府的马车像往常那样停在宫门口,马儿百无聊赖地瞪着前蹄,文钊笔直站在那里,等候已久。
“大人。”
“去姚逊家见姚氏,她应当知道些什么。”
“是,对了......”文钊掩嘴咳了咳,“大人,属下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等大人的。”
贺重锦愣了愣,而后步子下意识快几分,迈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熟悉的、淡淡的墨香迎面而来。
出门的时候,江缨还有许多书法没有练,想着等去找贺重锦,回来再练不迟,但半路上忽然又被她忍不住叫停。
再之后,江缨让马车先回府,找了一张能放进马车里的小书案,研墨铺纸,提笔就开始练习瘦金体。
女子抬头与自家郎君对视,不知发生什么,成功把贺重锦逗笑了。
“怎么弄的?”他轻笑出声,“这般狼狈?像只小花猫。”
还是只大着肚子的小花猫。
“我?狼狈?”江缨疑惑道,“我不明白夫君的意思。”
贺重锦让马车外的文钊去寻了一面铜镜,交给江缨,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面庞,着实被吓了一跳,砰地把铜镜反扣在桌案上。
“太.......太丢人了。”
还好方才她在马车里,没进宫在登极殿外等贺重锦,这幅样子被朝中文武百官们看见了,会连带着贺重锦一起被耻笑的。
对了,还有刘裕和太后,前几日进宫去见他们,江缨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从不敢失了体面。
用不施粉黛的脸都觉得不妥,更别说是这幅天崩地裂的模样了。
贺重锦:“这里也有。”
江缨低头一看,淡蓝裙衫上也有一片黑乎乎的墨迹,她说:“夫君,来时的路上我正在写字,马车停得突然,墨砚倒下去了,许是在这个时候溅我一身吧。”
她记得自己写的太入迷了,把砚台捡起来后用毛笔蘸了蘸墨,继续在宣纸上书写,根本没注意别的。
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那面被倒扣的铜镜翻转,镜子再次映照着江缨那张脏兮兮的面孔。
“总要正视自己的。”他温声道,“用心洗,会有洗掉这些墨汁的那一天。”
江缨并未听懂贺重锦话中的深意,茫然地点点头,他又问她:“缨缨今日,为什么会忽然来宫门外接我?”
她答:“因为我想和夫君一起去姚逊家查案。”
起初江缨不打算出门,想着在家中练习八雅,后来见到文钊,顺口问了一嘴案子,文钊说贺重锦今日去见姚氏。
江缨听说,姚逊刚死之时,姚氏跪在大理寺前哭诉,最后贺重锦松了口,才准她去见贺夫人的尸首。
妇人丧夫,本就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江缨想到之前贺重锦在地牢时询问吕广的情形,不由得在心里隐隐担心。
一张榻上,一个锦被里睡得久了,她这个夫君如何对待公事的,江缨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对待男子尚且可以狠厉些,对待女子怎能行?
得看紧他,免得弄砸了案子。
贺重锦望着江缨,乌黑官帽之下是青年俊逸的眉眼,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答道:“好,贺相府再大,也不比外面,等查完案我们一同回府,因为还有一些东西我没给你看。”
“什么东西?”
“现在告诉你尚且还太早。”他笑,“算是.......是惊喜。”
惊喜二字,与一朝宰相实属不太相衬,但还是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江缨点点头,同样握紧了贺重锦的手。
她忽然觉得有个夫君是很不错的,从前自己除了读书,就是围着江夫人转,时常还要面对吴姨娘和许姨娘找茬。
现在身边只有贺重锦一个人,他平日里又忙于国事,性子沉稳,她读书时清净不少。
不仅如此,退一千步一万步来讲,至少今年去桂试八雅,江缨再也不用翻墙了。
姚逊的家住在皇京东街一处巷子口里,巷子口狭窄,几岁大的幼童们进进出出,嬉笑打闹,贺府的马车太过宽敞,根本进不去。
见到了,江缨放下墨笔,贺重锦道:“夫君,恰巧我写完了,我随你一起下车吧。”
“嗯,好。”
贺重锦走下马车,江缨掀开车帘出来,马车虽然稳当,但心里总觉得摇摇晃晃的。
这时,她看到了贺重锦一袭紫色官服,在艳阳下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来。”
听到这个字,江缨几乎没有犹豫,纤细玉手就这样放在了青年宽大温暖的掌心上。
江缨从马车上下来时,贺重锦注意到她淡蓝衣裙下遮掩的腹部,心头一暖。
从前无论去哪儿,他都是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侍卫文钊,从未想过有一天贺相府的马车上会多出亲近之人。
一个是他的妻,一个还没出生。
他温声道:“慢点。”
江缨问道:“夫君,姚逊的家就在里面吗?”
“嗯。”
这条巷子口虽算不上破旧,但称不上什么适合安居之处。
不过,江缨记得军械监的铁匠有一千余人,铁匠们日夜锻造兵器,每个月发下来的银钱不算太多,所以姚逊夫妇住在这种地方并不奇怪。
巷子尽头之处,几个顽童朝着这边跑过来,顽童们没轻没重的,玩心旺盛,并未注意到江缨怀了身孕。
幸好贺重锦及时上前,将江缨护在身后,然后,孩子们便注意到了这个大哥哥投射过来的寒冷目光。
其他的孩子们吓得跑开了,而年纪最小的女童仅有三岁,当场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甚至一边哭一边喊着:“娘!我要找我娘!”
哭声刺耳,比磨刀的声音还要令人心烦,小孩子都是这样吵吗?
江缨深吸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对贺重锦道:“夫君,你吓到她了。”
“我知晓。”他答,“显而易见了。”
常年在安静之处读书的江缨,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她实在忍不下去了,拉了拉贺重锦的衣袖:“哭得太厉害了,你去哄哄她,让她停下来别哭了。”
贺重锦:“……”
“快去。”
她把贺重锦推到了小女孩跟前,自己则往后退了退,躲得远远的,在心里默默地为贺重锦鼓劲。
贺重锦无奈笑笑,随后帮小女孩掉捡起在地上的拨浪鼓:“对不住,这拨浪鼓还给你,刚才的事,是因为我夫人有了身孕。”
谁知,小女孩一把抢过拨浪鼓,啪地摔在了地上,张大嘴巴哭得更厉害了:“我要找我娘亲,找我娘亲!”
震耳欲聋的哭声,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入江缨的耳朵里,不单单是这小女孩,她觉得她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好在最后,文钊去买了几根糖水棍,小女孩见有糖水棍儿,这才停止了哭闹。
贺重锦问文钊:“只要买了糖水棍,就能哄好小孩子吗?”
“回大人。”文钊道,“其实也不是绝对能,女童还好,属下小时候,旁人给的糖水棍,一根儿哪能够?总之,这小孩子的性格就是古怪。”
江缨沉默不语,她只觉得刚才的哭声仍旧在脑海里打转,像是索命铃音一样。
这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令江缨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倘若,孩童真的如此吵闹,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还能安心地读书写字,练习八雅了吗?
而且她方才听得清楚,那女童一哭,嘴里一直在喊着娘,如果女童的娘没来,无人去哄,怕是会哭上好几个时辰。
江缨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头大。
若她自己的孩子生下来这般吵闹,无论怎么哄都都哄不好,假如她的孩子大事小事都喊娘,这该让她怎么活?
活是活不下去了,肯定会要了她的命,她不仅怕吵,兴许也不喜欢小孩子。
贺重锦注意到江缨的神色,关切问道:“缨缨,怎么了?”
“没。”江缨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夫君,我们去找姚氏吧。”
贺重锦应当是喜欢的,江缨想,万不能被他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现下先去查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议论。
据文钊所说,姚逊家中有一妻一女,两口虽都过了五十,但女儿姚小梅才只有十岁,老来得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