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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个月过去。
这天中午,江缨收到了贺重锦的家书。
信中,贺重锦已经命人彻查了姚逊和姚氏居住过的房屋,问了村民姚逊是否曾回来过,村民皆说并未见到,所以此事仍旧是个谜团。
他想尽快查案,倘若最后着实查不出,贺重锦便不太插手此事,
因为,姚逊临死前,的确说了颍州二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贺重锦又说,颍州夜里天寒,贺重锦说她为他准备的狐毛大氅温暖舒适,非常适合在颍州御寒。
江缨心里暖暖的,便提笔在一封空白的信纸上,为贺重锦写一封家书,之前的几封,只不过今日她第一次感觉,感触良多,所以提笔也写了很多:
夫君,你在颍州一切安心,除了腹部变大,害喜之症已经没有了,只是每夜临时前总是胎动频繁,这次是真的动了,绝没有骗人,还有,我日日都去姚氏家中,相谈甚欢,似如母女,待你回来,我们一起再去探望她。
太后已经定下桂试八雅的时日,就在四个月之后,嫁给夫君,同夫君在一起,我似是也有了力量,最后一次桂试八雅,我有把握赢了顾柔雪,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只是寻常的信罢了,女子却写得格外认真,字迹规整娟秀,不负多年来的勤加苦练。
想了想,江缨又在信中的最后写道:我不想成为母亲口中相夫教子的女子,我想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到那时,缨缨就是能够与夫君一起并肩之人。
愿夫君在颍州,一切安好,愿......愿我们夜夜都能在一起,西窗剪烛,不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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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下了一场很大的风雪,天却阴沉得不像话,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了。
贺重锦收到了江缨寄过来的家书,白皙玉指揭开信,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驿站外,文钊撑着伞为贺重锦挡住自天空坠落而下的雪,说道:“大人,外面风雪大,进屋吧。”
“不急。”
文钊没在说下去了。
贺重锦一身雪白毛裘,墨发半披,抬目眺望远方,大雪苍茫一片,一排排松树上结挂着白霜,与皇京之中青山碧水的风景截然不同。
颍州是山丘平原之地,适宜放牧,所以这里的人大多以放牧为生,不仅如此,若大梁的人马越过此地攻打大盛,不易埋伏不说,颍州广阔的视野能令守将第一时间察觉到敌情。
青年伸出手,用掌心接住那片雪花,雪花在掌心的温热下化成了水珠。
他声音轻柔:“雪.......”
“大人。”文钊道,“从前皇京下雪的时候,大人一向闭门不出,属下以为大人不喜欢雪,还准备代大人来颍州查案。”
“她都明白的道理.......”贺重锦嘴角微微一笑,“我又岂会不明白。”
“大人所言何意?”
贺重锦只是笑笑,不解释。
文钊一脸不解,虽没听懂但却知道,贺大人所说的人,是江缨。
而贺大人所说的话,必然饱含深意,至于是什么意思,应该只有贺大人自己知道了。
满天风雪,一人早已埋葬在颍州的心,在慢慢因另一个远在皇京的人而融化,长出嫩芽。
青年抬眸,望向大雪纷飞的天空,明明暗沉无比,什么都没有,他却从中看出了别样的风景一般:“原来,雪是这样的美,原来,即便寒冷如颍州,也会有春天。”
几日后,贺重锦和文钊去村上走访村民时,不仅一无所获,回来之后染了风寒。
夜里,贺重锦发起高热,他依旧像无事人一样,翻阅着姚逊在家中留下的冶炼手记。
冶炼手记杂乱无章,有的也只剩下寥寥残页,
看得出来,姚逊在颖州之时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冶炼出流火箭了。
也许,与姚逊所说的最后一样东西有关。
但这些只是残卷,其中不乏冶炼失败和错误的记录,想要找到流火箭的冶炼之法,无疑是大海捞针。
文钊进来时,见贺重锦面颊泛红,掩嘴咳嗽的时候,着实吓得不轻:“大人,身体要紧,属下去找郎中过来。”
贺重锦仍旧在翻阅残卷,他如今只想尽快查出真相,将流火箭掌握在大盛的手中,至少双方都拥有流火箭,可以一战。
贺重锦随行时并未有医师在侧,所以文钊寻到了村上的史大夫,来给他治料高热。
史大夫是村上的老人了,懂医术只偏方,几碗中药下去,说在榻上用棉被捂出汗来,高热可退。
这时,史大夫看到了贺重锦手上的残卷,竟是道:“姚逊的冶炼手书?”
贺重锦问:“老太夫,你认识姚逊?”
史太夫笑道:“认识,认识啊,姚逊的铁匠功夫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之前啊,公子,看你们的打扮不像是颍州之人。”
贺重锦道:“我们是从皇京来到颍州的,是姚师傅让我们来故居寻找他留下的冶炼之法。”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啊。”史太夫哈哈笑道,“公子,今日我不收你的诊金了,代我问问他手臂上的烧伤如何了?”
“烧伤?”贺重锦皱眉,“怎么伤的?”
史太夫笑道:“他们一家还没离开颍州时,姚逊的手臂被烧伤过,当时我还笑他,铸了多么年的铁竟也能这样粗心,我一问,原来是他将流火石磨成了粉,你说有不有趣?哈哈哈哈。”
流火石.......
贺重锦陷入了沉思,流火箭......
文钊也察觉到了关键,问道:“史老太夫,流火石是什么?没听说过。”
“你们是外乡人,没听过也是难免的。”史太夫缕着胡子,像热情的老大爷,“这流火石啊,虽产自颍州的禁地,但在颖州也鲜少有人知晓,况且,此石极为危险。”
文钊忍不住往下问道:“有多危险?”
“稍有摩擦,即可产生火花,若摩擦过大,便能发出火爆之声,顾名思义,则是比硝石更加危险的火药。”
文钊看向贺重锦:“公子,难不成流火石就是......?”
贺重锦知道文钊接下来想说什么,流火石极有可能是制成流火箭的最后一样东西。
史大夫 Ɩ 并不知道姚逊已经身死,叮嘱贺重锦一些关于风寒的禁忌,然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文钊,把箭簇拿过来。”
文钊没去,恭敬道:“大人得了风寒,养病要紧,明日再议查案的事。”
贺重锦咳了咳,随后眉宇一厉,朝文钊伸手:“箭簇拿过来。”
“.......是,大人。”
贺重锦对公事上向来执拗,如今大梁对大盛虎视眈眈,又急于回到家中探望,所以才这般拼命。
但未免太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灯火下,贺重锦将那箭簇重新检查了一番,结合之前姚逊的那些手记残页,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文钊:“大人看出什么了?”
贺重锦冷声道,“易于打造的特殊箭簇不过是流火箭其次的一环,重中之重,恐怕在流火石上。”
文钊不解,又问:“大人,属下不明白,姚铁匠是怎么用流火石和箭簇做成流火箭的?”
贺重锦摇摇头:“不知道。”
“那该怎么办?”
他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显露:“有一个人……她也许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关系。”
文钊:“她?大人说的是……”
提及那个人,贺重锦眉眼舒展,笑意更深了,而后他答非所问,继续道:“此事不急,但在离开之前,还需要处理一件事,将颍州的流火石带回皇京。”
第30章 舞女(修)
江缨已经许久未出门了。
近日来, 她的琴棋书画突飞猛进,甚至特意对比了之前,自认为是进步了许多的,所以练习的比以往更加刻苦。
只是江缨并不像从前那样, 埋头苦学不顾及别的, 她每日按时喝安胎药, 每日一日三餐不落,到了和贺重锦约定好的时辰,及时睡觉。
偶尔, 江缨也会回想起那时, 关于打掉孩子的事,她与贺重锦意见不同从而分房,几日未曾相见言语,自然是后悔的。
因为后来,她翻看医书上说, 前几个月害喜严重,四个月之后便大大减少了,现如今除去隐隐的腰痛,江缨并未感到哪里剧烈不适。
就算真的有, 为了桂试八雅, 为了能够成为与夫君并肩之人, 再苦再难她都能克服。
另一边,昭阳郡主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 她枕着的仍旧是今日要背的第一本书,至今都没背完。
江缨便对红豆道:“红豆。”
红豆立马知晓了江缨的意思, 一脚踩在了昭阳郡主的金荷绣鞋上,直接把睡着的人疼醒了。
昭阳郡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破口大骂:“江缨, 你干什么?!你竟然指使一个奴婢踩本郡主!?”
“太阳快落山了,这样拖下去,桂试八雅之后,郡主应该背不完这些书卷了。”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引得郡主怒气冲冲,又无从发作,一脸不甘心地打开书本:“这书枯燥无味,亏你还读的下去,哼,真是怕了你和贺重锦了!”
后来,昭阳郡主读了一会儿,看向江缨,见她仍旧认真练字,心里一百个不解:“你现在是贺相夫人了,还稀罕一个才女做什么?没有俸禄,空有个名号,既然如此,这么卖力做什么?”
江缨不理会她,继续写字。
哪知,昭阳郡主又道:“江缨,我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要是想当才女,就把贺相夫人的位置给本郡主当,别暴殄天物。”
墨笔在宣纸上留下娟秀漂亮的字迹,江缨依旧没有理会昭阳郡主,自己顾着自己。
这是别人的看法,又不关她的事,她唯一做好的便是当下。
她觉得自己考得的皇京第一才女比做贺相夫人好,就是比做贺相夫人好。
“喂,江缨,你哑巴了吗?”昭阳郡主抱着胳膊道,厉色道,“本郡主给你个提议如何?你把贺相夫人的位置让给我,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之后,过继到我名下,你就去放心当你的皇京第一才女。”
红豆一听,顿时来了火气:“郡主,小公子是夫人的,怎么能过继到别人的名下?”
“过继到本郡主的名下怎么了?我父亲是汝阳王,我母亲是高门嫡女,可不是江家这种小门小户能比的。”
江缨握紧了墨笔,面上只是笑笑:“郡主,从前母亲告诉我,嫁给高门贵胄是闺阁女子的毕生所求,但后来我不这样觉得。”
“哦?”
“我想做才女,是想能和贺重锦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而非成为只会依附夫君,安然后院的内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