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的都是那样的突然,林槐正准备前往将军府的时候,突然一名南嘉关的百姓奔到了街道上,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梁质子打过来了!!!大梁压城了!!”
梁兵压城了。
南嘉关中的所有百姓顿时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摊子倒了,牛车弃了,哭得哭,逃得逃,本就不安逸的生活,被战争骤然打破。
南嘉关的城门下,手持兵器的大梁士兵列阵站立,犹如一汪漆黑的海,在暗沉的天色下是那样的令人窒息可怕。
贺重锦一身银色铠甲,披风翻飞,冷酷而又极具杀意。
他扬眉,遥遥看向站在城墙上的刘裕,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昔日,那个被太后抱在怀里,爱若珍宝的小天子。
刘裕的心情也很是复杂,过往与贺重锦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中浮现,他还是不肯相信贺重锦会回到大梁,继承太子之位,与大盛为敌。
但转念想想,贺重锦终究是出生在大梁,大梁才是他的家。
就像曲佳儿所说,这人吃人的世道,爱意真情在权力斗争面前,是那样的渺小,又一文不值。
“......表兄。”
刘裕软软地开口,便被城墙之下的贺重锦冷声打断:“刘裕,你怕是叫错了,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来的表亲?”
刘裕“......”
“归根结底,还是贺太后的妇人之仁,这也是你们大盛将要兵败至此的原因。”贺重锦无情道,“她以为她养了一条温顺听话的狗,想不到,最后会是一只反咬的豺狼。”
听到这些话,刘裕狠狠锤了一下城墙的砖块,气道:“好,你无情,朕也不会手下留情!朕若是母后,当初便该让你死在梁质子宫里!”
大军后方的銮驾上,听到这段话的梁帝看着手中橙黄色的宝石扳指,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梁质子说,这是大盛的太阳石,象征着吉祥如意,万寿无疆,是他为自己这个生父做的见面礼。
梁帝摩挲着太阳石,就这样犹如看戏般的观察着前方战事。
大盛城门打开,盛军冲了出来,像从蜂穴中涌出的,护卫蜂巢的群蜂,而大梁的士兵用那威力巨大的流火箭,射死了一个又一个大盛士兵。
贺重锦一身银铠,剑锋流转,所过之处是皆是大盛士兵的尸体,血花溅在了他白皙俊美的面庞上,那都是大盛人的血。
大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南嘉关的女守将孙晚晚一剑杀了三个梁兵之后,察觉到战场见势不妙,当即下令全军撤退。
孙晚晚曾与贺重锦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西北的时候,少年的贺重锦有勇有谋,关爱百姓,亲自治理瘟疫,得到了西北难民们的爱戴。
他在朝政之事上雷厉风行,是良臣引以为傲的榜样,私下待人却温和有礼,可眼前的这个贺重锦,下手狠厉果决,眼里是泛起的杀意,宛如地狱之中的修罗。
就在孙晚晚神思飞走之时,被贺重锦一剑刺穿了她的右肩。
她吐出一口血,当即狠下心用剑伤了贺重锦的手臂,将他的剑拔出来当啷一声丢在地上,朝着周遭的士兵大喊:“撤!!!快撤!!!”
方才所派出的兵力,已是南嘉关的大半兵力,她以为有了这大半兵力,再加上姚逊的流火箭,至少能与大梁有一战之力。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贺重锦会如此可怕!?
贺重锦、流火箭......大梁无疑是如虎添翼,再无人能够阻挡。
大盛抵不过大梁,大盛要亡了吗?
这时,她听到了城墙上,那刘裕鼓起毕生的勇气,高呼道:“保卫大盛,殊死一搏。”
对,殊死一搏。
无论如何都要大败梁军,杀了逆臣贺重锦!
*
大盛不敌大梁,南嘉关的小皇帝早已是瓮中之鳖。
贺重锦不再不再厮杀,骑着骏马来到大军后方,他似乎是对这场战事心中早已有了定局,将后方的所有兵力都调遣到了大军前方。
他来到銮驾前,朝梁帝行了一礼,梁帝摩搓着手上的扳指,满意帝点了点头:“皇儿,你做得很好,对了,朕倒是忘记为你取名了,世人总不该一直叫你梁质子吧,让朕好好想想,争取起个好名字!”
“是。”
想着想着,梁帝摩挲扳指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
突然,梁帝手中的玉扳指不知怎得炸出了火花,梁帝全然没反应过来,待回神之时,他发出痛苦的大叫,一只手被炸得血肉模糊。
贺重锦骤然抬目,拔出长剑朝那銮驾上的梁帝刺去,不过好在梁帝幸运,及时一躲,剑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可贺重锦仍旧不死心,凶狠地刺了许多剑,杀意滔天。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梁帝,字字句句都像是快要咬碎了一般:“谁稀罕你的名字?我只有一个名字,我叫贺重锦......”
另一边,刘裕瘫跪在地上,一时之间痛苦不已:“对不起,母后,朕错了,朕早该明白你的苦心。”
可现在,后悔也不及了,等他明白一切为时已晚了,大盛的江山已经无人再守,也无人能守了。
“若能再重来一次,朕会励精图治,为国为民,做一个心系江山的好皇帝。”
说到这里,刘裕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和大盛的将士们同生共死,也算是为自己曾经的无心之失,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身边的士兵竟发现了什么,当即对刘裕道:“陛下!陛下你快看!你快看那里!”
刘裕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看去,梁帝的銮驾起火了,后方护卫銮驾的几十名精兵瞬间朝着銮驾簇拥过去,而前方的士兵得知梁帝被刺死,竟瞬间乱成了一盘散沙。
孙晚晚乘胜追击,带领着大盛士兵一路拼杀,新的一批流火箭也在文钊的运送下平安到达了南嘉关,每一支流火箭上都融入了橙黄色的流火石。
大盛原本处于死地的占据,因贺重锦而瞬间逆转。
*
南嘉关,将军府。
在榻上熟睡的江缨骤然从睡梦之中惊醒,她急促喘息着,心口一直在莫名地疼,疼到难以压抑。
这时,屋外的红豆焦急大喊道:“林公子,夫人在里面休息,你不能打扰!别进去!”
然而红豆拦不住林槐,房门砰得一声打开,林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塌前,一把抓住江缨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外面打起仗了,将军府里的下人都逃得一干二净,红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缨。”林槐一边走一边道,“大梁要攻破南嘉关了,跟我走!”
“什么?”江缨愣了一下,“那贺重锦......”
听到贺重锦的名字,林槐的心中就激起了一股怒火来:“不要再管什么贺重锦了,他已经回不来了!”
下一刻,江缨甩开了林槐的手,她收回杏眼之中刚刚凝出的泪:“回不来?我有预感,夫君他一定还活着。”
林槐:“......”
江缨压制住哽咽,平静道:“林槐,我可以和你离开这里,但我不准你说他回不来,他会回来。”
林槐上前一步,对上江缨的眼眸:“是吗?那我来告诉你真相。”
他本就带着怒意的语气,因江缨的执着骤然加重了几分:“如你所言!贺重锦还活着!城外的梁兵他们都听命于贺重锦!他们以贺重锦为首!以贺重锦为尊!”
江缨身躯一震,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叛了大盛?这不可能。”
“他穿着大梁的白银铠甲,统帅大梁三军的兵权,你知道为什么梁帝会把这般大的权利交给他?因为他就是十多年前暴毙在梁质子宫的大梁质子!!”
她的耳边嗡得一声炸开,带着久久的余响。
大梁......质子?
他的夫君贺重锦,是大梁质子?
林槐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他是这世上最卑贱的人,大梁所厌,大盛不容,出生之时名字无人所起,连牲畜乞丐都比他高出一等,你怎么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巨大的冲击在冲刷着江缨的思绪,良久,她喃喃道: “是啊,我为什么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大梁质子?”
“江缨,别再想着贺重锦了,就算你还是曾经的八品嫡女江缨,他也配不上你,我们.......”
“林槐。”
“????”
她的声音淡淡打断了他。
江缨再抬起头时,竟是笑了,便见江缨目光坚定,杏眸之中含着温暖的热泪:“你曾问过我,我与贺重锦之间的爱意究竟与寻常的男女之情有什么不同,如今我告诉你.......”
林槐盯着她,顿了半晌,启唇问道:“有什么不同?”
“遇到贺重锦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会把生而破碎,没有自我的江缨,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拼成完整的人,只有他能,只有贺重锦能.......而现在,我也终于知道了原因。”
她知道为什么从相识开始,贺重锦一直在鼓励她,包容她,说她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话音刚落,江缨甩身离开,留下林槐一人僵在了原地,像是一座无声腐朽的雕像。
街道上,江缨一路奔跑,南嘉关所有的百姓都在朝着城门的方向涌去,只有她一个人赤着脚,逆流向前。
过往的种种声音,回荡在江缨的耳边,推着她奋力向前。
“江娘子,你是否愿意纠正我们那一晚的错误。”
“一朝权臣也好,八品官员的女儿也罢,何来配得上与配不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缨缨,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皇京第一才女,是那夜你在阁楼上吹笛让我从噩梦中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爹爹,没,骗岁安,娘亲真的是蝴蝶仙女。”
贺重锦,你为什么会这么傻?
当江缨跑到城墙之上,她看到贺重锦浑身浴血,一人持剑在几百名梁兵之中厮杀,腾腾杀意燃起,那是不要命的杀法,宛若地狱之中的修罗。
刘裕:“表嫂,你怎么出来了?”
前方的梁兵被大盛的流火箭一一射杀,原本留守在后面保护梁帝的梁兵,从一百人被贺重锦杀到只剩下了五十人,而这剩下的五十人见到这如地狱般的一幕,纷纷逃跑。
就连征战沙场多少年的孙晚晚,在城墙上见到了这一幕,都不由得面色一白:“太可怕了,少年成名的权臣,实际上竟是这般可怕的人。”
只是他终究是大梁的质子,于情于理都不能留,留下他便是对不起大盛的百姓,对不起那些因大梁而战死的士兵。
最后,南嘉关外只剩下了贺重锦一人,他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就这样立在尸山血海之中,长剑脱手,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无力的铮鸣。
“贺重锦!!!!!”
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喊,贺重锦忽地一震,骤然抬头,他看到江缨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跑下了城墙。
缨缨全都看到了,看到了他杀戮的模样。
她穿过城门,穿过一具具梁兵的尸体,就这样赤脚踏在鲜血上,朝着跪在地上的贺重锦而去。
这个姑娘,她明明是那么胆小,那么怕血,怕尸体……
城墙上传来刘裕的怒吼:“孙将军,你这是抗旨!下面那个是朕的表兄!还有朕的表嫂,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陛下,恕臣抗旨了,贺重锦终究是大梁的太子,何况陛下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吗!如此可怕之人还有他的子嗣,留在大盛,日后江山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