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能明白,为何萧元宸会如此了。
稚子何辜,凡人何错?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伸手握住了萧元宸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陛下,有些老话从来都是对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初宜柔声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这两句话有些相悖,可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宫里这么多人,包括畅春园等园子在内,侍奉的宫人,行走的侍卫官员总计超过千人,如此多的人,不可能人人都存善心,人人都只做分内之事。”
“钱帛、权力动人心,加上威逼利诱,权势压迫,许多人都会扛不住,一起走向罪恶之地。”
“错的永远是动手的那些人,错的也总是那些满怀恶意的心,不是无辜者,也更不可能是受害者了。”
沈初宜温柔地说:“陛下,这不是你的错。”
萧元宸并不是要让沈初宜安慰她。
他的确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会同沈初宜说一说心里话。
却没想到沈初宜会这样安慰他。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你不生朕的气就好。”
沈初宜有些惊讶:“怎会?”
她顿了顿,凑上前去,用很轻的声音说:“其实陛下,这件事甚至同您也无关。”
“归根结底,她们会这样动手,为的不过就是那金灿灿的龙椅。”
“而陛下,恰好坐在那龙椅之上。”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却足够坦诚,也足够简洁有力。
沈初宜想得很明白。
宫里的人们斗来都去,不是为了什么恩宠和喜爱,也并非为了萧元宸那一个笑容。
萧元宸再如何英俊出色,他也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
宫妃们这样争斗,为的是更长远的未来,为的是家族荣耀,为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看看庄懿太后,看看恭睿太后,再看看只能去归隐寺修行后半生的太妃们,如果有的选,谁不愿在宫里被人吹捧孝敬呢?
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儿孙承欢膝下,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
无论如何,都比常伴青灯,吃斋念佛来得自在。
尤其萧元宸本来就不是个热络性子,他平日里冷淡自持,又忙于国事,几乎没有多少温言软语。
说实话,相比于十天半月见不到几面的皇帝,宫妃们更喜欢荣华富贵的享乐生活。
也可能是沈初宜太过自私冷静,她总觉得自己过得好最重要,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茶余饭后的乐子,当不得真,也不能算作生活重心。
沈初宜这样说,可能怕萧元宸更难过,于是就道:“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为了陛下也说不定。”
萧元宸:“……”
萧元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沈初宜真的是一路人。
沈初宜说的这些事,讲的这些话,甚至许多她没有明言的话语,萧元宸都清楚。
从他被父皇选为太子的那一日起,父皇就同他促膝长谈过。
这些话,父皇也都教导给他。
所以这些年来,那些温柔笑意,那些巧笑倩兮,萧元宸从未动心过。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人为的不是萧元宸这个人,为的是皇帝陛下。
不过换到此刻,沈初宜拿此事来安慰他,反而让人忍俊不禁。
萧元宸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道:“这话可不能让旁人知晓。”
沈初宜笑着点头。
“陛下心情好些了?”
萧元宸舒了口气:“好一些。”
的确是好了一些。
“宜妃的伤,朕已经让刘文术去问家中的族老,看是否有能尽快愈合伤口的膏药,无论如何,尽全力医治。”
“至于鸿儿,不能习武,就好好习文,只要努力总不会差。”
“惠嫔的身体倒是不如看起来那般康健,”萧元宸顿了顿,道,“只能安心静养,养到六七个月后,大抵就能好一些。”
“若是不能,朕也会给她赏赐,让她放宽心。”
无论事情究竟为何,无论动手的人是谁,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好好补救。
尽人事知天命。
沈初宜点头,道:“甚好,甚好。”
说到这里,她倏然又抬头:“陛下是否查出些眉目了?”
萧元宸这一次倒真是放松下来。
他道:“朕已命慎刑司查过陈才人这几日往来,皆无异样,陈才人自己去求了恭睿太后,诅咒发誓自己绝无害人之心。”
无论外人是否清楚当日的事,但宫妃们肯定都心里有数。
沈初宜也被牵扯其中,还差点就被人害死,意外让沈初宜进了四君子阁的陈才人,简直吓得夜不能寐。
就连卫才人瞧着都很害怕,一连两日都登门求情。
沈初宜叹了口气:“应该不是陈才人。”
“这么做,岂不是不打自招,她不会自己动手做这些事的。”
陈才人自然不是幕后之人,靠她自己,是做不了这许多事,安排不了这许多人的。
即便她份位不算低,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但同有权势的朝臣完全不同,说起来,陈才人只能算是小户千金。
她没有这个能力做这些事。
沈初宜想了想说:“她甚至不是这件事中的一环。”
“臣妾以为,臣妾会去四君子阁确实是意外。”
“有心人看到臣妾进去,才想要一箭三雕,不过是恰好而已。”
萧元宸看着沈初宜,认真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何遇到事情,萧元宸愿意同她讨论。
因为沈初宜足够清醒,足够冷静
,也足够聪慧。
他们两个的想法总是一致的。
这样交谈起来,不仅舒心顺畅,甚至事半功倍。
萧元宸道:“慎刑司和锦衣卫已经查过其家,其家中上下三十二口,同其他宫妃、权贵之家皆无牵扯。”
所以,陈才人肯定不是事情一环。
那一杯酒,当真是意外。
沈初宜不由苦笑:“我这是什么运气?”
萧元宸不爱听这话。
“不许这样讲,从此以后定会否极泰来。”
沈初宜虽然不这样认为,却也认真点头:“那就借陛下吉言。”
萧元宸顿了顿,道:“若那杯酒是意外,其实就不用顺着你这边查,归根结底,还是三友轩那一把火。”
萧元宸思路很清晰。
“根据惠嫔的说法,因其今日不太舒服,所以便多带了红缨,准备让红缨随时照应,在三友轩时,红缨离开了一趟,去给她取安胎药。”
“等红缨回来后,她看红缨跑的有些累,就让红缨去隔壁的厢房休息一会儿,毕竟宜妃也只有一个王姑姑伺候。”
沈初宜点点头,难怪红缨没有跟着惠嫔。
“她们的死可有蹊跷?”
“红缨和那名小黄门都是呛死的,当时三友轩倒塌前,有几扇门打不开,她们都被困在了里面。”
“至于四君子阁的那名宫女,是脑后重创而亡。”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
萧元宸道:“莫急,慎刑司在查。”
沈初宜点点头,她知道不会那样快,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有陛下在,我心里就安稳,”沈初宜笑眯眯道,“陛下待我这样好,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萧元宸笑了一下,却道:“还不够好。”
说到这里,萧元宸伸手帮她整了一下有些歪的衣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所以朕,准备再给你送个人来。”
虽然老话说的好,但该防还是要防。
舒云的确忠心耿耿,可她武功不行,并不是习武的好料子。
萧元宸看着沈初宜,慢慢笑了。
“给你送个帮手过来,以后就当真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