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很温和,没有任何戾气,她盯着樱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红香,贤妃娘娘是如何谋害柔选侍,谋害你的?”
樱桃仔细回忆了很久。
久到在场众人的心一直悬着,不上不下的,她才慢慢开口。
“柔选侍跟贤妃娘娘,同住碧云宫。”
沈初宜点头:“是的,这个咱们都知道。”
樱桃没有回应她的话,她自顾自说:“因为我们小主受宠,很得陛下喜爱,贤妃娘娘便对我们小主心生怨恨,去畅春园之前,就总是欺辱我们小主。”
贤妃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愤懑。
她都要被气笑了。
沈初宜的手一直压在她胳膊上,此刻轻轻捏了一下,让她保持清醒和理智。
沈初宜继续问:“然后呢。”
樱桃还是自顾自说。
“去了畅春园后,贤妃娘娘也不得宠,所以更妒恨我们小主了。”
“我们小主生得这样如花似玉,年轻灵动,陛下自然更喜欢我们小主。”
在场宫妃面色都有些古怪。
在去年中秋宴会之前,其实没有说谁特别得宠或者不得宠的。
那时候的萧元宸一直雨露均沾,从来不厚此薄彼。
尤其是膝下有皇嗣的娘娘们,陛下隔三差五,总要去看望孩子,不会特别冷待。
当时贤妃还是耿贵嫔,她在宫里不是特别受宠,却也并没有失宠,尤其还生下一对双生公主,只要有这一双公主,她在宫里的地位就很稳固。
应该都是别人嫉妒她的份。
她嫉妒谁,也不能去嫉妒一个选侍吧?
疯了不成?
沈初宜却面色平
静。
她小声提醒众人:“她是以红香的口吻来说话的。”
反应快的宫妃才回过神来,可能作为红香而言,在路选侍偶尔得宠的情况下,她可能会认为当时的耿贵嫔不如路选侍。
自以为耿贵嫔嫉妒路选侍。
是有这个可能的。
一个宫女能有多少眼界?不过是人云亦云,可能当时路选侍自己说了什么,亦或者其他的宫女说了什么,让她印象深刻。
灌输给她这话的人很聪明,是完全以红香的口吻来阐述事情的。
这个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被完全掩盖了。
樱桃根本没听到沈初宜的话,她毫不迟疑地继续说:“当时纯贵嫔更受宠,所以贤妃娘娘也嫉妒纯贵嫔。”
“因为贤妃娘娘是我们小主的主位娘娘,所以她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让我们小主出头,替娘娘除掉纯贵嫔。”
这话说的跟闹着玩似的。
把贤妃、路选侍说得特别傻,做的事情也漏洞百出,一点逻辑都没有。
这不应该的。
“当时我们小主因为柳听梅那贱人的事情被贬为答应,迫于无奈,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了贤妃娘娘的差遣。”
“我们小主本来想自己去,但是贤妃娘娘派人控制了我的家人,逼迫我去做这件事。”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
正常有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初宜却终于明白,幕后主使意欲为何。
说到底,还是通过“红香”的伸冤,把柔选侍做过的错事宣扬开来,以阻拦路勋向上攀爬,给旁人让位。
亦或者,工部里早就已经结党营私,容不下一个外人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一晃神,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本来热气腾腾的兰心雀舌,如今也有些冷了,多了几分苦涩。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路淼已经过世半年,她即便是死了,好多人也没有放过她,反复拉着她出来,让她名声落地,被人鞭挞。
何必呢?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动手的人,可能也怨恨路淼。
这个人一定很不喜欢路淼,所以做的事情都是针对路淼及其家人的。
否则,有那么多手段可以用,装神弄鬼其实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也不可能做成功。
一切都仿佛闹剧一般。
沈初宜垂眸深思着,那边樱桃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有证据。”
沈初宜抬起眼眸,淡淡看向樱桃。
樱桃双目无神,血丝满布,她面色苍白如纸,冷汗如水一样流淌。
她这个模样,马上就要虚脱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一句话。
“当时为了让我们小主信服,贤妃娘娘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把木梳送给了小主,小主的遗物里,肯定还有这件旧物。”
沈初宜心中一惊。
木梳?
她忽然想到,当时去看柳听梅卧房的时候,在柳听梅的木桌上,找到了一把刻有兰花纹的木梳。
沈初宜不用问,樱桃自己就开了口:“那把木梳上,有兰花纹。”
说到这里,樱桃似乎已经油灯枯竭,她双眼一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宫妃们吓了一跳。
庄懿太后立即道:“程尚宫,把这宫女带下去,让女医给她医治,尽量保住她的命。”
程尚宫福了福,一挥手,就抬着樱桃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大手一挥,殿中伺候的年轻宫女也都退了出去。
牡丹厅中一下就显得松快了。
庄懿太后看向面色难看的贤妃,问:“贤妃,那木梳,你可有印象?”
贤妃抿了抿嘴唇:“若她说的是带兰花纹的木梳,的确是臣妾的旧物,是年少时母亲送臣妾的礼物。”
沈初宜忽然记起,贤妃名叫耿丹颖。
开缃蕊而乍合,擢丹颖而何远。①
这首诗选自陈有章的《幽兰赋》,而丹颖两个字,寓意就是兰花。
“因是家中旧物,当年入宫时,是有记录造册的。”
庄懿太后道:“东西可还在你手中?”
贤妃答:“在,不过东西因是旧物,一直放在库房中,已经多年未曾查看了。”
说到这里,贤妃也意识到什么,她沉下了脸来。
“臣妾也不保证,东西一定还在。”
这就麻烦了。
无论那个宫女是红香也好,樱桃也罢,她虽然装神弄鬼,却一口咬定有证物。
贤妃的从家中带来的旧物,若是不在自己手中,反而给了柔选侍,这事情就让人心生疑虑了。
虽然不是证据确凿,却也对贤妃名声有碍,因为有一个小宫女,如何得知贤妃有这一把梳子的?
最后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总要详查一翻,当年的旧案翻出来,说不定会牵连更多人。
宫里好不容易太平了几日,这就又乱了。
沈初宜所有所思。
她见贤妃脸色实在太难看,本来想说上一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德妃忽然道:“究竟在何处,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德妃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是有些费力的。
她平静看向庄懿太后:“太后娘娘,那宫女这样言辞凿凿,说必定那个兰花纹木梳一直就在柔选侍的遗物中,虽然遗物已经交还给路氏,但当时的账簿册还在,一对比就知晓了。”
“另外,贤妃妹妹也回去好好查一查,若是木梳还在你手中,就皆大欢喜,若不在,你宫里也要详查。”
德妃的意思,已经是相信贤妃无辜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见德妃沉着脸,依旧是那幅不咸不淡的模样,这一次倒是恢复了以往的干脆和公正。
庄懿太后道:“德妃说得好。”
她看向钱掌殿:“让人去一趟尚宫局,让程尚宫尽快把账簿送来,另外你亲自跟着贤妃回一趟绯烟宫,把木梳找出来。”
庄懿太后直接吩咐:“刘三喜,你回去禀报皇帝,让锦衣卫查红香和樱桃的家人,务必寻到她们的亲属,询问是否曾经被人要挟。”
宫外的事情,就要靠锦衣卫来查了。
沈初宜自己知晓,红香的父母都没有被人要挟,这个萧元宸一早就告诉过她。
不过此刻,沈初宜没有开口。
等庄懿太后吩咐完,才看向众人:“你们是回去等,还是就在这里等。”
顿了顿,太后又说:“还是都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