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黄茯苓仔细看过,才道:“贵嫔娘娘放心,老夫人身体无碍,十分健康。”
她道:“不过老夫人到了这样年纪,还是要好好保养,切莫太过操劳。”
沈初宜亲自送了黄茯苓,又让舒云给了谢礼。
黄茯苓就笑说:“娘娘不用这样客气,娘娘对臣等的照顾和体恤,臣等一直感激在心。”
两人也算是老相识,沈初宜没有再多言,等她离去后便回了长春宫。
耽搁一会儿,母女俩都有些困顿了。
她们一起去了西配殿,母女两个换了常服,一起躺在西配殿的架子床上。
春日风暖,吹得人昏昏欲睡。
章慧娘看着女儿柔亮的黑发,虽然很累,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多看一眼,就能多记一刻。
沈初宜倒是困了,她侧躺着,眼睛顽强地半阖着,声音细细软软:“阿娘,睡一会儿吧。”
“睡吧。”
章慧娘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着。
她哼着沈初宜最爱听的摇篮曲。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①
唱到这里,章慧娘发现沈初宜已经睡着了。
她收回手,安静看向她。
一晃神沈初宜入宫已有六年。
六年光阴,她从青葱少女长成窈窕佳人,如今也成了母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虽然这个家可能并不是她原来设想的那般,但人总要学会知足。
有就比没有好。
章慧娘无比庆幸,自己的女儿聪慧伶俐,她能在这深宫里博出一片天,还能母女团聚,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如今她期望的,就是沈初宜健康长寿,无病无灾,雪团好好长大,聪慧活泼,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章慧娘不知不觉也困了。
等母女俩睡醒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沈初宜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阿娘,醒醒。”
章慧娘早就醒了,她也跟着坐起身,说道:“你如今还要好好养,每日里可别贪心读书,中午还是要好好歇的。”
沈初宜就说:“我知道的。”
“阿娘放心,我如何会亏待自己?”沈初宜笑着说,“女儿的性子您还不知吗?”
这会儿西配殿无人,也没有宫人在里面伺候,章慧娘看着身边的女儿,终于还是问。
“蓁蓁,陛下究竟待你如何?”
第121章
灵心宫前殿,此刻气氛沉寂。
一成不变的灵犀香在殿中萦绕,名贵的古董静立在博古架上,正在安静嗅闻香烟。
明间的条案之上,挂着著名画家李九一的望山川图,青山绿水,烟云袅袅。
仔细看去,在田间地头,山川草木间耕作的是每一个平凡的人。
图景很美,意蕴悠长,颇有古意。
此刻,灵心宫殿中只坐了两人。
上首坐着的是德妃姜令言,她身穿绛紫色的妆花宫装,头上戴着一支金海棠步摇,衬得她面容精致,威严尽显。
下面坐着的竟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却并不显得苍老,通身上下都是儒雅气质,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让人只能更感受到他的精神矍铄。
并不觉得他已然老迈。
老者身穿正一品的紫色官服,身姿挺拔,犹如青松。
此刻德妃娘娘的神情很是平静,她端起茶盏,自己慢条斯理吃了一口。
“祖父,”姜令言声音平和,“祖母跟您近来身体可好?”
“怎么想起入宫来看望孙女?”
她如同寻常孙女那般,对祖父嘘寒问暖。
下面坐着的,竟然就是如今权倾朝野,辅佐两代帝王的凌烟阁首辅姜之巡。
姜之巡神情跟姜令言一样平静。
他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好茶,”姜之巡说,“这是明前龙井吧?应该是浙地刚刚送进宫的贡品。”
姜令言不回答。
她手里捏着一块通体碧绿的双鱼玉佩,正在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
那玉佩显然是她的心爱之物,盘玩多年,已经显露出莹润的光泽。
姜之巡放下茶盏,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祖孙两个都不开口了。
过了许久,还是老大人败下阵来,先开口道:“令言啊。”
姜令言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姜之巡。
同她入宫之前相比,姜之巡苍老了许多。
虽然京中人人都说姜之巡永远年轻,可实际上,祖父确实已经迈入老年。
他已过花甲之年。
寻常的朝臣,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致仕了。
不过五载之前,因先帝重病,便驳回了他申请致仕的折子,同他促膝长谈一夜之后,老大人就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五年。
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姜首辅,他的孙女成为了宫里份位最高的德妃,膝下又有皇长子,简直是风光无限。
如今在圣京,谁人不知姜家?
不过这位老大人很有分寸,平日姜府大门紧闭,从来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就连宫中,姜令言的母亲,如今姜家的当家主母,一年到头也入宫不了两次。
姜令言不等姜之巡开口,忽然道:“祖父,有事就直说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姜之巡眉心微蹙,眼神里有些遗憾,又有些怅惘。
“令言,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祖父?”
姜令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凤仙花色。
“怎么会呢?”
姜令言平静地说:“这样的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
被孙女这样阴阳怪气,姜之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
“令言,你从小就懂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无论男女,作为嫡姐,你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你聪慧,好学,博闻强识,好胜心也强。”
“祖父知道,你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想要做到最好,阖府上下都为你骄傲。”
“骄傲?”
姜令言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姜之巡:“祖父,这些话说出口时,您自己信吗?”
“我曾经真的很天真,天真以为家里的确是为我好,在家里,我是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们都越不过我,哪怕是下一代的佼佼者,家中的嫡长孙姜令行,有些时候也不如我。”
姜令言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稳。
她没有愤怒,没有之前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执拗,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平和,冷静,处事干脆利落,公平谨慎。
“若非上次母亲入宫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家里最宠爱的女儿,我以为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
子。”
姜之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声不响。
“其实并不是的,即便是亲生骨肉,也亲疏有别。”
“到头来,我无论如何努力,如何为家族着想,家里最关心的,永远不是我,也并非泽儿,你们只关心姜家的以后,关心姜令行的未来。”
“现在回忆起来,曾经你们对我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训诫。”
姜令言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但她不想在祖父面前低头,她强撑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德妃的尊荣。
“年少时,我想去青云书院读书,想去看遍大江南北,母亲说女孩子不能如此过活,父亲说家中没有女子单独出门游历的先例。”
“而祖父您告诉我,我是家里的长姐,我就应该为弟弟妹妹做表率,我不能任性,不能肆意而为。”
姜令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真天真,居然真的就信了,总觉得我是长姐,我要为家里考虑,我要做好表率,带领弟弟妹妹们不断前进。”
“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