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开了口,语气坚定:“今岁的夏装是淑妃娘娘一手操办的,因娘娘办事谨慎,各宫娘娘的夏装都是温姑姑亲自送到,这枣木箱笼就是上月二十六日送到荷风宫。”
“是温姑姑亲手交到奴婢手中的。”
温姑姑就是舒云,她如今是淑妃身边的管事姑姑,也算是宫里的红人。
她行走在外面,宫人们都是毕恭毕敬,无人敢给她脸色看。
巧圆这一席话,个中意思十分清晰。
在场众人一下便明白过来。
有的人好奇,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却是完全不信。
夏装是沈初宜经手发放的,若想在夏装里做手脚,沈初宜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视线向沈初宜投射而来,荷风宫中越发安静。
作为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宠妃,若沈初宜沾染巫蛊之术,行草蛊人谋害宫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人人都好奇,若此事是真的,皇帝陛下是要硬保,还是直接弃之而不顾?
没有人有答案。
然而,这一场热闹终究是瞧不上了。
此刻被她点名的温姑姑舒云,神情依旧很是平静。
她上前半步,对众人见礼,不卑不亢。
“回禀太后娘娘,诸位娘娘,今岁夏装的分发,的确是奴婢亲手操办。”
“娘娘为了保险起见,让奴婢亲自给各宫娘娘发放夏装,衣衫被褥交到各宫时,都是让各宫宫人当着奴婢的面亲自拆封查看。”
“景玉宫和尚宫局都留了账簿存档,送来荷风宫的夏装,当时是新枝和巧圆一起检查,一件一件登记在账簿中的。”
“奴婢可立即取来账簿核对。”
舒云说话声音清脆利落,一字一顿,听起来十分清晰。
“巧圆,当时那枣木箱笼里,可没这样骇人的东西。”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有的惋惜,有的倒是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倒是巧圆一厢情愿了。
就连贤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好,还是淑妃姐姐谨慎。”
仿佛要映衬她的话,另一道声音响起:“温姑姑说得丝毫不差。”
众人回过头,才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冷新枝。
冷新枝一直站在一边,可能缓过了精神,她此刻瞧着倒是么有那么颓丧。
听到舒云的话,冷新枝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当时的确是如此的。”
冷新枝瞥了一眼巧圆,才对恭睿太后福了福:“回禀太后娘娘,当时奴婢和巧圆的确都跟着温姑姑一起清点夏装衣物,每一样都查过。”
“当时奴婢还说不用查了,但温姑姑坚持,所以当时还是一一清点,除了奴婢、巧圆和温姑姑,尚宫局还有一名姑姑在场。”
“所有东西都查过,的确没有这件东西。”
沈初宜注意到,冷新枝说这些的时候,巧圆一直地垂着头,面容上并没有说谎被拆穿的窘迫和惊慌。
温舒云听到冷新枝的话,便道:“正是如此,新枝说得很对,当时尚宫局来的姑姑姓周,专门负责织绣所事宜。”
此事事关沈初宜,沈初宜就对恭睿太后道:“娘娘,既然如此,可否请那位周姑姑到场?”
恭睿太后摆摆手,说:“倒是不必,之后肯定还要进慎刑司做口供,既然新枝和舒云的口供能对上,今日就不必再查。”
冷新枝可不是沈初宜的人,她是邢才人身边的管事宫女,荷风宫由邢才人说了算,那冷新枝实际上也是荷风宫的管宫宫女。
谁会背叛邢才人,冷新枝都不会。
若她说的话都有假,那邢才人也不用再治疯病了。
事情清晰明了,不管旁人是什么心思,面上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团和气。
荷风宫西配殿的气氛也没之前那样紧绷了。
恭睿太后的神情倒是一直很严肃,她垂眸看向巧圆,淡淡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巧圆跪在那,一直没有起身。
她再度直起身体,态度还是很坚决:“回禀太后娘娘,虽然每一样衣物被褥都检查过,但奴婢当时以为箱笼中的软枕中都是麦麸,没有仔细查看。”
“新枝姐并不管娘娘的衣物,这些衣物都是奴婢在搭打理,”巧圆语气笃定,“奴婢记得很清楚,这箱笼送到就一直放在稍间,因娘娘一直病着,身上总是发冷,夏日的衣物就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也就是说,”巧圆语气一顿,抬眸重新看向沈初宜,“也就是说,这娃娃一早就在箱笼里,今日若非娘娘发病,太后娘娘命人搜宫,那箱
笼依旧不会被打开。”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显然没听到那娃娃的名称,此刻只能以娃娃来替代。
巧圆说到这里,躬身行礼:“太后娘娘,我们小主虽然不受宠,只是个才人,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姐。”
“还请娘娘替我们小主做主,给小主和邢家一个交代。”
她话音落下,西配殿的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这巧圆方才还装疯卖傻,转眼功夫,就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语。
若说她是临时起意,沈初宜是不信的。
就连坐在一边的德妃,也冷冷开口:“虽说是淑妃处置的夏日新装事宜,但此事经手人众多,织绣所、尚宫局和淑妃都有处置,甚至因涉及到黄门的衣物,司礼监也有中监出面,一起协助操办。”
宫里上上下下上千名宫人,发放新装可不是小事。
每一季度,宫中都会发放新衣,一般有宫装两身,中衣两身,另外还有棉麻布匹各两匹,若是有需要做鞋袜中衣,宫人们可以自己做。
宫女们身量瞧着都差不多,却也有细微区别,有的人身量高,有的人身材纤细,新宫装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体体面面,精神十足,自然不会发尺码一样的衣物。
因此,宫装也分大中小三种。
德妃常年经手此事,对其中的复杂和琐碎再熟悉不过,方才听说沈初宜甚至让舒云挨个宫事亲自送宫装,并且要求查验核对账目,还看了沈初宜一眼。
对她的细心和谨慎又有新的认识。
宫中的宫妃看似不多,可还有太妃们,沈初宜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德妃可以猜测,太妃和太后们的宫中,舒云应该也是亲自登门的。
如此一来,肯定耗费不少时间。
德妃说到这里,抬眸看向巧圆:“你作为宫里的老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为何一口咬定淑妃?”德妃淡淡道,“而不是尚宫局,织绣所和司礼监?”
德妃冷冷一笑:“说自己问心无愧,一心只为邢才人,谁能相信呢?”
德妃这话真是犀利。
上次审邢才人,是沈初宜主审,这一次牵扯到沈初宜,德妃自觉开始做为主审主导此事。
她办得事情多,见识也广,说还真是一阵见血。
巧圆没想到德妃居然这样犀利,她甚至是在维护沈初宜,而不是落井下石。
她眼眸中一瞬有些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回禀德妃娘娘,”巧圆躬身行礼,道,“娘娘所言都在理,但……”
“但我们小主同尚宫局、织绣所和司礼监无冤无仇,宫人们不过是各司其职,因何要去谋害小主?谋害小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能荣华富贵,还是能权柄在握?都不能的。”
说着,巧圆那抬眸看向沈初宜。
仿佛去年在荷风宫时,她站在邢才人身后,那幅得意洋洋的模样。
当时的邢才人还是昭仪,而沈初宜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答应。
邢昭仪想要如何磋磨沈初宜,都能随心所欲。
那时候多好啊。
巧圆收回眼神,她道:“可淑妃娘娘不同。”
“她同我们小主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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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沈初宜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本宫同邢才人有仇?”她语气带着质疑,也带着嘲弄。
“应当是邢才人同本宫有仇才是,”沈初宜平静注视着巧圆,“去岁春日,本宫只是个答应,又只是宫女出身,邢才人心生歹念,肆意欺凌本宫,以至于被陛下发现,责罚了邢才人。”
“这件事早就时过境迁,本宫如今万事顺遂,根本不会在乎,唯一会在乎的,怕是只有从此一蹶不振的邢才人。”
沈初宜的头脑非常清晰,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为何有荷风宫这一场闹剧了。
巫蛊之术不管是否有用,但只要沾染上了,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一次动手的人,就是想要沈初宜一蹶不振。
更有甚者,他们想要沈初宜的命,也想要把三皇子萧应淳彻底压死,不给他们母子任何机会。
什么盛宠,什么毓庆宫,在巫蛊之术面前,都是虚言。
若皇帝坚持要保她,到时候被攻讦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为此,不惜把邢才人搭进去,把她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当真是恶毒至极的手段。
沈初宜又不是没见过疯子,如今邢才人这般状态,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她一定是真的被人逼疯了,走投无路,痛苦非常,才会有如此表现。
沈初宜没想到,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她不知道邢才人是自愿还是被迫,但总归,邢才人的疯癫,成就了今日这一出大戏。
而邢才人自己,其实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在场众人但凡有头脑,都能看出一二,如今这荷风宫里一门心思对付沈初宜的,只有巧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