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沈初宜端着茶盘,安静给德妃娘娘见礼,然后便在茶桌边侍茶。
清香的茶汤翻涌,香气扑鼻。
丽嫔见德妃一直看着茶桌,便笑道:“这是今年陛下的赏赐,叫春山新雨,煮出来有一种松枝芬芳,我自己很是喜欢,现在拿来招待姐姐。”
说着,丽嫔羞涩一笑:“姐姐那里自然有的是。”
德妃浅浅一笑。
她笑容总是淡淡的,既不会明媚张扬,也不会阴鸷冷漠,她的笑容清淡,优雅,如同夜里盛开的昙花,虽只一瞬,却美丽至极。
“多谢妹妹招待,这茶我很喜欢,一早就吃完了,倒是上你这里蹭茶吃。”
两个人寒暄过后,德妃才把视线从沈初宜身上慢慢抽回来。
她看向丽嫔,道:“我这一次来,确实是有事的。”
除了两个姑姑,其他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沈初宜和一等宫女周芳草守在花厅门口,不远不近,听不见主子们的交谈,也能迅速进来伺候。
不过沈初宜却是能听见的。
德妃先开口:“我听闻,这次你妹妹也入宫参选了?”
丽嫔顿了顿,这才恍然大悟:“姐姐是来问三妹妹的?”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问:“我记得,姐姐家中并无人参选。”
德妃出身世家大族,往上数三代都是忠臣,在百多年前的前朝,姜氏就是门阀世家,出过无数大儒名家。
如今的凌烟阁的姜首辅是她嫡亲祖父,子弟又都争气,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用送女儿入宫维持荣耀。
不知德妃因何入宫,但姜家显然不需要再送一位娘娘进来。
这一次,姜家无人参选。
德妃应了一声,才道:“是太后娘娘。”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懿太后娘娘。”
丽嫔眨了一下眼睛,显得很是单纯懵懂:“懿太后娘娘怎会关心三妹妹?”
德妃道:“这一次采选,只有你家送了姑娘进来,承平伯府上又出了那样的事……”
德妃声音放轻,似乎也不想多说,停了片刻才说:“太后的意思是,让我来问一问妹妹,家里是为了将功赎罪,还是真想送三小姐
入宫?”
丽嫔勉强笑了一下。
她明白了德妃的意思。
因为之前六堂哥的事情,京中传了好一阵热闹,不过家里还是听了她的话,积极处理此事,最终六堂哥流放十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这一遭,也的确让丽嫔脸上无光。
这时候丽嫔的妹妹入宫参选,就有些耐人寻味。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因为这事,就没必要让姑娘入宫,既然官司已经了结,双方都接受结果,那事情就到此为止。
若是真想入宫,再观其品行,正式参选。
可无论怎么回答,丽嫔都觉得脸上似火烧。
宫里这么多娘娘,只有她家着急忙慌又送了个姑娘进来,即便她有私心,可说出来也足够丢人。
德妃蕙质兰心。
见她如此,便轻声开口:“就知道妹妹会羞赧,太后娘娘才命我来问,你同我说了便是。”
丽嫔叹了口气。
她垂下眼尾,收敛起所有的明媚,此刻只剩下无奈和凄苦。
“两者皆有。”
说着,她苦笑出声:“大约是看我多年无所出,家里便有些着急了。”
宫里的女人各有各的苦。
丽嫔这样无奈可怜,德妃当然要关怀几句,等一番场面话说尽,德妃才道:“我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顾三小姐怕是要入宫了。
事情办完,德妃也不多废话,直接就起身告辞。
丽嫔和和气气把她送走,回到寝殿,衣袖一拂,直接就把德妃吃茶的茶杯砸得粉碎。
她就这个毛病,生气就喜欢砸东西。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把御赐的甜白釉也砸了,周姑姑只能上前哄:“娘娘,德妃娘娘也是领命办事。”
丽嫔坐在主位上,粗粗喘着气,看着一地的碎瓷片面色沉郁。
“不就是个皇子?”
“她能有,我也能有。”
————
很快就到了秀女入宫的日子。
熙宁元年的那一次选秀,因刚经历国丧,不便大办,因此只遴选京畿或周边州府等地的闺秀,初选只二十人,最后留在宫中共有十人。
留下的秀女大多出身氏族,因此份位都不低,比如丽嫔入宫便是婕妤,直接便成了中三位的娘娘。
份位最低的就是汪选侍,她只是个九品县丞的女儿。
初入宫闱,大多都只看出身。
以后的荣华富贵,却多看自己。
汪选侍不受宠,人也羞涩木讷,入宫三年侍寝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可偏偏就能鸿运高照,皇嗣在身。
丽嫔自看不上这等小门小户出身,可人比人却要气死人。
不过妹妹入宫,丽嫔还是和气地关照几句。
有她这个主位娘娘在,储秀宫的管事姑姑也不敢拿捏顾三小姐。
丽嫔走了一趟储秀宫,回来身边就多了一名圆脸的宫女。
沈初宜是下午去给丽嫔按脚的时候才见到她。
那宫女瞧着二十七八的年纪,圆脸长眉,生得很秀气。
此刻寝殿里只她们四人,周姑姑恰好站在宫门口,丽嫔便笑着对沈初宜道:“初宜,我听闻你这几日夜里睡不好,便让岑宫女给你看看。”
圆脸的岑宫女便抬起眼眸,仔细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被她看得心惊,却垂着眼眸没有动,甚至对丽嫔道:“多谢娘娘体恤。”
她压根就不用问这宫女是什么来历。
不过她肯定是入宫为丽嫔所用。
岑宫女瞧着确实是正经出身,她给沈初宜把脉的姿势很标准。
待看过沈初宜的脉,她才道:“这位宫女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只是日常有些劳累,还是要多养一养。”
丽嫔满意点头:“知道了,初宜,你下去吧。”
沈初宜退出来,同周芳草一起守在门口。
周芳草一贯沉默寡言,只做自己的差事,她还有一年就要出宫,不愿掺和永福宫的事情。
今日倒是难得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一等还是二等。”
那位岑宫女年纪已经很大了,过了二十五才入宫,肯定是丽嫔娘家送来的。
但上面姑姑、大宫女位置已经满了,她只能从一等宫女来做。
沈初宜笑笑,没说话。
很快,事情就有了结果,丽嫔只给这位岑宫女安排了一等宫女的差事。
不过自从她来,丽嫔就又开始用药,外人或许不知,但沈初宜经常出入丽嫔寝殿,能嗅到一股很淡的药味。
有一次她不小心碰到了丽嫔的手臂,丽嫔面色大变,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怎么当差的。”
那巴掌没有打在脸上,可胳膊上一样很疼。
沈初宜这就要跪下。
倒是周姑姑忙把她扶起来,哄她:“娘娘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是故意为难你。”
她说着看了一眼丽嫔,丽嫔才勉强笑道:“是,初宜,是本宫错了。”
丽嫔倒是能屈能伸。
沈初宜诚惶诚恐:“娘娘,是奴婢的错,娘娘只管责罚。”
丽嫔忽然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她那双原本明媚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阴霾。
让人不寒而栗。
“初宜,听说你妹妹的病已经有了大起色,”丽嫔声音尽量温和,却听得沈初宜毛骨悚然,“只要名贵药草用着,最好的药方吃着,她一年内就能康复如初,再也不会犯病。”
丽嫔的话,沈初宜暂且是相信的。
沈初宜家里若是忽然出了事,她又消失在宫中,有心人一查就会发现端倪。
还不如好好养着沈初宜一家,让他们感恩戴德,顺便昭示丽嫔娘娘的慈心。
而且丽嫔也不光只对她一家关照,她顺带也关照了红果和绿桃家中,无可指摘。
沈初宜听到家里安然无恙,露出感激笑容。
“娘娘最是心慈,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