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分了许多派系,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这些时日里突然发难,调查过后才发现其中有昌邑侯的旧部从中作梗。
昌邑侯世子因为闹婚一事被大长公主责罚,罚了俸禄,削了几项职务,如今停职几日闲养在家。
昌邑侯因病请假休养,他人虽不在朝堂之上,可他的爪牙却还在。
爪牙行事皆听安排,这当中必然有昌邑侯的明示。
混乱不失为重建秩序的良机,她需要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去处理,此番选派谢翎,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只是谢翎与崔荷新婚燕尔,这一走便是一段时日,大长公主难免会对崔荷生出了几分愧疚。
谢翎也知晓此事困难重重,但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要处理这件事并不难,但是需要费一些时日,他这一走,可能得走上小半年。
放在以前,谢翎没有一丝顾虑,但是当下他却因崔荷生出了犹豫。
大长公主也看出了他的犹疑,便说:“此事需早日定夺,你回去想想吧,本宫知道你与阿荷才成亲几日,定是舍不得她的,若本宫手底下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本宫也不会考虑到你。”
“本宫也乏了,先去歇一会,午膳的时候你再与阿荷一起过来吧。”
“是。”
谢翎起身告退,离开堂屋后,便想着去寻崔荷,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对此地一点儿也不熟悉,便信马由缰,走到哪儿是哪儿。
途中碰到几个婢女,询问之下才知道崔荷去了湖心亭水榭。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往湖心亭走去,路边栽种的各色花卉形状优美,品种繁多,比起他们谢府种的竹子菖蒲这种易于生长的植被,公主府确实要精致许多。
不仅是园林景观,就连屋内陈设也非凡品,丫鬟奴仆待人处事也恭谨守礼,处处周到,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崔荷,也难怪事事力求精致奢华。
园内有一个荷花池,池子里栽满了睡莲,宽大的荷叶在水中徐徐绽放开来,因为还不是睡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唯有伶仃几朵不按四时规矩提前绽放。
稀松几朵盛开,倒也不失为一种留白之美。
荷花池里有一座水榭,架在湖中心,他沿着蜿蜒曲折的白玉廊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崔荷的踪迹,她竟躲到这儿歇息了。
水榭中摆着一张矮榻,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湛青色冰片鱼尾瓶和博山炉,鱼尾瓶中插着剪枝桃花,博山炉上有袅袅青烟升起。
矮榻上有一美人侧卧,枕着一块白瓷玉枕,墨发梳起,有珠钗宝玉点缀其中,一席水红色广袖襦裙披散开来,她腰侧的高低起伏似是桌上的鱼尾瓶,玲珑有致,曲线优美。
谢翎安静落榻,才发现崔荷是真的睡了过去,他单手支颐撑在案几上,目光毫不保留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贵重的宝物。
青风拂过湖面,吹皱了一池清水。
金穗走近了湖中水榭,才看到水榭里不止郡主一人,若不是苏嬷嬷催促,她也不愿上前来打扰。
谢翎撑着身后矮榻,面向湖面风光闭眼休憩,手里握着崔荷的手指,轻柔地按捏着她的指骨,颇有些爱不释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上前,他坦然地放下崔荷的手,乜了一眼走进的金穗,问:“何事?”
“侯爷,该用膳了,苏嬷嬷让我来催促,别让公主久等。”
“知道了,你下去吧。”
金穗看着昏睡着的崔荷欲言又止,郡主睡着了脾气很差,得小声轻柔地喊她才不会发脾气,金穗担心谢翎应付不来,于是说道:“侯爷,不如让我来叫醒郡主吧,郡主睡醒了会发脾气的。”
“不必了,你下去吧。”谢翎意外的坚持,金穗不敢随意顶撞,只好退到水榭外等他们二人。
谢翎记着金穗的话,轻柔地推了推崔荷的手臂,唤她:“崔荷,起来。”
崔荷皱眉不肯睁眼,水榭外的金穗往前走了一步,谢翎无声瞥她一眼,金穗皱紧的眉头仿佛在说:看吧郡主睡醒前脾气真的很差。
谢翎只好换了种叫法,轻拍她的后背,声音轻缓了许多:“崔荷,该起了。”
这回崔荷眉头倒是不皱了,但是还是不应声,不过谢翎看见她眼皮掀了一下,应该是醒了,就是不肯睁眼。
谢翎轻笑,装睡是吧,他也有办法。
谢翎伸手捏住崔荷小巧的琼鼻让她呼不得气。
崔荷憋得小脸泛红,气鼓鼓地睁开眼睛拍掉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双杏眼皆是恼怒之意,她睡得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狗东西!
见是谢翎,崔荷腾的一下突然坐起,可是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致使身子一歪,竟然栽进了谢翎的怀里。
谢翎抱了个满怀,不由面露诧异,搂着崔荷的后腰,撑着下颌看向怀里的崔荷,不由轻声失笑,“崔荷,睡糊涂了,给我投怀送抱?”
崔荷意识到不妥,红着脸挣扎要起身,她撑着她的胸膛,小手忽然一摆,落到了他小腹上。
不知碰到了什么,两个人皆是身子一僵,抬起眼来互相望着对方,崔荷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倏地红了脸,撒开手快速退到了榻的边沿,不敢抬头看他。
谢翎:“……”
崔荷虽然见识过死物,却没见识过活物,当下整张脸涨得通红。
原本脑袋就昏沉,如今气血一上来,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晕过去,脑袋突突地疼痛起来,她捂着头,小口地呼吸着以平复身体的不适。
谢翎从矮榻上起身,身形狼狈地走到水榭边沿,吹着凉风舒缓血液里不安的躁动。
他眸色沉沉望向碧绿水面,喉头快速滚动着。
水榭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未走远的金穗,金穗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冒出头来。
郡主和侯爷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吗?为什么两个人,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尖?
崔荷此时无暇顾及谢翎,因为疼痛已经占据了她大半的思绪。
水榭四面透风,崔荷来时有竹帘遮挡,但她觉得春光正好不想被遮挡,这才全部升起,却不料躺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春日本来就有些凉意,她出来时脱了保暖的棉衣,在湖心吹了那么久的风,身子冷得有些麻木。
会不会因此感染风寒?她赶紧起身下榻,穿上自己的绣鞋,招手唤来水榭外面的金穗。
站在水榭边的谢翎丝毫没有注意到离去的主仆二人,只顾着思考一会该如何解释化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他一个大男人,被摸了就被摸了,又不是姑娘家,而且崔荷是他夫人,他没有那么小气,就是不知崔荷会不会因此而羞恼。
于是谢翎以手掩鼻,摸着鼻尖,轻咳一声,说道:“郡主不必在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了想,又此地无银补充道:“你不必觉得羞恼,你也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身后有声音,谢翎觉得崔荷可能脸皮薄,他转过身来想好好解释,不曾想,水榭里人去楼空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抬头望去,金穗已经搀扶着崔荷走出了白玉廊桥。
谢翎:“……”
公主府宴客厅内。
圆桌上摆满了精致诱人的膳食,大长公主坐在席间看向苏嬷嬷,埋怨道:“两个孩子呢?”
“已经遣了丫鬟去叫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苏嬷嬷知道大长公主很在意这一顿午膳,她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急匆匆地要出去寻人,没想到刚走出连廊,金穗就扶着崔荷回来了。
苏嬷嬷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道:“郡主,您可回来了,大长公主等你很久了。姑爷呢?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崔荷身体难受,便没有回话,她松开金穗的手,掠过面前的苏嬷嬷径直往厅中走去。
金穗往身后扫去,就看到谢翎阴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宴客厅走来,她微微一笑道:“这不就来了?”
谢翎被晾在水榭里演了许久独角戏,心中本就憋屈,一路跟在崔荷身后走回来,看她越走越快,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沉。
她为什么躲着他,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不就是碰了一下,他都没有出声,她倒是生气了。
进了宴客厅,谢翎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大长公主下首的崔荷,她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谢翎不甘被她比下去,于是也换上平静的面容走到席上,沉声解释道:“公主府太大了,险些迷路,让岳母久等了。”
长公主笑了笑,示意他落座。
人齐了,便可以开席。
三人都不是喜欢在席上说话的人,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吃过午膳后,大长公主还想挽留崔荷在府上歇晌,母女二人可以多说一会话,可是崔荷实在扛不住了,只想快些回府歇下,便打趣道:“娘,我想和谢翎出门走走,新婚这几日都留在府上,实在闷得慌。”
大长公主心中失望,却没有流露出责怪来,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崔荷一眼,仿佛要将她隽刻在脑中一般,她伸手摸了摸崔荷的脸,爱怜地说道:“既然如此,便去吧,若想娘了,就送帖子过来,娘都在。”
崔荷方才与宁管事说了一会话,知道母亲最近一直很忙,三过府门都不入,每次宫里一有什么消息,派个小太监来传话,她就要马上入宫,若不是还顾及着世人的目光,她怕是直接住在皇宫里了。
崔荷拉过大长公主的手,心疼地说道:“娘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娘知晓了,你也是,看你身子骨这么瘦弱,往后得多补一补,谢翎,好好照顾郡主。”
谢翎看了崔荷一眼,见她垂眸不语,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赶忙应了下来。
大长公主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了公主府门口,目送谢翎搀扶着崔荷上马车。
崔荷从车窗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冲她挥了挥手,恋恋不舍地趴在窗边看着大长公主和公主府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拐角。
崔荷终于松了口气,撑着矮榻上的茶几昏昏欲睡。
谢翎坐在榻上,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撩开帘子,快要到临安街了。
今日街头商贩很多,应该有不少新鲜玩意,他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崔荷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个兔子花灯才几十文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他一会可以带崔荷去打一支金钗。
虽然崔荷的嫁妆里已经有许多珠钗了,也不差这一支,但好歹是他的心意。
“崔荷。”谢翎唤了她一声,崔荷托着腮,随意嗯了一声。
“一会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临安街。”
“又不是没去过,回府吧。”崔荷头疼得越发厉害,身上也有些发热,回府后得让金穗去请位太医过来瞧瞧。
谢翎见她一直歪着脑袋看向另一侧,偏偏就不肯看他,他有些恼怒,故意坐到她这边的窗沿上,撩开车帘看外面的街景。
“今日天气这么好,这么早回府,不觉得亏吗?”
崔荷睁开一只眼,没好气道:“不亏,你把帘子放下,亮得很。”
崔荷说完这句话,谢翎就不吭声了,他在马车里坐立不安,实在是不知如何哄人了。
马车今日晃得有些厉害,车厢里悬挂着的穗子晃得毫无规则,崔荷被晃得差点想吐,她闭着眼皱眉的样子看得谢翎心烦,谢翎拉开车厢门,拍了拍马夫的肩膀说道:“开稳些。”
“是,侯爷。”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日这马车也不知怎么回事,实在不好驾驭,难不成是车子哪个部件坏了?那可得早些回府置换,如今可是在闹市街头,若是马儿尥蹶子了,冲撞到路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翎回到马车里,一声不吭地坐到崔荷身边,他的手指敲击着车窗边沿,望着即将路过的珠宝铺子,他实在是觉得可惜。
“为何不愿意去临安街走走?”谢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他今天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寝食难安。
崔荷撇了撇嘴,实在不明白今日谢翎的反常,她睁开双眼,撩起帘子往外看去,今日临安街头确实热闹,但是就是太热闹了她难受啊。
崔荷扭头看向谢翎,问:“那你为何想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