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神色一暗,想起两年前游走在西北荒漠时遇到的一个道士。
他从西戎人手里救下了一位命悬一线的道士,道士身体康复后便要离去,身无长物的他无以为报,便为他批命。
卦象显示,他乃勾绞煞入命,一生命途多舛,易有灾祸靠近,凡是靠近他的人,若是命格不够硬,很容易受到影响。
他本不信邪,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事情的应验,让他不由也跟着信了起来。
他守着本心,只想着将来戍守西北,不用祸害他人,却不料月老把他和崔荷绑了起来。
是命也罢,是有意为之也罢,他好像已经开始接受与崔荷的因缘际会了。
近日发生的一切,让他生出彷徨,崔荷她太弱了,他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
保护崔荷,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他正愁上哪儿给她找个会武功的婢女保护她,大长公主直接就给送了过来。
两个丫鬟走进正屋,她们身穿素色襦裙,梳着一样的发髻,姿容普通,唯一区别就是身高。
二人背着包袱走近,来到里间离床榻还有五步之遥才停下,盈盈下跪,行跪拜大礼:“奴婢红袖,奴婢绿影,见过郡主,见过姑爷。”
“起来吧,母亲派你们来,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在公主府里,你们就已经是母亲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到了我这儿,地位自然比金穗与银杏高。”
两个丫鬟依旧以额点地,恭敬地说道:“奴婢二人被大长公主送给郡主,此后郡主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今后一切皆听主子安排。”
崔荷道:“好了,不必多礼,金穗你带她们二人下去安顿吧。”
“是,两位姐姐请随我来。”金穗福身行礼,领着红袖与绿影一道离开了正屋。
金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像受了伤。
崔荷盯着金穗裙摆间若隐若现的一道凝固血迹怔愣出神,她今日昏睡了大半天,都没工夫关注身边的人,如今清醒了,才发现受伤的不止她一人。
金穗领着人离开后,便由银杏留在屋里值守伺候,她垂首站在床榻前不远处,等着主子吩咐。
崔荷靠在床头,问银杏道:“今日马车出事,你们两个有受伤吗?”
银杏受宠若惊,不敢隐瞒:“金穗受了点轻伤,奴婢没有受伤。”
崔荷颔首,她若有所思了一会,便叮嘱道:“一会你去库房里拿一瓶金疮药给金穗,这儿不用你照顾了,你下去休息吧。”
银杏心中感激,但不敢擅离职守,郡主如今身子不爽利,屋里得有个人照顾才是,“郡主,奴婢先在屋里伺候您,等您歇下了,我再回去。”
“不必了,我来看着郡主,你回去吧。”坐在床沿的谢翎突然出声,银杏看向自己的主子,崔荷顺着他的台阶而下,对银杏点了点头,银杏不再推辞,垂首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后,崔荷开始驱赶谢翎:“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翎扯了扯唇角,捧起矮凳上的药碗,说:“走什么,我得看着你,赶紧过来喝药。”
刚才汤面上还带着热气,现在摸着碗沿,已经变得温热,再不喝,药效就过了。
崔荷明显不愿意喝汤药,她缩进被子里,翻身背对着谢翎,悄悄往床榻里面挪去。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谢翎的法眼,他放下药碗,把手伸进了被窝里,大手勾住崔荷纤细的腰肢,用力将人往床边一带,崔荷连人带被子被他扯进了怀中。
崔荷后背贴上一个热源,他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后背传到她的四肢百骸,崔荷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干什么。”
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有逃跑的余地。
谢翎凑到她耳边,边笑边威胁道:“你是想要我灌你喝下去?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他的呼吸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千丝万缕地钻进崔荷的耳朵里。
“你……你先松开手。”崔荷被谢翎突如其来亲昵的举动吓迷糊了,他为何做出这种举动?他不是讨厌她吗?
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臂试图扯开,谢翎手臂纹丝不动,他沉声又问了一遍:“我灌你,还是你自己喝?”
崔荷泄气了,认命地说道:“我自己喝。”
谢翎松开手,崔荷长松了一口气,抱着被衾坐到床头,谢翎把药碗递到她面前,示意她自己喝。
崔荷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经过休养后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红润的唇瓣咬着药碗的边沿,红唇隐没在黑色的汤药里,无端生出几分艳色。
谢翎盯着她的唇,又想起手指碰到的软绵触感,喉头上下滚动着,目光幽深了两分。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到矮凳上的青花瓷小碟上,上面放着沾了白色糖霜的蜜饯,心中微动,他伸手捻了一块。
再抬头时,就看到崔荷已经把汤药都喝完了。
刚开始的汤药味甘又带了点苦涩,她皱着眉喝完,口舌生津,咽喉也舒缓了许多。
忽然,有一颗蜜饯塞进了她的口中,她的下唇瓣碰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马上离开,还替她擦拭起唇上的汤药水渍,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崔荷,喝完药不知道擦擦,多脏。”
崔荷扭头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粗鲁的大掌,自己擦拭干净唇上的水渍,抬手一看,手背上竟然还染着白日里涂抹的口脂。
谢翎看她恼怒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收回手,背过她站起身来,低头看向手指上的红色胭脂印,眼尾翘了起来,是这个意思了。
谢翎收拾好东西放到托盘里,起身拿到屋外,刚一打开门,红袖和绿影二人正站在门外守着。
看见谢翎开门,二人赶紧行礼,红袖伸手要接,“姑爷,让奴婢处理吧。”
谢翎问道:“银杏呢?”
“方嬷嬷说她们今日辛苦了,便让她们休息,今夜轮到奴婢与绿影守夜。”
谢翎把托盘递给了红袖,红袖又说:“小厨房里备好了清粥小菜,姑爷和郡主需要用膳吗?”
谢翎才想起来今日都没怎么吃饭,崔荷喝粥可以,他得吃肉啊。
“有肉吗?”谢翎试探着问道。
红袖顿了一下,心思玲珑的她一下就明白了谢翎的意思,说:“奴婢去厨房问问。”
谢翎回屋,坐在圆桌上,崔荷躺在床沿,看见他回来,便撑着后脑勺坐起,说:“去干什么了?”
谢翎:“要了点吃的。”
小厨房的速度很快,红袖和绿影端着食物进门,谢翎在圆桌用膳,崔荷坐在床头喝粥,二人分席用餐,谢翎先她一步用完膳,崔荷吃了半碗就不要了。
洗漱过后,崔荷坐在榻上消食。
两个丫鬟收拾残局,目不斜视地端着东西离开。
这两个丫鬟和金穗银杏看上去毫无差别,但是比起两个活泼的丫头,她们则显得沉稳许多,眼睛从不乱瞟,心思全在主子身上,有的时候崔荷还没说话,她们就知道崔荷要干什么了。
公主府的一等大丫鬟果然出色。
吃过晚膳后,谢翎走到书架旁找闲书消磨时间,他翻开一本游记,看到上面有崔荷的牙黎,牙黎用玉片制成,上面粘了干花,用桐油刷了一遍,干花牢牢粘附在了上头,十分别致。
谢翎想与崔荷说话,一回头就看到崔荷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两个身影发呆。
他轻笑了一下,说:“这两个丫鬟不是挺好的吗?哪儿像是来监视的了。”
崔荷回过神来,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解释道:“你懂什么,最不起眼的才是最好的监视对象。”
谢翎点头赞许:“不错,我们与西戎人打埋伏战,总会找些士兵扮作不起眼的植被,关键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崔荷嗤嗤笑了起来,翻身趴在床沿,脑袋枕在手臂上,笑得有几分狡黠,说:“我可告诉你,往后你得对我好些,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就是笔,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会纪录在册送去我母亲那里。”
谢翎慢慢踱步到塌边坐下,抬眼望向窗外弦月,他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问:“若我对你不好呢?”
崔荷冷哼道:“她们当然是状告你,让你丢官罢爵。”
谢翎扭头与趴伏在床头的崔荷对视,月光透过窗牑,皎洁的月色撒在她娇妍的面容上,像是为她施加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又清丽。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恐惊天上人,不敢高声语。
“若是好呢?”
崔荷愣了片刻,怔怔的看着谢翎,他墨发披散在肩头,往日硬朗的面容在月影的照耀下变得温柔起来,他嘴角挂着的浅浅笑意让她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需刻意装点,只要他想,便像是温柔的春风,让人陶醉。
崔荷不敢直视,低头看向枕头上的鸳鸯戏莲图案,小声嘟囔:“那自然是加官进爵,好处多多。”
谢翎满意一笑,幽深的眼底藏着算计,“好处这样多,那我得抓紧机会了。”
崔荷:“什么机会?”
“讨好郡主啊。”
第42章
夜凉如水, 天边的弦月挂在槐树枝头,孤身只影,唯有两颗黯淡的孤星作伴。
月色朦胧, 廊檐下有风吹动了灯笼,灯笼摇曳的影子映在窗户上,透过窗纱投射进了屋里。
已经过了立春, 理应回暖,但夜里仍旧渗着丝丝凉意。
凉风骤起,撞击在窗牑上,有风从未关严实的缝隙里钻进来, 将放在梳妆台上的书卷翻开。
屋里的角落里有铜鹤灯座亮着,光芒微弱,聊胜于无。
凉风灌入, 吹动了灯芯上的焰火, 也掀开了拔步床上的轻纱帷幔。
谢翎躺在罗汉榻上尚未入睡, 听到风声, 他扭头看去,片刻后, 才起身走进里间关窗。
合上窗牑, 搭上锁扣,再检查了一遍, 确认不会再有风灌入, 才转身离开。
越过拔步床, 他脚步停顿了下来。
三更天的梆子已经响过,廊下值守的红袖绿影已经去了旁边的耳房,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槐树被风吹动时发出簌簌响声。
风声惊扰到她的睡眠, 崔荷手脚冰凉,被窝冷得可怕,唯有蜷缩起身子取暖,忽然身上一重,有人替她盖了一层棉被。
崔荷睁开眼,就看到了谢翎正在为自己添被子,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翎坐在塌边,给她掖了掖被子,解释道:“没关紧门窗,有风泄了进来,现在你还冷吗?”
崔荷忽然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太冷了,我去喊金穗替我拿个汤婆子。”
谢翎按下她的肩膀,说:“大半夜的,丫鬟都睡下了,烧个汤婆子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那怎么办,太冷我睡不着。”崔荷重新缩进被褥里,冷得直哆嗦。
谢翎望着崔荷床上的两张锦被,他的那张此刻正盖在最上面,屋里也没有第三张被子了。
“其实汤婆子哪儿有活人暖和。”谢翎侧过半张脸,看向外间的罗汉床,罗汉床哪儿是睡觉的地方,他睡了几天,腿脚都不能完全放平,躺在上面特别的憋屈。
若能回到宽敞的拔步床……
谢翎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于是开始了旁敲侧击,他以为自己暗示得足够明显了,但是崔荷竟然与他背道而驰。
崔荷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聪明。你快去替我喊她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