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八月萑苇。
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翻腾着一股股热浪,无端令人闷热难受, 崔荷和樊素两人怕热,都不愿出门,只想躲在屋内避暑。
几个孩子因为年龄相仿, 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兄妹俩似乎特别喜欢许青妩,白天谢鸾拉着许青妩溜猫逗狗,夜里谢禹就拉着许青妩下棋,许青妩的时间都被这兄妹俩分配得明明白白。
许青妩在当地有许多朋友, 突然看见许青妩身后多了两个锦衣华服的同龄孩子,一开始都还很拘谨,后来熟悉之后, 他们喜欢这兄妹俩更甚于许青妩。
谢鸾自不必说, 娇娇俏俏, 玉雪可爱, 又因为年纪小,谁见了都想保护她。
而她的兄长谢禹, 不仅长得好看, 而且待人温和有礼,小姑娘们都喜欢往他面前凑。
男孩子们起先都不服, 觉得他瘦瘦弱弱跟个女孩子似的, 是个绣花枕头。
直到碰到了隔壁巷子的小霸王, 抢他们的玩具,还想欺负谢鸾。
别看谢禹瘦弱, 他为人聪明又刻苦,跟着谢翎学了段时日的功夫, 耍起功夫把式来有模有样。
把人彻底唬住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对方是个十岁的孩子,脑子转得快,被吓走之后越想越不对劲,第二天就来堵人,想要找回面子,但他万没想到谢禹不讲武德,将此事告诉了谢翎。
小孩子之间的争斗把大人卷了进来。
小霸王他爹知道后赶紧带人登门道歉,能和郡守大人的孩子玩到一起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待他看到谢翎后,不禁一阵后怕,以他识人的眼光来看,此人非富即贵,当即让小霸王跪下叩三个响头,回去就把小霸王揍了一顿。
后来小霸王再看到谢禹他们,恭敬得跟个孙子似的。
此事惊掉了他们几人的下巴,整个过程他们都看在眼里,谢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小霸王俯首称臣,当中虽然有以权压人的功劳,但也得靠谢禹避其锋芒,从长计议。
谢禹并不把此事当做谈资,而且对他们也不摆谱,就跟普通人一样对待,久而久之,他们都唯谢禹马首是瞻。
许青妩对此嗤之以鼻,她治那个小霸王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感恩戴德,一个个都抛弃她转而投向谢禹怀抱,做他的跟班。
这让她这个曾经的青衣巷老大还怎么混得下去!
因此,许青妩对谢禹再没什么好脸色。
但谢禹待她一如往昔,甚至还比旁人要好一些,让她小小的虚荣了一把,他们以谢禹马首是瞻,谢禹以自己马首是瞻,那她就是最最顶级的马首。
自我开解一番后,许青妩心头那股气都消散了不少,时间一长,她对谢禹也没有了敌意。
——
今年的酷暑天格外难捱,库房里的冰很快就告急了。
崔荷与樊素受不了城里闷热的天气,恰好许如年有个手下介绍了个避暑的好地方,许如年跟谢翎商量了一番,决定带妻女去山里避暑。
避暑山庄建在范阳郡城外三里地,离城不远,许如年白天可以在城里当值,下值后坐马车赶回来都行。
在城里的时候,崔荷白日都和樊素待在一起,谢翎不好往她们面前凑,就只能和许如年待一块。
进了山,他就肩负着看护她们的责任。
这天,许青妩和谢鸾吵着要进山里打猎,崔荷也蠢蠢欲动想进山里玩玩。
和谢翎商讨过后,谢翎带着七八个侍卫和她们一起进山。
避暑山庄的山后头有一块清潭,那儿山清水秀,曲径通幽,是白日里适合避暑的好去处。
侍卫们搬来矮榻放在潭边茂密的古树下,供她和樊素休憩,谢翎带着三个孩子先下水摸鱼,再去林子里打猎。
有谢翎在,崔荷并不担心会出事。
山风吹皱一泓清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闷热的暑气。
樊素在榻上焚香煮茶,与崔荷闲聊起来。
滚烫的茶水浇透碧玉茶宠,须臾的功夫,碧绿色的茶宠蔓延起一片殷红色,崔荷稀奇不已,樊素笑着介绍道:“这是如年淘回来给我玩的,府上还有几块未雕琢过的,不如送给你,你再让工匠雕刻自己喜欢的样式。”
“如此,我就多谢你的美意了。”崔荷并未推脱,回头她也想办法送她一份回礼就是了。
崔荷抿了口茶水,不加掩饰地打量起樊素来。
樊素还是闺阁少女时,因她祖父廉洁的名声,不怎么穿红戴绿,如今换上了亮眼的绯色罗衫,手腕戴着碧绿透亮的翡翠,一看就知道非凡品。
况且她面色红润气色佳,便知她和许如年的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当初知道她要和许如年成亲时,崔荷简直不敢置信,一直追问谢翎消息的准确性,这才知道许如年早就自请调离汴梁,去范阳当了个地方官。
他破釜沉舟,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当中经历过什么,她这个外人并不知晓。
与樊素的书信往来也有打探过此事,但樊素寥寥数语并不愿多谈,后来她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想起昨夜的见闻,崔荷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天夜里下了场雨,他大可留宿在城里,非得冒着雨赶过来,这又是何必,一来一回生病也不划算。”
樊素知晓崔荷对许如年有成见,浅笑替他解释道:“他这人虽看着不着调,但其实他为人处世极为周到,冒雨回来,只是因为我夜里腿脚容易抽筋,他担心我没人照顾才赶过来。”
“好话你都替他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一心待你,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他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吧?”崔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许如年这只花蝴蝶,桃花可是旺得很,她舍不得樊素委曲求全,但许如年若真有那种心思,她还能劝樊素和离不成?
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樊素关系再好,也不能强硬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樊素神色从容自若,摇头道:“没有,郡主大可放心,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若他和旁人有牵扯,我是不会愿意与他生儿育女的。”
早在下定决心接受他的时候,她就做过打算,若有那一日,她自会求他写一纸放妻书,但这种事她不必与崔荷交代。
有了樊素的保证,崔荷才放下心来:“嗯,说得在理,我知道你向来清醒。回头我让阿禹认你做干娘,有我和阿禹给你做靠山,你也不必瞻前顾后。”
樊素哭笑不得,心中感念崔荷为她做的打算,她如今没有娘家,一旦和离,无人会为她撑腰,若认了谢禹这个干儿子,她还有条后路。
“你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咱们姐妹一场,不讲这些虚的。”
两人相视一笑,又扯开了话题去聊别的。
第104章 番外八 终章
山林里传来两个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 崔荷便知道是她们回来了。
许青妩腿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谢鸾紧随其后。
等她们二人走近了, 崔荷才看清楚她们头上都戴着一个花环,花环用山野里随处可见的藤蔓编成,上面穿插着颜色鲜艳的, 不知名的野花。
“这是谁家的小仙女,这么好看。”崔荷笑眯眯地将谢鸾抱到膝上,谢鸾今日穿着一条粉色的留仙裙,头上扎着双平髻, 额前碎发遮住了脑门,衬得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谢鸾被夸奖后笑弯了眼睛,在崔荷直勾勾的注视下, 慢慢羞红了脸颊, 抱着崔荷的脖子藏到她怀里去。
一旁的许青妩喘着气坐在樊素身侧, 拿过樊素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樊素见她玩得满头大汗,不由责备了两句, 许青妩哼了哼, 说道:“凭什么姑娘家就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男孩子就可以到处跑了, 我爹天天夸我, 以我的本事, 将来还可以当个女状元。”
“你爹那是哄你的,天底下哪儿有姑娘家去考科举的, 那都是男孩子做的事。”樊素对她口出狂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许青妩自小就比旁人有主意, 碰上个乐于纵容她的爹,更是翻了天。
许青妩嘟着嘴,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不可以,现在的天后就是女人,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樊素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骂道:“天后也是你可以议论的,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了,回去我定要问问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她转头对崔荷歉意说道:“许青妩自幼就被她爹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郡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崔荷摇了摇头,笑着夸赞道:“青妩年纪轻轻就有鸿鹄之志,将来必有大造化。”
许青妩得意地翘起了尾巴,转投崔荷怀里,抱着她道:“还是姨母最懂我。”
崔荷又问她:“你为什么想做状元,你知道状元是干什么的吗?”
许青妩眉飞色舞地说道:“知道,我阿爹就是状元,我爹说状元可风光了,中了状元可以骑大马,当大官。我想做个跟我爹一样威风凛凛的大官,范阳里的人都夸我爹是个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我也要和我爹一样。”
“好,我相信青妩可以做到。”崔荷没有戳破她的美梦,她母亲能做天后,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若能激励许青妩,说些让她开心的话也并无不可。
许青妩将崔荷的肯定牢记于心,姨母是天后的女儿,姨母说她能,那么她一定能!
她们在此处坐了一会,也不见谢翎和谢禹回来,崔荷问怀里的谢鸾:“你爹和你哥他们上哪儿去了?”
谢鸾一朵一朵地扯着花环上的花骨朵,头也不抬地说道:“在花田。”
崔荷嘀咕他们二人在花田做什么,不时往她们回来的方向看去,许青妩心中一动,似是猜到了崔荷的想法,骤然起身,走过来拉着崔荷的手道:“姨母,我还想去玩,你带我过去吧。”
有了许青妩的邀约,崔荷从顺如流起身,谢鸾玩累了,趴在榻上睡觉,崔荷只好拉着许青妩的手一起往花田走去。
花田的位置有些隐秘,许青妩带她穿过茂密的丛林,曲折的小道,终于来到一片极其开阔的花田。
花丛里成片鹅黄色和粉绿色的野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连绵起伏的波浪由远及近,拍打着崔荷裙摆。
崔荷抬起手挡住烈烈艳阳,目光往花田中间望去,不见谢翎身影,但可以看见谢禹的脑袋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身边的许青妩忽然松开她的手,悄无声息往谢禹身边潜游过去。
临近了,许青妩猛地扑了过去,谢禹没站稳,跟许青妩双双跌倒在花丛里,压倒了一地的娇花。
林中传来许青妩咯咯的笑声,两个人似是打闹了起来。
崔荷对此并不担忧,反而觉得很开心。
在汴梁时,谢禹少年老成,高兴不高兴,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在宫里过得孤单乏味,唯有出宫与谢鸾待一块时能笑一笑,但很多时候,崔荷能感觉得到谢禹并非是真的开心。
到了范阳后,谢禹脸上的笑容才真诚了许多。
此次出游带上谢禹,是她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她没办法给谢禹一个完整的童年,但可以给他一个难忘的童年。
正当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有东西落到了她头上,她倏地回头,便被眼前一捧娇艳欲滴的野月季占据了视线。
野月季开得正艳,花红如火,蕊黄如焰,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野月季移开后露出了谢翎那张俊逸的脸,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把花递给了崔荷后,谢翎背着手与她并排而立。
手里的月季细杆被他细心处理过锐刺,捧在手里也不怕被扎着,崔荷抱着怀里的月季,不由心花怒放,抬手摘下头上的花环,和谢鸾她们戴着的花环一模一样,想必都出自谢翎之手。
崔荷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回去。”
“给你摘月季。”谢翎睨她一眼,见她拿着花环套在手腕上不肯再戴,不由心急,握住她的手腕取出花环,再次给她戴上,“别摘,多好看。”
崔荷拗不过他,只好任他作为,只是不解他为何心血来潮给她做了个花环。
对上她困惑的眼神,谢翎解释道:“你忘了?你送过我一束花环,后来我丢回来给你了。”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崔荷才想起来花环的由来,那是他从西北凯旋回京途经云归楼的事。
崔荷故作不满,哼道:“哦,这是在跟我翻旧账?你是在怪我当初让你当众出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