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持木楞楞地站着不动弹,她又催了催:“快去吧,待会儿太阳升起来,晒人。”
萧持临上马前,又看了她一眼:“快回去吧,我今日尽量早点儿回来陪你。”
谁稀罕。
心里这样嘀咕着,但她脸上忍不住扬起一个格外动人的微笑。
“知道了,快去吧。”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策马离去。
……
今日虽然起得早,但翁绿萼精神却很不错,想起昨夜里夫妻俩的对话,她亲自写了几封请帖,让丹榴亲自走一趟,给各家女眷送去。
丹榴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翁绿萼思忖着宴会那日的安排,杏香在一旁替她磨墨,想起这几日如雪花般飞来的请帖,疑惑道:“女君既然要请隋夫人她们过府做客,不如将前些时候的请帖也一并应下,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翁绿萼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
倘若他们真的有心结交,在她入城次日,就会递上拜帖。
而不是过了几日之后,才打发人来送一封请帖过来,邀她过府叙话。
豫州中高门望族甚多,其中不少人自持出身高贵,自家在这一片儿住了百来年,形同主人,十分傲气。哪怕他们心里清楚,如今占据这片土地的,是来自南边的萧侯,他们也不愿折下傲骨,去向一个根基尚浅、出身又非五姓七望的君侯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又何况是萧侯之妻?
翁绿萼不愿人低看了自己,低看了雄州,哪怕初至平州,根基未定,战战兢兢之时,从前高夫人假借一盆牡丹讽她心机深重,她也没有选择委曲求全,而是直接回击。
那么现在,她也不愿那群人用下她脸面的方式让萧持面上无光。
杏香不知道翁绿萼心里在想什么,见她已经有了决定,杏香点了点头,道:
“我就是怕女君出门赴宴辛苦,听说这豫州城里的贵妇人们赴宴的时候可讲究了。”
杏香掰着手指头,将这些时日听来的话分享给她听:“要提前一日沐浴焚香,载着那些贵妇人的车架路过前,她们府上的亲卫们还得先静街,百姓们要等她们的车架驶离了才能继续走动。街道上还不许有牛、驴子,怕它们的粪便污染了街道,她们沿路还要撒厚厚的香饼,生怕路上气味不雅……女君,难道不是她们放那么多香饼的味道更熏人吗?”
翁绿萼被她疑惑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
……
萧侯之妻向旁人递了请帖,邀她们两日后入府赏花的事儿很快在豫州几大家族间传开了。
‘啪’的清脆一声,一盏可顶数金的汝窑茶盏被人毫不怜惜地掷到了地上。
一美而艳的贵妇人俨然很是不快,怒道:
“好一个萧氏女君!凭着萧侯如今风光,就敢将我等士族的颜面踩于足下?”
她们不嫌萧侯夫妻俩皆是出身一般,主动抛去了橄榄枝邀她参宴,对于从前的她们来说,已是屈尊降贵的事儿了。
没想到萧氏女君丝毫不给她们面子,一应拒了她们发去的请帖,如今却又表示出了对萧侯麾下将士女眷的垂青,这不是在打她们的脸么!
贵妇人出身扶风马氏,嫁了弘农杨氏里时任族长的杨大郎,娇生惯养多年,外边儿风雨飘摇、民不聊生,但因豫州意义特殊,枭雄逐鹿混战中都默契地避开了这座古都。
没成想,豫州一夕之间易了主,不再是默认由
她们这些世家大族掌管,而是被一个还不及而立之年的年轻枭雄凭借着强悍的兵力占据。
不过昼夜之间,主客位次颠倒,如今马夫人还没能调整好心态,给萧氏女君发去请帖,也是看在主君提点,要她与萧侯之妻交好的份上勉强为之。
主母动怒,身旁捏着团扇替她扇风的女使动作愈发小心翼翼了些,却还是惹得马夫人横了她一眼。
一个巴掌过去,女使顿时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马夫人夺过团扇,给自己猛扇了几下,玉腕上金镯叮铃:“没用的东西!扇个风都断断续续的,我杨家是没给你饭吃不成?”
女使知道杨夫人的性子,只低着头垂泪认错。
屋外走进一穿着深青绸衣的老妇人,乃是杨夫人的乳母邱氏。
她随着杨夫人出嫁,一同来到杨家服侍,杨夫人很是信重她,平时人人都尊称她一句‘邱姑’。
见杨夫人火气重,邱姑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女使,斥道:“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别扰了夫人的眼!”
女使不敢高声哭诉,忙提起裙角,低眉顺眼地顶着一张红肿的脸退出了屋子。
邱姑拿过杨夫人手里的团扇,慈爱地替她继续扇着风:“夫人何须动怒?不过是个走了运气,侥幸能和您同席说话的小妇人。她不给您脸面,那就是不给弘农杨氏和扶风马氏脸面,如今萧侯大军驻扎在豫州,兵需、粮草,那需求可大着呢,若没有咱们两家支持,萧侯可不得焦头烂额么?”
杨夫人美艳脸庞上的怒意慢慢退去,她抬起一双狭长的媚眼,笑着道:“阿姆的意思是……”
见她露出些欢色,邱姑脸上慈爱之意更甚,说出的话却让人在炎炎夏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婢听说萧氏女君很是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人年轻,心性儿高,就容易不识时务。”
“夫人好心邀她赴宴,是想着帮她结识一番其他世家大族的夫人,是为了今后替萧侯筹措粮草考量。”
“既然她不识趣,短时间内还没什么,但日子久了,萧侯麾下士兵发现米粥发稀,生出怨气来,萧侯再一查源头,知道是她开罪了咱们,必然会逼着她向咱们低头。”
“咱们可是大族,有风骨,就是要送粮草孝敬,也得双方都欢欢喜喜的不是?可不能养出只白眼狼来了。”
杨夫人听得笑着点头,觉得邱姑说的话很是在理。
“萧氏女君又如何,在这豫州地界上,还没有能让我低头的人。”杨夫人哼了一声,“她喜欢和那些寒门出门的妇人交友往来,可见此人眼界狭隘,上不得台面。”
邱姑又顺着她的话哄了几句,杨夫人这才展颜。
“我得再与其他几家通通声气才是。”
既然萧氏女君不愿给她们脸面,那也别怪她们反击了。
她们世世代代都在这豫州城里生活,没道理一朝被萧侯占了城池,就要对一个小妇人俯首称臣的道理。
……
杨夫人在盘算什么,翁绿萼这边儿自然是不知道的,等到宴客那日,她一早地就起身开始忙活。
萧持起身时没看见她,正感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准备起身再大吃一碗肉酱面的时候,却见一阵夹杂着水汽的薰暖香风扑面而来。
翁绿萼从浴房出来,见萧持望着饭厅里那张空空如也的桌面,面色古怪,她心情不错:“夫君也起了?”
不等他回话,杏香和丹榴就迅速涌上前将她带到了梳妆镜前,给她烘头发、给她抹香脂,一阵叮叮当当,忙得热火朝天。
萧持孤零零地在原地站了半天,见没有人理他,只能沉着脸转身去净室洗漱。
亏他还以为……
哼!
等他收拾好出来,翁绿萼仍坐在镜前,望着那道袅娜身影,萧持走上前去,两个女使对视一眼,有些迟疑着要不要先避开。
翁绿萼从镜子里瞥了一眼他冷沉的神情,笑了笑,让杏香两人先出去一会儿。
萧持将手落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那张无需描朱施翠就已美得让人见之忘神的脸庞,低声道:“我替你描眉?”
若是平时,翁绿萼就勉强答应了。
但……
“夫君,我今日得见客,不好太,别出心裁。”翁绿萼尽量委婉地拒绝了他,他那双只知道握刀持剑的粗手哪里能胜任描眉这样的精细活儿。
萧持听了,有些讪讪。
见他仿佛有些失落,翁绿萼转过身去,握住他的手,哄道:“明日吧?明日再画。”
明日?
哼,明日说不定她就耍赖不起早了,哪有今日这般精神十足。
但看着她盈盈眸光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萧持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拒绝。”
翁绿萼保持微笑。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翁绿萼重新坐回镜子前,看着菱花镜里映出一张娇媚更甚的脸庞,用手捧了捧面颊。
托他的福,今日不必再用胭脂了。
……
萧持大步往府外走去,半路遇上管事张叔,看着他捧了满满一怀的东西作势要往宜春苑走去,萧持脚步一顿:“你拿的那是什么?”
张叔见是君侯,欢喜地向他行礼,又道:“女君念着君侯近来辛劳,特地叮嘱小人去采买了许多好东西,想着给君侯补补身子呢!
萧持被张叔一番话捧得身心舒畅,一早起来就黑沉沉的脸也有了放晴的趋势。
有一卫兵带着东西往里走,看见萧持,忙停下来见礼。
“这又是什么?”
卫兵连忙解释,这是女君的阿嫂托他带来赠与女君的礼物,说是滋补身子的好东西。
滋补身子?
张叔也跟着捧场:“可再没有比女君还要关心君侯的人了,您瞧瞧,这些人参、鹿茸啊……小人都是按着女君的吩咐,挑最好的买呢。”
“如今连女君娘家都备了补身子的好东西送来,可见女君对君侯之心,一片赤诚,实在难得啊!”
卫兵听着张叔咏叹的语调,低下头,嘴角一阵抽抽。
萧持心念一动,难不成,她记挂着他累瘦了的事儿,竟还写信向她阿嫂讨要了保养身体的法子?
唔,依着老皇帝那副惜命的架势,他们老胥家知道点儿保养秘法,也很正常。
既然是为他送来的礼物,那他就先看一看吧。
萧持略矜持地扬了扬下颌:“打开,我瞧瞧。”
卫兵依言,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匣子,隐隐能看出,那是一个坛子。
坛子?
随着外边保护着坛子不被跌碎的东西逐个被拆掉,萧持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古怪。
张叔看着那坛药酒,下意识赞美:“哎哟,这坛子药酒可真是好东西,这里边儿的芡实、淫羊藿、地黄……呃,可都是好东西啊!”
等张叔反应过来,药酒里泡的都是壮.阳补肾的东西时,场面已经快收不住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君侯铁青的脸色,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些药材,心中暗叹。
这又喝壮.阳酒,又吃鹿茸药膳的,岂不是摆明了一个事实么!
不过君侯瞧着年纪轻轻的,就要用上这么多外力,难怪女君急得来还要写信回娘家求助。
过来人张叔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