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深深望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刻入脑海之中。
她泛着些水光的眼睛里,映出他离去的背影。
杏香在一旁看得都要流泪了。
贼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让女君和君侯分开!
就在丹榴担心女君又要站上好一会儿时,翁绿萼若无其事般转过身,脸上神情没什么异样。
她连忙扶了一把:“女君今日起得早,再睡个回笼觉吧?”
翁绿萼点了点头。
躺到床上时,被褥间仍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不知道等到小豆芽长到多大,小豆芽的阿耶才能回来。
……
萧持走了之后,翁绿萼的确情绪低落了一阵子——其中也有她孕后对萧持更粘人了些的原因影响。
他那些日子虽都回来得晚,但夜里也能揽着她入睡。
翁绿萼就被养出了这么个娇气的坏毛病。
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坦然地承认。
没了热烘烘的人型暖炉,那多往被窝里塞几个汤婆子,效果也差不多。
翁绿萼乐呵呵地自我调理,又给自己找事儿做。
杏香她们不让她做针线,说是怕熬坏眼睛,她就看书画画。
秋日里的庭院,已不复她们刚来那时的盛丽模样,却也别有一番幽清滋味。
杏香她们见女君头顶上的那片天空终于放了晴,都暗暗松了口气,侍奉得自然更加贴心。
想起君侯之前说派人去接黄姑过来,杏香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左等右等,却不见黄姑的身影。
难不成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杏香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这不是咒人呢吗?
翁绿萼倚在罗汉床上看新淘来的话本子,意态闲适,她没有华服珠宝,一身紫色裙衫,淡淡的紫像是远山烟岚,笼绕在乌发雪肤的美人周身,十分典雅。
只是这样简单的妆扮都叫人美得心里怦怦直跳,杏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不知道未来的小主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最好随女君。
肯定标志极了。
杏香光是想想都觉得激动,听到玛瑙来通传,府外有两辆马车时,更来了精神。
算算时间,有一辆马车里应该是黄姑。
那另一辆,是谁?
翁绿萼把手里看了一小半的书放回炕几上,听得总算喘匀了气的玛瑙继续道:“是姑奶奶带着愫真小姐,还有黄姑来了!”
翁绿萼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快请她们进来。”
听着女君略有些急切的话,玛瑙连忙点头,又劝她莫要走动,她一定将几位客人都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君侯走之前叮嘱过许多回,玛瑙都记得。
……
萧皎带着徐愫真进来,黄姑落后她们几步,也跟着进了这座虽然在秋日里,却也一点儿不显得萧瑟的庭院。
等看见那位盈盈笑着的美人时,众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萧皎握住她的手,亲昵道:“我们娘俩不请自来,你可别恼。”
翁绿萼莞尔,又去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发:“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上回磕伤了脑袋之后,阴差阳错间把脑子里那个血块儿给撞没了之后,徐愫真慢慢可以说话了。
只是她还是不大乐意在外人面前说话,害怕别人会嫌弃她是个小结巴。
但是在小舅母这里,她红着脸,虽然语速慢些,但是说得很认真。
“小舅母最好看。”说着,她又想要一碗水端平似的,看向萧皎,“阿娘,也好看。”
一个是最。
一个是也。
得亏萧皎心大,要是被另一个心眼儿小的听去,真能被呕死。
她没好气地揉了揉女儿的脸,看向翁绿萼,佯装抱怨道:“我这女儿,到头来竟像是给你生的一般。你瞧瞧,她多偏心你。”
翁绿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愫真也跟着腼腆地笑。
黄姑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她们讲话,只在翁绿萼的目光望过来时,有些局促地对着她笑:“姁姐儿看着气色真好,我原先还担心你吃不惯豫州这儿的饭菜,做了好多小菜带来。这辣椒酱、腌黄瓜、豆腐乳……放些在菜里,指不定多美呢。”
萧皎也跟着好奇地探头去看黄姑怀里的那些宝贝,她们是半路遇上的,虽说都是从平州出发,但细论起来,还是黄姑她们先出发。
不难想到,定然是她那个又出门打仗了的弟弟的安排。
杏香拿过一罐腌黄瓜,欢喜道:“黄姑的手艺最好,这腌黄瓜正适合拿来开胃。”
开胃?
黄姑几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到翁绿萼仍旧纤细婀娜的身子上。
如今又不是盛夏,人被热得发蔫没胃口。
却正是贴秋膘的时候……绿萼需要开胃。
萧皎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翁绿萼,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萧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她要升级做姑姑了!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被萧持带动着, 杏香她们也忌讳着有孕未满三月不能往外说的事儿,但姑奶奶和黄姑她们又不是外人。
再说了,君侯请黄姑过来, 本也是觉得她人老实,与女君感情又好, 有她在旁照顾着,总能让他能放些心。
不和人先把女君有孕的事先说出来,万一之后不小心磕碰冲撞到了, 又该算谁的?
黄姑是过来人, 先前听杏香说话时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但她不好直接问出来, 害怕给姁姐儿身上又添一重压力。
她与君侯成婚都一年多了,还不见喜。黄姑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暗暗为她发愁, 喜被和小孩儿的兜衣都不知道做了多少, 就等着有一个机会能送出去。
黄姑看着对着她微微笑着的翁绿萼,眼圈儿忽地红了。
在她印象里, 总觉得姁姐儿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儿,仰着一张粉粉嫩嫩的肉脸蛋唤她‘黄姑’的小人儿。
怎么一眨眼,都要做母亲了?
黄姑咽下喉头的哽咽, 揉了揉眼睛, 欢喜道:“瞧我, 高兴得都忘了分寸。女君有着身孕,不能站在风口上,进去说话吧, 啊。”
她尾调微微上扬, 像是在哄她听话。
翁绿萼点了点头,像是小时候一样, 双手挽上她温暖的臂膀。
闻着黄姑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翁绿萼自从得知有孕后总是微微焦虑的心,在触及到这个曾被她视为半个母亲的女人时,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黄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轻声道:“姁姐儿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这个小时候,特指翁绿萼五六岁的时候。
小娘子慢慢长大,有了烦心事,刚开始是怎么哭也哭不回的阿娘,
后来是总是很忙碌的父兄,再后来……
黄姑的思绪微微飘得远了些。
去年暮春时,她再度与姁姐儿重逢。
看她出落得愈发仙姿佚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娴雅气度,黄姑很高兴。
但姁姐儿眉眼间总散不去的那点儿淡淡忧愁,也同样落入了她的眼中。
黄姑从不少人嘴里听到过姁姐儿嫁给君侯,那是高嫁,说难听些,就是高攀。她听了只觉得荒谬,她们姁姐儿,人品容貌,才能德行,哪样不俊?
嫁给那位凶名在外的君侯,眼瞧着日子是挺好过的,但姁姐儿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怀着这样的忧虑,黄姑住在庄子上,心里一直为跟随萧侯前往东莱的姁姐儿担忧。
但好在,时来运转,她们姁姐儿,现在才算是真正开怀了。
黄姑想着想着,又要流泪了。
她有些暗恼,人老了就是憋不住泪。
她刻上岁月风霜的脸庞上触上一朵柔柔的云。
带着幽幽香气。
翁绿萼抽出绢帕给黄姑拭去眼角的眼泪,玩笑道:“可见的确不能站在风口上,黄姑都被沙子吹迷了眼。”
姁姐儿总是那么懂事,不愿让人尴尬。
但又有些不同了。
她眉眼洋溢着的,是被人珍惜爱重,托着她的后腰让她稳稳向前才会有的松弛笑意。
去岁重逢时,盘踞在她灵秀眉眼间的那股轻愁,早不知道被秋风吹到哪里去了。
真好啊。
黄姑笑着,像小时候那样,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