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和丹榴她们严阵以待,提前在石板路上撒了厚厚的盐,将雪水扫得干干净净不说。
此时又紧紧跟在翁绿萼身边,生怕她不小心跌跤。
翁绿萼看着庭院里那颗石榴树,想起萧持走的时候,那棵树还只是泛黄落叶,但入了冬,曾经鲜翠的叶子已经掉了个精光。
他走了也快四个月了吧?
翁绿萼现在算日子,总喜欢低头看看肚子,不过今天穿得太厚,看不见。
她从善如流地放弃了,继续在院子里溜达。
“小舅母!”
少女的声音轻灵悦耳,翁绿萼循声望去,看见愫真笑着朝自己走来,她莞尔:“那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烤栗子吃?”
愫真沉默了一下,吩咐一旁的流青:“快去烧个火炉,待会儿我给小舅母烤栗子吃。”
翁绿萼窘了一下。
她嘴馋得有那么明显?
几人说说笑笑间,翁绿萼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回屋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生的女使慌慌张张地进了宜春苑,虽然很快就被玛瑙她们拦住,不许她近前,但翁绿萼还是听见了她嘴里嚷嚷着的话。
“女君,信使传来消息,说是君侯中了毒箭,性命垂危!”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此话一出, 除了那位看着眼生的女使,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诧之色,稍愣了愣之后, 原本围在翁绿萼身边的黄姑更是下意识扶住了她的手,生怕女君惊闻噩耗, 一时伤心过度,会晕过去。
她如今身子渐渐重了,腹中的孩子虽然慢慢长大, 但是也经不住这样突然的打击啊!
黄姑心中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 被玛瑙她们牢牢按着的女使唤作青燕, 她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翁绿萼,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她可能会露出的伤心神情。
但那张犹如月中聚雪的脸庞上只是一片平静。
丝毫没有她预想中的伤心欲绝。
青燕一愣, 挣扎着还想说话。
玛瑙察觉到她肩膀在下意识挣动, 眼疾手快地脱下自己的鞋子塞进她嘴里,啐了一口:“女君面前, 岂容你放肆!”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女君身子重,又那样柔弱, 怎么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
翁绿萼轻轻拂开黄姑和杏香扶着她的手, 她站得稳, 不需要扶。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指使,又或是有着怎么样的苦衷。”
她顿了顿。
青燕冒着这样的风险到她面前说萧持性命垂危这样的事,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 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过来了。
用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 但是……
翁绿萼慢慢吁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她自己做下的决定, 翁绿萼自认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在外作战数月,平安福、长明灯、进香祈福……诸如此类能够求得平安的事,她不知道做了多少。
听到从青燕口中冒出的恶毒的诅咒,翁绿萼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冷得吓人。
她真的生气了。
不管青燕背后的人有什么盘算,她自己又有什么苦衷,都不能这样咒人。
翁绿萼努力平复着心情,往日洋洋盈耳的声音此时就跟挂了一层冰棱子似的,听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们把我想得太蠢了。哪怕真如你们说的那般。”她喉头微哽,有些不舒服。
哪怕是假设,她也不想说出来。
腹中的孩子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小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有些躁动。
翁绿萼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安抚小人儿,只抬了抬下巴,那双沉静柔和的眼瞳里掠过几分不屑的冷光,这让她周身的气场悄然变得冷峻许多。
杏香在一旁看着,发出了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感慨。
——女君和君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呢!
翁绿萼缓缓道:
“这样的事,绝不会由一个信使来传递。更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一个在外院洒扫的女使进来通报。”
看来豫州那些世家的人并没有真的老实下来。
或是他们自己搞的手段,又或是他们与胥朝、与裘沣等势力相勾结,设下了这个局。
青燕只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这府里只怕还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或是被买通的人。
只怕有的清理了。
自然,这是之后要做的事。
黄姑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只是强撑着,不愿在那等有异心之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适。
但翁绿萼一直没有。
哪怕身上穿得极厚,但那截隐隐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仍旧挺得极直,连带着那张美貌脸庞上的弧度都忽地变得锋利,莫名让人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畏惧。
青燕嘴里塞着一只鞋,呜呜说不出话来,听着翁绿萼的话,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不成任务了。偏偏嘴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撬不到藏在牙齿里侧的那颗毒药。
“你们有你们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
“你们这样咒他,我听了很不高兴。”
那只素手轻轻抚上高耸的肚腹,声音冷淡:“拉下去,先关起来。不许叫她死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有机灵的女使在一开始发现了不对劲,就急忙出去找君侯留下护卫女君母子的卫兵。
惊闻此事的卫兵们既是懊恼自己的失职,差些让人害了女君,又是觉得后怕,担心君侯回来清算,这会儿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听到女君这样吩咐,连忙应是。
不再挣扎的青燕被卫兵们拖下去了,一时间,众人都没动弹。
她们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女君平时温柔爱笑,她们对待她时,更像是在仰望一尊易碎的琉璃菩萨,是有敬重,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呵护。
大家都是头一回看到女君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子。
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样平平静静、三言两语就发落了人的样子,看着忍不住让人心生畏惧。
都说为母则刚,女君
刚刚那副模样,算不算是为妻则刚?
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际坠落,有几片落入玛瑙脖子里,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有一只温暖细腻的手轻轻拉住了她。
“女君……?”
玛瑙看着自己被女君握着的手,有些害羞,又有些茫然。
翁绿萼注意到她那只只穿着白袜踩在石板上的脚,脸上露出一些怜惜,将手里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她,夸赞道:“好姑娘,多亏你机灵。天冷,快回屋去穿上鞋吧,回头我让绣娘给你多做几双鞋,算是奖励你今日的机警。”
若没有玛瑙眼疾手快地张开双臂拦下青燕,或许她会直接冲撞到她面前,将她推个踉跄也说不准。
女君说话好温柔,女君身上香香的。
玛瑙红了脸,扭捏道:“为了女君……婢什么都愿意做。”
翁绿萼莞尔,转头叮嘱其他几位女使帮忙扶着玛瑙回房,又让小厨房去煮一些姜汤,待会儿分给众人饮下。
几个女使依言过来扶住玛瑙,都有些羡慕她能得到女君的亲自感谢。
叽叽喳喳间,玛瑙看向那道被裹得圆乎乎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喟叹。
女君,是真的很喜欢君侯啊。
……
萧皎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翁绿萼才喝完一碗安胎药,苦得来一张莹白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可怜。
萧皎见状停下了嘴里的谩骂,忙道:“这事儿交给我去查。你身子重,别被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着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不生气了。
心里堵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萧皎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
翁绿萼摸了摸肚子,前不久还躁动不已的小人儿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回应她。
不知是为刚刚她没有及时哄她而生气,还是犯懒睡着了。
她情绪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攒不起什么劲儿。
杏香把她丢在一边的绣绷收起来放好,絮叨道:“婢知道女君当姑姑了,心里高兴,但也得多顾忌着您自己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不是?您歇歇再绣吧。”
两月前元绛珠平安诞下一子,翁卓给孙儿取了名字,叫做翁晞。
晞,天刚明的样子。
看得出来,阿耶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深深的期冀。
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翁绿萼给这个乳名唤作明哥儿的小郎君准备了不少礼物,除了之前允诺过的大金锁,还有许多她自己绣成的虎头帽、兜衣,每一样针脚都极其细腻,看着都喜人。
这会儿听了杏香的絮叨,翁绿萼顺势求饶:“好杏香,我不绣了还不成吗?你可别再唠叨了。”
杏香哼了哼,像是勉强满意的样子。
见翁绿萼精神不大好,杏香先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把床铺滚得又香又暖,这才扶着她进了内室。
“女君睡会儿吧,等过一个时辰,婢再来叫您。”
杏香动作娴熟地给她脱下外衫,在翁绿萼有些吃力地往床里挪的时候,又贴心地扶住她的后腰,默默给她使劲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杏香帮她把帷幔放了下去,架子床内顿时暗了一些。
月份大了之后,她平躺着就总是觉得不舒服,侧卧着睡才觉得好过些。
她精神有些萎靡,但却没有困意,无聊之下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你阿耶若是知道这件事,他定然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