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进了府门,一抬头,却落进一双锐利已久,让她心悸的幽深眼眸里。
萧持倚在朱红漆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很久没有被他用这样凶残到要将她抽筋扒皮吃干抹净的眼神盯着了,翁绿萼有些紧张,一时没动。
萧持也不动。
杏香悄悄戳了戳翁绿萼的后腰:“女君,君侯正等着您呢。”
努努力,说不定明年春天的时候,小主子就能穿上她和丹榴绣的兜衣了。
萧持自是没有放过她们的小动作,见她跟军师养的那只老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他眼底带了些懒洋洋的笑。
“走这么慢?府上克扣你吃食了?”
果然,一开口,就还是翁绿萼熟悉的萧持。
“自然没有。夫人待我很是慈爱。”翁绿萼回答得一板一眼,想了想,她又问道,“君侯不是先我们一步回府吗?怎么还能在这里遇见君侯。”
萧持嗤一声:“你那婢子,声音那么大,我又不是八十耳聋老翁,自然听见了。”
杏香在一旁听见这话,原本扬起的唇角一平。
她嗓门儿大怎么了?她那是高兴女君终于能和君侯重逢造小主子,,女君的地位能得以巩固,她激动!
翁绿萼有些尴尬,抬眼嗔他一眼。
这人,怎么对谁说话都是一样刻薄讨人厌?
萧持被她妩媚的眼波勾得心神一动。
他随手捻起她发髻上垂下的绿玉流苏,上下端详她一番,忽而道:“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知道我要回来了,特地打扮给我看的?”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抽出流苏,瞥他一眼,柔声道:“去徐州一路辛苦,君侯凯旋返程,可是披星戴月,昼夜兼行?”
算她懂事,知道主动关心他。
萧持略矜持地点了点头,佯装无所谓道:“罢了,知道你颇思念我。我早些赶回来,也好免得你日思夜想,夜难安寝。”
见他一脸‘我对你好吧’、‘还不快夸夸我’的倨傲之色,翁绿萼莞尔,轻声细语道:“君侯辛苦,一路上尘土扑了满头满脸,瞧着脸皮都被灰尘给增厚了二寸有余,妾看着真是心疼。还是快回中衡院去洗一洗吧。”
这话正好落在后边儿慢悠悠走来的萧皎和徐愫真耳朵里。
萧皎没忍住,乐出了声。
绿萼这张嘴啊,有时候真是伶俐得来她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她路过萧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嗯,奉谦快听我弟媳妇儿的话,回去好好洗一洗你的厚脸皮。洗干净点儿,哈哈。”
徐愫真乖乖给舅舅和小舅母做了再见的手势。
那道紧盯着她的视线陡然危险起来,翁绿萼假笑两声:“我,我想起有样东西落在阿姐那儿了。君侯先回去吧,我去取。”
“急什么。”萧持挑了挑眉,懒洋洋道,“不是说我脸皮厚?现在又没胆儿了?”
胆子那么小,偏又忍不住要去招惹他。
翁绿萼佯装羞愧地低下头去:“我错了。”
萧持见她那样子就知道不诚心,哼了一声:“我先去给阿娘请安。你回去给我备好沐浴的东西。”
翁绿萼松了口气:“是。”
事实证明,翁绿萼的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不多时,萧持就回了中衡院。
翁绿萼迎了上去:“热水已经备好了,君侯可是现在就去洗么?”
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萧持眼神有微妙的变化。
他哼了一声,大步走向浴房:“你来,陪我沐浴。”
陪——陪什么?!
翁绿萼差点儿扭了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翁绿萼很想躲出去, 但萧持已经不耐烦了:“还不进来?”
杏香对她施以鼓励、肯定的眼神。
翁绿萼硬着头皮走过去,却被杏香拉住手,她睿智道:“女君, 要不然换上婢给您准备的那件新兜衣吧。”
不怕迷不倒君侯!
翁绿萼哭笑不得,轻轻拂开她的手:“你啊, 别再给我添乱了。”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浴房与她们平时起居的正房之间用了一扇黄花梨镂雕螭龙纹十二扇围屏隔开,翁绿萼到了门口,还没有走进去, 就能感觉到弥漫的水雾中氤氲着一股不同于女儿家香气的味道, 微微带着上扬的涩意, 有些苦。
‘哗’。
有重物破开水浪、沉入其中的声音。
“人呢?”
翁绿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来了。”
她紧攥着手, 慢慢地挪了进去,见萧持双臂舒展, 分别搭在浴桶的两侧边缘, 这个姿势让他肌肉虬结而精实的后背绷紧的线条显得分外野性。
翁绿萼忽然想起,那日在校场前, 萧皎说的,他后背上那条几寸长的疤痕。
水雾氤氲,她看不大清。
察觉到那阵脚步停了下来, 半晌没动, 萧持转过头去,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而道:“看够了没有?”
翁绿萼醒过神来,面对他揶揄中又带着得意的眼, 抿了抿唇:“君侯唤我进来做什么?”
君侯。君侯。
这个称呼听着, 很不入耳!
他猛地转过身来,掀起的水浪拍打在桶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翁绿萼看见那泛着淋漓水光的蜜色肌肉一晃而过,她吓得马上闭上了眼。
萧持看她那花容失色的样子,愈发有些不高兴,沉声道:“睁开眼睛,看着我。”
翁绿萼扭开头,细声细气道:“……那你先坐到水里去。别站着。”
“你再不睁眼,我就过来了。”
翁绿萼气急,这人——
“还不睁开?”萧持好整以暇地撑着双手,故意制造出水声拨动的声音,“那我——”
翁绿萼微愠地睁开眼,入眼便是萧持似笑非笑的桀骜俊脸。
萧持犹嫌不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话说得十分正经,浴房里光线有些昏暗,他高眉深目,投过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是有成串的蚂蚁小虫爬过她的肌肤,掀起一阵麻酥酥的战栗感。
翁绿萼不情不愿地过去了,才开口说了君侯两个字,后腰就被一只滴落着水珠的温热大手给拉了过去,不过瞬息之间,翁绿萼就被迫到了一个和萧持面对面、眼对眼的位置。
他这样子,像是要说正经话的样子吗?
翁绿萼努力平心静气,但面颊上腾起的绯红骗不了人,萧持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实话说,他指腹、掌心带来的
触感都实在称不上好。
粗粝的肌肤摩挲过她细长的颈。
翁绿萼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抖什么?”萧持顿了一下,“怕?”
翁绿萼抿紧了唇,很有骨气地摇头。
“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萧持继续发问。
翁绿萼摇头。
“那你为何,只以信寄情。我归家后,你却不唤我为夫君?”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近到翁绿萼疑心自己眨一眨眼,眼睫都会簌簌刮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呼出的鼻息刮过她白玉般莹润的耳垂,像是有几簇柳絮钻进她耳廓,柔柔地挠。
见她沉默不语,脸红扑扑的,萧持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的心,手缓缓上移,摩挲过她紧紧抿着的唇。
“不要咬它们。”
萧持话里,竟然带了些谴责的意味,仿佛那是他的所有物。
翁绿萼很想抛开多年来的教养,朝他丢去一个白眼。
他忽然吻上去,唇齿碾磨间溢出一声带了些怜惜的呢喃。
“咬我。”
·
一场胡闹之后,翁绿萼匆匆去屏风后换了衣裳,杏香看出她此时很不高兴,拿了一套裙衫过去后就帮着她擦身更衣,就是在看到她换下的那条几乎湿透了的兜衣时,忍不住嘀咕道:“要是女君换上那件桃粉色的,这不就……”
剩下的话,在她看到翁绿萼绷紧的脸时销声匿迹。
杏香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翁绿萼站在屏风后生了会儿闷气。
她不抗拒履行萧持妻子的责任,但他总不能青天白日地就胡来吧!
她几乎都不敢去想女使们看到一片水迹狼藉的浴房时,会是什么反应。
都怪萧持!
真是一只霸道、孟浪、轻浮的野蜂子!
翁绿萼绕过屏风,坐在罗汉床上托着腮生气。
萧持从另一间浴房出来——中衡院有两处浴房,且都建造得十分宽敞,也难怪他当初瞧不上芳菲苑那点地方。
他头发披在肩上,还滴着水。